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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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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且见苦海沉沦,非儿素志也。  还有一次,她丢失了一只耳环,一个外号寿头麻子的愚鲁狎客表示,只要她给个“说法”,他就会如数包赔她的损失;也就是说,要她陪睡觉。她冷笑着答道:  并未敢要大少尽赔。如大少愿赔,自应感激,有何说法?如欲说法,我辈交接阔大少不知几许人,一一皆须说法,我只一身,恐分不开也。  如前所说,在娼妓的生平故事中,“坏女人”往往无善终,像林黛玉那样,年老体衰,晚境凄楚。与之相反,“好女人”有可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金小宝做了一件与她的美德和学问相称的事情——赞助一位客人东渡日本留学。此人学成回国后娶金为妾。(最近有学者出示此君后来遗弃金的证据,但此事在当时任何一部传略中都未曾提及,否则便不会有大团圆的结局了。)  常被称为“诗妓”的李苹香因受过良好教育、精通文墨而成了“好女人”的典范,不过从其艳史和入行途径看,她有失端庄素雅的理想行为标准。李苹香本名黄静仪,可能生于19世纪80年代。史料中有关其籍贯的说法不一,有说嘉兴,有说松江,甚至有说她家原籍安徽的(上海的籍贯等级中,安徽位于嘉、松之下)。据说黄静仪的父亲为苏州一收税人(厘差),家学渊源。他亲自教女儿写诗作文,常对人夸奖女儿的学问,称她是家里的“不栉进士”(即“不挽发髻的进士”;“进士”为通过殿试者,那时妇女当然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14岁上,黄静仪被许配给刘家公子,但未及举行婚礼,父亲就去世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落到母亲肩上。潘家离黄家不远,潘家之子潘青园年纪同静仪不相上下,青梅竹马,154两小无猜。青园长得英俊,只是出身寒微;静仪私下同他已有肌肤之亲,不想嫁到刘家。她同母亲论理,据说母亲对她百依百顺,容她同潘继续来往,同时却着手安排与刘家结亲的事宜。婚礼后不足三个月,静仪就借口同母亲一起去进香,与母亲和情人潘青园逃往杭州。小两口在庙里安顿下来,黄氏则给刘公子写信,称女儿突然病殁。刘差人运回她的棺木,葬在天马山。潘与黄留在杭州,并照料母亲起居。  不幸的是,潘青园除了长得俊,似乎一无所长,根本没有养家糊口的本领。一家三人流入苏州,靠静仪在扇面上抄录诗词并在街市卖扇度日。1901年春天,他们来到上海。静仪在沪“堕入”淫业,进了幺二妓院,芳名李金莲。(一种传略说她被骗子骗到上海,只字不提她自己决定同所爱的潘逃跑一事。后来有回忆录称是潘将其鬻入勾栏。)过了几个月,有倾慕她的客人了解到她工于诗词,同情其遭遇,遂出面说合,使她转入娼妓业最高档的长三妓院,更名为李苹香。很多客人都知道她会作诗了;她与客人一同吟诗作诗,应和自如,因而声名远播。她还写得一笔好字。  李苹香有四首诗常被引用。这些诗的创作年代不详,李对诗的悟性是否受到其娼妓生涯的长足影响亦不清楚。有些传略在谈到她童年的诗才时引用了她的诗作,有的则是在交代她如何沦落风尘之后才引用。这些诗作是如何流传开来的,传略亦未有明确交代。她吟颂自己的诗了?写下来赠与客人了?指南书中刊印的是她的原作吗?抑或我们读到的只是客人凭记忆记录下来的样式?李苹香的崇拜者曾安排出版过她的一部诗集《天韵阁诗》,由文明书局刊印。  尝制选菊诗  斜斜整整叶缘枝,  一样滋培有等差。  纵带容华155终免俗,  别操鉴赏任嘲痴。  空群骏足悬高价,  绝代蛾眉压众媸。  但惜东篱风骨冷,  何人肯采未开时。  失猫诗  画长贪卧乱书对,  底事穿云去不回。  灯下渐看饥鼠出,  花阴疑逐小虫来。  深恩易背奴无行,  饱食终将不才。  恰笑主人痴太甚,  临风为汝一徘徊。  中秋诗  一年最好中秋月,  强半都从病里看。  今夜酒杯浮潋滟,  谁家人影照团圆。  近霜园果纷盈座,  斫雪溪鳞乍上竿。  寂寞闺中无伴侣,  夜阑吟啸绕花栏。  哭妹诗  芙蓉枯死菊衰零,  十一年来一梦醒。  苦向绣帏勤笔墨,  角渠医药悟参。  虚心善解双亲意,  妙手常披一卷经。  今日从头频忆惜,  凄然寒月如疏棂。  每一首诗都是不同主题的结合,既表现了赏花吟诗等精致的鉴赏力,也在感叹韶光易逝,156表达人与人关系中的失缺和思念之苦。虽说敏感的读者从诗歌的选题和程式的运用上可能会听出女人的声音,但如不考虑流传途径及特定的读者群等问题,从这些诗歌本身是看不出娼妓诗的痕迹的。它们在上海那些光顾高等妓院的冶客中流传吟颂,都市中的“才子们”争相博取李苹香的青睐。有些人甚至将李苹香比作宋朝女诗人李清照。  据说李苹香选客人趋文避俗,然而响当当的名气也会令她遭罪。她至少有一次受到牵连,陷入难堪,而此事被人揪住,反反复复地说,意思是最有教养的妓女也难免遭受屈辱。话说有个老头迷上了李苹香,但他的儿辈、甚至孙辈也同她过从甚密。一个孙子在李处走动过于勤快了,家人都看出了他的痴迷。于是李苹香被宋氏家长抑或其妻传唤至宋府,罚跪了很长时间。据说苹香异常痛苦,回说既为娼妇,只知对客来者不拒。说府上人外出冶游,怎好怪罪于她?她怎可能对个个来客都去查三代?这个故事成了个笑话,到处流传,据说对她的名誉也稍有影响。  李的情人潘青园好吃懒做,完全仰仗她的收入度日。这时他听说有客人想娶李做妾。(另一种说法是至此时潘已染上鸦片瘾。)据说潘因害怕从此失去“摇钱树”,便开始打官司(究竟告李还是其客人不详),以李的父亲或叔伯的身份,反对她的“私情”。法官最终发出指令,不准她回妓院继续为娼。她离开上海去了宁波,因诸事不顺又回到了上海,住在汕头路1号,并在那里开了一家字画店,取名“谢文漪斋”,靠卖自己的字画为生。文人学士梦月生、汪渊若、李云书、王一亭等纷纷慕名而来,买她的字画。1906年,她嫁给一个叫黄秀伯的地区观察员,此后据说住在马立师。  这些资料中没有任何责备李苹香不尽妇道、为妻不忠的意思,相反倒是其情人潘青园被描画成了没有责任感的人,没有能力养活她或是不情愿养活她。文字资料中的李苹香对母亲克尽孝道,对潘忠贞不贰,与客人谈诗论文,才华横溢。她在感情上或许并不聪明,但她不像林黛玉,绝非淫荡货色。结果她脱离了淫业,结了一门亲事,看来婚姻关系稳定。157然而就在她成婚之前,这些作者也不是按娼妓的标准看待她的。她之所以被奉为典范,完全是因为有文采的关系。她不是用性而是通过诗文与客人交往,对于一个高等妓女而言,能诗会画本身显然足以让她配得上在传略中被描写成“好女人”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六章 职业生涯(五)
死女人  在人物传略或是小报的报道中,高等妓女无论好坏,从来没有被说成是上海生活的丑恶、阴暗面。高等妓女始终是显性的存在,她们鲜艳的服饰、每一步行动以及与权势人物的关系等,都是小报闲话专栏最有价值的新闻。公开议论高等妓女等于赋予她们在上海社交场的地位,或干脆已认定她们在社交界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她们遭遇不测,有关报道也很克制,甚至写得很庄重。例如,1929年4月和5月,有两名妓女先后被不知名的歹徒泼硫酸毁容,小报上报道两起事件的文章详细描写她们受到的伤害及疗伤的情况,但没有大肆渲染,耸人听闻,整个调子是客气的,对伤者也很关心。文章说这两位妓女都想不出有何仇人,但文中却丝毫没有提出为性爱争风吃醋而激发攻击行为的可能性。虽然评论高等妓女活动的文章有时含着傲慢的、批评的口气,虽然思嫖的男人受到规劝,说同妓女打交道的时候,要当心皮夹子里的钞票去得太快,要警惕别被人当作阿木林伤了男人的自尊等等,但是,舆论几乎从不谴责妓女的生活危及自身安全或危及公众健康和公众道德。  舆论的节制在1920年报道妓女莲英遭遇抢劫谋杀的事件时表现得尤为明显。可以将这一事件的报道同下列报道作一对比:1888年在伦敦专杀妓女并碎尸的剖膛人杰克谋杀案,20世纪80年代西雅图的格林河谋杀案,1994—1995年迈阿密谋杀案等。与上述几起事件的报道完全不同,莲英的惨死并未引起公众对娼妓地位低下、易遭袭击等问题的思考,也没有讨论妇女应回到家庭,受家庭保护和管教的必要性。相反,莲英之死被报道为对知名人物无端施暴的事件,对此她的家人、亲友、客人和市政当局反应强烈。尽管许多评论家都将谋杀与莲英的娼妓身份联系起来,但只有外国的报纸才暗示——仅仅是暗示而已——莲英的死多少是娼妓身份之过。  莲英的全名叫王莲英。父亲是杭州的旗人,在她幼年时就已过世;母亲再醮,跟了开茶馆的王长发。辛亥革命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恶化了。莲英在杭州读女校,158中途辍学。她怎样当上妓女的过程未见详细说明,但1916年时,她随同一个女人来到上海。所有的资料均称那女人是莲英之母,看来是她的生母而非鸨母。她与一个上海本地的红妓同住,此妓客人多得应不过来,乐得叫莲英帮忙。然而过了不久,莲英(据说她有点脾气)或是她母亲就同那个妓女的母亲起了矛盾,吵了几架后,莲英便搬出来,另树艳帜。她们闹翻时吵得很凶,那个妓女到处对人说,莲英哪里有本事自己开妓院。但是,根据所有的说法看来,莲英长得漂亮,唱功亦佳,她一走,另一个妓女先前的许多客人也跟着她走了。1917年冬季,莲英在名妓的竞选活动中(见本章下面的讨论)被选为花务总理;1918年秋季,她开始与另一赢得花界官名的名妓徐弟共事。  1919年,莲英给另外两个名妓帮忙,她说自己身体太弱,无法满足客人的要求,对自己的健康也很担心。《晶报》评论说弄不好她很快会有新动作了,还说她“脾气很怪”,一向是谁惹她生气马上就和谁绝交的。但是据说莲英对母亲百般耐心,谁要是对那爱管闲事的老太太态度坏一点,她就动气。她身子“弱”可能是怀孕的缘故。1919年她一度歇了生意,生了个女儿,那是她同一个姓杨的客人交往的结果。有文章说她在这个时期染上了烟瘾。孩子满月后,莲英又回来做妓女,迁至高等妓院密集的小花园。此后刚过一年,她就被杀了。事情发生在1920年6月9日,那时她才20岁。  中外报纸都详细报道了这起谋杀案,疑犯的供词和庭审记录都被汪了翁原封不动地照搬到他那部1922年出版的花界史话中。报道之详尽,一方面说明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实属罕见,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受害人的知名度。反过来说,报道行为本身也构造着谋杀,使其成了能为大众所消费的事件。  莲英谋杀的策划者名叫阎瑞生,是个失业的洋行职员,26岁,身高六尺。他同守寡的母亲住在广东路,房子是租的。邻居告诉警方他从前有老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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