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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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纳第家的生意好吗?在他们那地方来往的人并不多。那种客店也只能算是一种歇马店罢了。”
马德兰先生始终捏着她的手,望着她发愁,他当时去看她,显然是有事要和她谈,但是现在犹豫起来了。医生诊视了一回,也退出去了。只有散普丽姆姆在他们旁边。
当大家默默无声时,芳汀忽然叫起来: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的上帝!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伸出手臂,要大家静下去,她屏着气,听得心往神驰。这里,正有一个孩子在天井里玩,看门婆婆的孩子,或是随便一个女工的孩子。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巧合的事,每逢人到穷途末路时,这类事便会从冥冥之中出来凑上一份,天井里的那个孩子便是这种巧遇之一。那孩子是个小姑娘,为了取暖,在那儿跑来跑去,高声笑着、唱着。唉!在什么东西里没有孩童的游戏!芳汀听见在唱的便是这小姑娘。
“呵!”她又说,“这是我的珂赛特!我听得出她的嗓子!”这孩子忽来忽去,走远了,她的声音也消失了。芳汀又听了一会,面容惨淡,马德兰先生听见她低声说:“医生不许我见我的女儿,多么心狠!他真有一副坏样子!”然而她心中欢乐的本源又出现了。她头在枕上,继续向自己说,“我们将来多么快乐呵!首先,我们有个小花园!这是马德兰先生许给我的。我的女儿在花园里玩!现在她应该认识字母了吧。我来教她拼字。她在草地上追蝴蝶。我看她玩。过后她就要去领第一次圣礼。呀!真的!她应当几时去领她的第一次圣礼?”她翘起手指来数。
“??一,二,三,四,??她七岁了。再过五年。她披上一条白纱,穿上一双挑花袜,一副大姑娘的神气。呵!我的好姆姆,您不知道我多么蠢,我已想到我的女儿领第一次圣礼的事了!”她笑起来了。
他已丢了芳汀的手。他听着这些话,如同一个人听着风声,眼睛望着地,精神沉溺在无边的萦想里一样。忽然一下,她不说话了,他机械地抬起头来,芳汀神色大变。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她半卧半起,支在床上,瘦削的肩膀也从睡衣里露出来,刚才还喜气盈盈的面色,现在发青了,恐怖使她的眼睛睁得溜圆,好象在注视着她前面、她屋子那头的一件骇人之物。
“我的上帝!”他喊道,“您怎么了,芳汀?”她不回答,她的眼睛毫不离开她那仿佛看见了的东西,她用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指着,叫他朝后看。他转过头去,便看见了沙威。
三 沙威之得意
下面就是当时的经过。马德兰先生从阿拉斯高等法院出来时,已是夜里十二时半了。他回到旅馆,正好赶上乘邮车回来,我们记得他早订了一个座位。不到早晨六点,他便到了滨海蒙特勒伊,他第一桩事便是把寄给拉菲特先生的信送到邮局,再到疗养室去看芳停他离开高等法院的公堂不久,检察官便抑制住了一时间的慌乱,开始发言,他叹惜这位可敬的滨海蒙特勒伊市长的怪诞行为,声言他绝不因这种奇特的意外事件而改变他原来的看法,这种意外事件究竟为何发生,日后一定会弄个明白,并且他认为商马第是真的冉阿让,要求先判他的罪。检察官这样坚持原议,显然是和每个旁听人、法庭的各个成员和陪审团的看法相反的。被告的辩护人轻轻几句话便推翻了他的论点,同时还反映出这件案子经过马德兰先生,就是说真冉阿让的揭示以后,已经根本改变了面目,因此留在陪审员眼前的只是一个无罪的人。律师把法律程序上的一些错误概括说了一番,不足的是他这番话并不是什么新的发现,庭长在作结论时也表示他和被告辩护人的见解一致,陪审团在几分钟之内,便宣告对商马第免予起诉。
但检察官非得有一个冉阿让不行,逮不住商马第,便得逮马德兰。
释放了商马第之后,检察官便立即和庭长关在屋子里密谈。他们讨论了“逮捕滨海蒙特勒伊的市长先生的本人的必要性”。这句话有很多“的”字的短语,是检察官先生的杰作,是他亲笔写在呈检察长的报告底稿上的。庭长在一度感到紧张之后,并未怎样反对。法律总不能碰壁。并且老实说,庭长虽然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好人,可是他有相当强烈的保皇思想,滨海蒙特勒伊市长谈到在戛纳登陆事件时说了“皇上”,而没有说“波拿巴”,他感到很不中听。
于是逮捕状签发出去了。检察官派了专人,星夜兼程送到滨海蒙特勒伊,责成侦察员沙威执行。我们知道,沙威在作证以后,已经立即回到了滨海蒙特勒伊。沙威正起床,专差便已把逮捕状和传票交给了他。这专差也是个精干的警吏,一两句话便把阿拉斯发生的事向沙威交代明白了。逮捕状上有检察官的签字,内容是这样的“侦察员沙威,速将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君拘捕归案,马德兰君在本日公审时,已被查明为已释苦役犯冉阿让。”
假使有个没见过沙威的人,看见他当时走进那疗养室的前房,这人一定猜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还会认为他那神气是世上最平常的。他态度冷静、严肃,灰色头发平平整整地贴在两鬓,他刚才走上楼梯的步伐也和平时一样,是从容不迫的。但是如果有个深知其为人的人,并仔细地观察了他,便会感到毛骨悚然。他皮领的钮扣不在他颈后,而在他左耳上边,这表明当时他那种从未有过的惊慌。
沙威是个完人,他的工作态度和穿衣态度都毫无可以指责之处,他对暴徒绝不通融,对他衣服上的钮扣也从来都一丝不苟。他居然会把领扣扣歪,那必定是在他心中发生了那种所谓“内心地震”的骚乱。
他在邻近的哨所里要了一个伍长和四个兵,便若无其事地来了。他把这些兵留在天井里,叫那看门婆婆把芳汀的屋子告诉他,看门婆婆毫无戒备,因为经常有一些武装者来找市长先生,她是看惯了的。
沙威走到芳汀的门前,转动门钮,用着护士或暗探的那种柔和劲儿推开门,进来了。
准确地说,他并未进来,他站在那半开的门口,帽子戴在头上,左手插在他那件一直扣到颈脖的礼服里。肘弯上露出他那根藏在身后的粗手杖的铅头。
他这样立着不动,差不多有一分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忽然,芳汀抬起眼睛看见了他,又叫马德兰先生转过头去。当马德兰先生的视线接触到沙威的视线时,沙威并没有动,也不惊惶,也不走近,只露出一副可怕的神色。在人类的情感方面,最可怕的便是得意之色。
这是一副找到了冤家的魔鬼面孔。他确信自己能够逮住冉阿让,因此他心中的一切全露在了脸上了。
底部搅浑后影响到了水面。他想到自己曾嗅错了路,一时错认了商马第,他不懊恼,好在他当初识破了他,并且多少年以来,一直都还是清醒的,想到这里,懊恼也就消散了。沙威的喜色因傲慢的态度而更加明显,扁窄的额头因得胜而变得极其难看。那副沾沾自喜的面孔料是无丑不有。
这时,沙威如在天庭,他自己虽不十分明了,但对自己的成功和地位的重要性却有一种模糊的直觉,他,沙威,人格化了的法律、光明和真理,他是在代表它们执行上天授给的除恶职责。他有无边无际的权力、道理、正义、法治精神、舆论,满天的星斗环绕在他的后面和他的四周。他维护社会秩序,他使法律发出雷鸣电闪,他为社会除暴安良,他捍卫绝对真理,他屹立在神光之中;他虽然已胜券稳操,却仍有挑衅和搏斗的余勇;他挺身直立,气派雄豪,威风凛凛,把个勇猛天神的超人淫威布满了天空。他正在执行的那件任务的骇人的暗影,使人可以从他那握紧了的拳头上,看到了一柄向往社会力量的利剑的寒光。他愉快而愤恨地用脚跟踏着罪恶、丑行、叛逆、堕落、地狱,他发出万道光芒,他杀人从不眨眼,他满脸堆着笑容,在这威猛天神的身上,的确具有一种无比伟大的气概。
沙威凶狠,但绝不下贱。
正直、真诚、老实、自信、忠于职务,这些品质在被曲解时是可以变成丑恶的,不过,即使丑恶,也还有它的伟大;它们的威严是人类的良知所特有的,所以在丑恶当中依然存在。这是一些有缺点的优良品质,这缺点便是它会发生的错误。执迷于某一种信念的人,在纵恣暴戾时,有一种寡情而诚实的欢乐,这样的欢乐,莫名其妙地竟会是一种阴森而又令人起敬的光芒。沙威在他这种骇人的快乐里,正和每一个得志的小人一样,值得怜悯。那副面孔所表现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善中的万恶,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这更惨更可怕了。
四 司法者再次司法
自从市长先生把她从沙威手中救出来以后,芳汀没有看见过沙威。她的患病的头脑完全不能了解当时的事,她以为他是为了她来的,她领受不了他那副凶相。她觉得自己的气就要断了。她两手掩住自己的脸,哀号着:“马德兰先生,救我!”冉阿让(我们以后不再用旁的名字称呼他了)立起来,用最柔和最平静的声音向芳汀说:“您放心。他不是来找您的。”随后他又向沙威说:“我知道您来干什么。”沙威回答说:“快走!”在他说那两个字的口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横蛮和狂的意味。他说的不是“快走!”而是一种象“快走”两字那样的声音,因此没有文字可以表示这种声音,那已经不是人的言语,而是野兽狂吼了。他绝不照惯例行事,他绝不说明来意,也不拿出逮捕证。对他来说,冉阿让是一 个神秘的、无从捉摸的对手,黑暗中的角力者,他掐住冉阿让已经五年了,却没能够将他摔翻。这次的逮捕不是起始,而是终局。因此他只说了句:“快走!”
他这么说,身体却并未移动一步,他用那种铁钩似的目光钩着冉阿让,他平素对颠沛流离、欲告无门的人们也正是用这种神气硬把他们钩到他身边去的。
两个月前,芳汀感到深入她骨髓的,也正是这种目光。沙威一声狂吼,芳汀又睁开了眼睛。但是市长先生在这里。他有什么可怕的呢?沙威走到屋子当中,叫道:“你到底走不走?”
这个不幸的妇人四面张望。屋子里只有修女和市长先生。对谁会这样下贱地用“你”字来称呼呢?只可能是对她吼的了。她浑身发抖。
同时她看见了一件破天荒的怪事,怪得无以复加,即使是在她发烧期间最可怕的恶梦里,这样的怪事也不曾有过。她看见暗探沙威抓住了市长先生的衣领,她又看见市长先生低着头。他仿佛觉得天翻地覆了。沙威确实抓住了冉阿让的衣领。
“市长先生!”芳汀喊着说。沙威放声大笑,把他满口的牙齿全突了出来。
“这儿已没有市长先生了!”冉阿让听凭那只手抓住他礼服的领子,并不动,他说:“沙威??”沙威不等他说完,便吼道:“叫我做侦察员先生。”
“先生,”冉阿让接着说,“我想和您个人谈句话。”“大声说!你得大声说!”沙威回答,“人家对我谈话总是大声的!”
冉阿让低声下气地继续说:
“我求您一件事??”
“我叫你大声说。”
“但是这件事只有您一个人能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