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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圣天门口 (下)-第35部分

小说: 圣天门口 (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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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头逃跑的。

    杭九枫在街上来回数了一遍。“这么少,才六十几只?”

    圆表妹说:“这是从军师岭逃脱的,来找县中队寻仇。”

    杭九枫瞪大眼睛:“莫以为嫁了人,就可以到处插嘴!”

    在驴子狼到来后,这是杭九枫仅有的一次发威。杭九枫不甘心自己如此无所作
为,借口要去县城处理公安局的公务,顺便看看一县。所有目睹杭九枫牵过自己的
马,一溜烟地离开了天门口的人,都有一种为他而生的不祥之感。

    杭九枫一走,王老板的儿子也带着雪家馈赠的钱财,与那位个头最小的士兵合
骑一匹战马踏上了归途。

    天门口刚刚平静了一夜,一县的死讯就到了。想相信一县真的死了,又觉得这
事不是真的。这股不知所措的情绪,直到阿彩和杭九枫亲自送回一县的棺材才趋于
稳定。

    常娘娘和圆表妹坚决地将这当成是某种因果报应。这是一种处在私密状态下的
情绪,当着雪柠和柳子墨的面,她们的表现与街上流行的震惊大致相同。仅有的区
别在于,她们认为若是张郎中不被枪毙,以奇医术之高超,一县绝对有救。

    “一县真是被吓死的吗?”

    “男人身子有三种颜色,血是红的,卵子里的那点水是白的,再就是绿色的胆
汁了。一县死时像条青虫,胆吓破了胆汁才会跑向全身。别的死法,身上会嘎白的。”

    “烂鼻子的人也会流绿鼻脓,烂肺的人也会吐绿痰。”

    “说正经话时就莫往歪处想。”

    几天来,天门口人都在如此问答。譬如,细米在自家门口望见荷边过来了,便
会如此发问,荷边亦会如此作答。等到荷边站在自家门口看到细米时,问与答的角
色就会颠倒过来,说话的内容仍旧一样。在常娘娘和圆表妹之间,这种角色置换情
形,也会情不自禁地发生。既然姓杭,既然做了杭家子孙,在生与在死,都不应该
被吓着。这是天门口的共识。

    阿彩将一县的尸体运回天门口安葬,不让放鞭炮,也像梅外婆死时那样唱着歌。
沉浸在一县死因上的天门口人没有在意这种变化,大家都热衷于议论丝丝和线线的
提议:往日从北方人那里买来的猴子,一定又被北方人唤了回去。不如干脆多花点
钱去四川峨眉山,买些野猴子,送到天堂一带山上放生,如此才可以将斑狗引回来,
再有驴子狼来就不会吓死人了。天门口人没有将一县被驴子狼吓死的事记在口传心
授的杭家家史上。相反,大家都觉得,几年没有露面的驴子狼变得更加凶狠,竟然
像当年杭九枫带领的敢死队,明知将死,用不着喝朱砂酒,也会义无反顾地往死人
塘里跳。

    其他男女老少都在夸奖一县,敢将自己的血肉咬烂,吸引住嗜血成癖的驴子狼。
天门口人不在乎被救的人是不是雪蓝,只在乎这件事的本身。只有杭九枫认为一县
死得丢人,但他不想再提当年阿彩与邓巡视员假扮了一趟夫妻,就有了一县之事。

    一县入土时,一直默默流泪的阿彩突然冲着天堂方向放声大哭起来。盲到晕倒
在刚刚垒起的坟丘旁。以父亲身份出席葬礼的杭九枫,伸过手来扶了一下,阿彩便
倏地醒来:“拿开你的爪子!”她在众目睽睽之中如此对待杭九枫,非常让人吃惊。
“都怪你,一县是你害死的!”

    杭九枫以他一贯对阿彩的大度,漫无目标地挥一挥手:“你说是我,我还说是
你哩!你一个人去了花花世界,还要自以为是地耍天门口的花招,写信来,要用那
辆狗卵子自行车改变一县。你的目的达到了,一个大活人去与死人为伍!你聪明,
你很聪明,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阿彩像是承认一般叹气说:“世事真的很吊诡!”




    正好是腊月初一。与往年不同,那些在划成分中成了地主、富农或者上中农的
人,彻底失去了早早为过年诸事忙碌的心情。反倒是那些翻了身的下中农、贫农或
者雇农,只要有腊肉,不管是一块还是十块,全都挂在自家门前。往日在小教堂前
面一站,上街人富,下街人穷,一目了然。今日,上街那些富人们的好房子,像切
豆腐一样分成若干份,由有资格分享的穷人逐个抓阄选择,少则三户穷人分到一座
大宅,多则由五户穷人共一座大门进出。算上已经在账面上被瓜分过的雪家,原封
未动的大宅只有三座,第二座是住着杭九枫以及段三国一家的九枫楼。第三座则是
至今仍记在阿彩名下的白雀园。被扫地出门的地主、富农,就连在篾匠、木匠、剜
匠、裁缝和缫丝人家腾出来的破旧房屋里安身的资格都没有,最初的几个月,他们
只能临时住在小西山上的关老爷庙里,为此段三国十几次返回天门口,反复说明上
级政策与立场,那些搬进好房子的穷人,才将自家的破房子腾出来让给富人们。有
资格取富人而代之的穷匠人,无一例外是本行当中的失意者,那些技艺精湛的匠人,
因为生意兴隆收入可观,轮不上这种摔跤捡金银财宝的好事,便在做了邻居的新兴
穷人面前发牢骚,莫看有些人撞上狗屎运,长远来看也许会比往日更穷。不管是篾
匠、木匠还是别的什么匠,或大或小总得有个临街铺子做脸面,否则谁去找谁呀!
没有在翻身运动中得到好处的匠人,用一种复杂的同情心对待那些突然失去生活能
力的新兴穷人,是篾匠的劝自己的新邻居学弹墨斗,是木匠的劝自己的新邻居学煮
蚕茧,会缫丝的劝自己的新邻居练习篾刀。

    失去财富的这批人,都曾读过书,又想着要在绝处重生,学起来很快,半年下
来,就能在各行各业中立下脚来。那些由于意外而使自己终日徜徉在花园与绣楼之
中的人,一旦认识到手中的饭碗有可能再次被富人们夺走,便忙不迭地将临街的墙
壁打破,装上一些与整个房屋的规模与气势极不相称的小门,方便自己重操旧业。
一条小街不再有过去的分野,从上到下,处处都是一样的忙乱。

    在财产的重新分配过程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常天亮,靠着夜里的说书冷冷清
清地过着日子。阿彩的归来,又让他成了这条街上最忙的人。阿彩将父亲狗头委托
雪大爹修建的白雀园交给了常天亮。她要常天亮忘了傅朗西当初说的建立新政权后
让他办银行的笑话,利用测候所和圆表妹占用之外的房子,开办一所接待过往行人
的旅社。阿彩不要任何分红,只要求旅社里每天晚上必须有一场说书,而且只能说
由董重里精心传授的有关民族兴衰起落的那一部。为此,阿彩请石匠刻了一座石碑
立在镇外的凉亭里,碑文是她请董重里照自己的意思撰写的:

    此去镇内三千余步即有白雀园旅社,食宿花费公道,更兼有仁者见仁、智者见
智之说书,每夜一场。住客免费入听,还有茶点相送。惟愿某时某刻,天下客官皆
能举一反三,熟谙我汉民族千万年来孱弱之渊源。

    除了杭九枫,读了这碑文的人都以为阿彩脱胎换骨了。

    将白雀园无偿送给常天亮办旅社,每天夜里免费来一场口口相传中的汉民族兴
盛史实的说书,在阿彩回天门口所做的几件事情中是最微不足道的。那天夜里,丝
丝在九枫楼上悲伤地哭了起来。听见的人都明白,杭九枫的心又被阿彩勾去了。杭
九枫重重地关上大门,信心十足地走进白雀园:“开门,我来了!”

    “天下人都会说我,你是当中哪一个?”

    “废话,我就是我,是你走到哪里也忘不了的杭九枫。”

    “你这公安局长是如何当的?想不到还是如此无理。”

    “这叫小别胜新婚,我心里痒得很。”

    “放尊重点,想要女人,就回九枫楼,丝丝还在哭哩!”隔着门,阿彩毫不含
糊的回答,响彻了天门口。

    “我还要为你诊治癞痢。我看见了,你头上的癞痢又痒了,隔一阵你就要躲到
没人的地方用力抓头皮。”

    “九枫呀,你不要再来这一套了。实话说吧,我头上确实在痒,可我有了比芒
硝更好的药。芒硝治病断不了根,痒起来还得再用。

    这新药呀,和张郎中说的一样,痒的时候是破旧立新,新肉长好后就不会痒了。


    “那我更要进来看看,是十全大补汤,还是狗皮膏药。”

    “莫说无益的话,我们是离过婚的,有话明日再说。”

    “我要进来了,你这门我一推就会开的。”

    “你想试试门后四根檀树杠子有多硬那就请便。”

    “阿彩不要糊涂,离开我,你去哪里找快乐?”

    “这正是我想回来对你说的。在武汉这两年,我才明白快乐是什么。你也不要
难过,真是这样的,再也没有比彻底离开你而让我更高兴的事情了。”

    “这么说,你在武汉已经有别的男人了?”

    “是的,这也是我想回来告诉大家的!”

    “那家伙人在哪里,为何不敢陪你来天门口?”

    “给一县办丧事他不好来。明日吧,你会见到他的。”

    杭九枫垂头丧气地退出白雀园,也不回九枫楼,独自跑到凉亭,一边喝酒,一
边将手枪里的子弹一发一发地射向沙滩。
 一三0

    这场震撼在进入腊月后的第二天中午达到高潮。

    在武汉三镇赫赫有名的春满园二老板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西河左岸走向天门
口。坐在凉亭里的杭九枫丝毫没有想到,他所等候的情敌就在眼前。二老板只用几
天时间就将天门口一带的方言学得可以乱真,他从自行车上下来,询问哪所屋子属
于测候所,醉眼惺忪的杭九枫还细细地指点了一番。初涉天门口的二老板,其实一
点也不陌生,他在紫阳阁外作了自我介绍,说了一些感谢当初梅外婆出手相助的话
后,这才进到白雀园内与等待已久的阿彩相聚。

    “阿彩的新丈夫来了!”放在别人身上,这样的话绝对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当它冠以阿彩二字时,便足以与当年傅朗西组织暴动之际所流行的暗语相媲美。

    闻讯赶回来的杭九枫盯着问二老板的身份。

    “我在戏园里做事,但是不上台演戏。”

    “你不在武汉娱乐民众,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来接我的太太,你们都认识,就是阿彩。”

    “胡说八道,阿彩是我的老婆。”

    “那是往日的事,她与你离婚后嫁给了我。”

    杭九枫在言语上没有沾到任何便宜,便来更强硬的。二老板也不怯懦,说着话
就随杭九枫去小教堂接受审查。例行的问询过后,杭九枫挥手撵走了做笔录的书记
员:

    “我要你说实话,你晓得她是癞痢吗?”

    “日本人还没投降时我就晓得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同她结婚?”

    “同你一样,我能够治好她头上的癞痢。”

    “我不信,你不可能有超过我的高明招数。”

    “我以为阿彩提前回来,是想将一切都与你说清楚哩!”

    “她没说,一句有用的语都没对我说,好像我是瘟神。”

    “也是的,我那药方,病人是说不出口的。你也晓得,癞痢是天下最难诊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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