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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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现在明白了,”他说,“我就是冉阿让。”在这圆厅里,已经无所谓审判官,无所谓原告,无所谓法警,只有发呆的眼睛和悲哀的心。大家都想不起自己要做的事,检察官已忘了他原在那里检举控诉,庭长也忘了自己原在那里主持审判,被告辩护人也忘了自己原在那里辩护。感人最深的是没有任何人提出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人履行职责。最非常的景象能摄取所有人的心灵,使全体证人变为观众。这时,也许没一个人能确切了解自己的感受,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想到他当时看到的,是一种强烈的光辉的照耀,可是大家都感到自己的心肺已被照亮了。立在众人眼前的是冉阿让,这已经很明显了。这简直是光的辐射。这个人的出现,已足以使刚才还那样扑朔迷离的案情真相大白。以后也用不着任何说明,这群人全都好象受到闪电般迅疾的启示,并且立即懂得,也一眼看清了这个舍身昭雪冤情的人的简单壮丽的历史。他曾经历过的种种小事、种种迟疑、可能有过的小小抗拒心情,全在这种光明磊落的浩气中消逝无踪。这种印象固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在那一刹那间却是锐不可挡的。
“我不愿意再扰乱公堂,”冉阿让接着说,“你们既然不逮捕我,我就走了。我还有好几件事要办。检察官先生知道我是谁,他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他随时都可以派人逮捕我。”
他向着出口走去。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伸出胳膊来阻拦他。大家都向两旁分开。他在当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凛然神威,使群众往后退,并且排着队让他过去,他慢慢地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永远没有人知道谁推开了门,但是他走到门前,门的确是打开了。他到了门边,回转身来说:“检察官先生,我静候您的处理。”随后他又向听众说:“你们在这里的每个人,你们觉得我可怜,不是吗?我的上帝!但我感到正是我刚才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值得羡慕的。但是我更希望的是这些事最好都不曾发生过。”
他出去了,门又自动关上,如同刚才它自动打开一样,作风光明磊落的人总会在群众中找到为他服务的人。
不到一个钟头,陪审团的决议撤消了对商马第的全部控告,立即被释放的商马第惊奇得莫名其妙地走了,觉得在场的人全是疯子,他一点也不懂他所见到的是一件怎样的事。
第八卷波及
一 在什么样的镜子中马德兰先生察看自己的头发曙光初现。芳汀发了一夜烧,并失了眠,但这一夜却充满了种种快乐的幻象,到早晨的时候,她睡着了。守夜的散普丽斯姆姆趁她睡着时,又跑去预备了一份奎宁水。这位勤恳的姆姆待在疗养室的药房里已经很久了,她弯着腰,仔细看她那些药品和药瓶,因为天还未大亮,有层迷雾蒙着这些东西。她忽然转过身来,低低叫了一声。马德兰先生出现在她面前。他刚静悄悄地走了进来。“是您,市长先生!”她叫道。
他低声回答说:
“那可怜的妇人怎样了?”
“现在还好。我们很担了些心呢!”她把经过情形告诉他,她说这一晚芳汀的情况很不好,现在已好了些,因为她以为市长先生到孟费郿去接她的孩子了。姆姆不敢问市长先生,但是她看神情,知道他不是从那里来的。“这样很好,”他说,“您没有说破她的幻想,做得对。”“是的,”姆姆接着说,“但是现在,市长先生,她就会看见您,却看不见她的孩子,我们将怎样向她说呢?”他默默地想了一会。
“上帝会启发我们的。”他说。
“可我们总不能说谎。”姆姆吞吞吐吐低声说。屋子里已经亮透了。阳光正照着马德兰先生的脸。姆姆无意中抬起头来。
“我的上帝,先生啊!”她叫道,“您遇见了什么事?您的头发全白了!”
“白了!”他说。
散普丽斯姆姆从来没有镜子,她到一个药囊里去找,取出了一面小镜子,这镜子是病房里的医生用来检查病人是否已经气绝身亡的。
马德兰先生拿了这面镜子,照着他的头发,说了声“怪事!”他随口说了这句话,仿佛他还在想着别的事。姆姆觉得离奇而不可解,心登时凉了半截。他说:“我可以看她吗?”
“市长先生不打算把她的孩子接回来吗?”姆姆说,她连这样一句话差点都不敢问。
“我当然会把她接回来,但至少得有两三天的工夫不可。”“假使她在孩子接来之前见不到市长先生,”姆姆战战兢兢地说,“她就不会知道市长先生已经回来了,我们便容易安她的心;等到孩子到了,她自然会认为市长先生是和孩子一同来的。我们便不用说谎了。”
马德兰先生好象思量了一会,随后他又带着他那种镇静沉重的态度说:“不行,我的姆姆,我应当去看看她。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也许”两个字给了马德兰先生的话一种深奥古怪的意味,不过这女信徒好象没注意到。她垂着眼睛恭恭敬敬地回答:“既是这样,市长先生进去就是,她正在休息。”那扇门启闭不大灵,他怕有声音惊醒病人,便细心旋开,走进了芳汀的屋子,走到床前,把床帷稍微拂开一点。她正睡着。她胸中嘘出的呼吸声听了叫人心痛,那种声音是害着那种病的人所特有的,也是令那些在夜间守护着无可挽救的而仍然睡着的孩子的慈母们所不忍卒听的。但在她脸上,有一种无可形容的安闲神情,使她在睡眠中显得另有一番神色,那种苦痛的呼吸并不对她怎么影响。她的面容已由黄变白,两颊却绯红。她那两对纤长的金黄睫毛是她童贞时期和青春时期所留下的唯一美色了,尽管是垂闭着的,却还频频颤动。她全身也都颤抖着,那种颤动别人是只能感觉而看不见的、有如行将助她飞去的翅膀,要展未展,欲飞还住似的。看到她这种神态,我们永远不会相信躺在那里的竟是一个濒危的病人。与其说她象个命在旦夕的人,毋宁说她象只振翅欲飞的鸟儿。
我们伸手采花时,花枝总半迎半拒地颤动着。鬼手摄人灵魂时,人的身体也有一种类似的战栗。
马德兰先生在床边默默地立了一会,望望病人,又望望那耶稣受难像,正如两个月前他初到这屋子里来看她时的情景一样。那时他们俩,正如今日一样,一个熟睡,一个祈祷;不过现在,经过两个月的光阴,她的头发已转成灰色,而他的头发则变成雪白的了。姆姆没和他一同进来。他立在床边,一个手指压在嘴上,仿佛他不这样做,屋子里就会有人要发出声气似的。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她,带着微笑,安闲地说:“珂赛特呢?”
二 芳汀之幸福
她既无惊讶的动作,也无欢乐的动作,她就是欢乐的本身。她提出“珂赛特呢?”这个简单问题时,她的信心是那样真诚、那样坚定、那样确信无疑,使得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她继续说:
“我知道您到那里去过了。我睡着了,但我看见了您。我早已看见了您。我的眼睛跟着您走了一整夜。一道神光围绕着您,在您的前后左右有各式各样的天仙。”
他抬起头赶快眼睛望着那个耶稣受难象。
“不过,”她又说,“请您告诉我珂赛特在哪里?为什么我醒来时,没有把她放到我的床上呢?”
他机械地回答了几句,过后他从未忆起他在当时说的是什么。好在有人通知了医生,他赶来了,他来帮助马德兰先生。“我的孩子,”医生说,“好好安静下来,您的孩子在这里了。”芳汀顿时两眼炯炯发光,喜溢眉宇。双手合十,这种神情具有祈祷所包含的最强烈同时又最柔和的一切情感。
“呵,”她喊道,“把她抱来给我吧!”
多么动人的慈母的幻想!珂赛特对她来说始终是个抱在怀里的孩子。
“还不行,”那医生接着说,“现在还不行。您的热还没有退净。
您看见孩子,会兴奋,会影响您的身体。非先把您的病养好不可。”她焦急地打岔说:“可我的病已经好了!他真是头驴子,这医生!呀!我要看我的孩子,我!”
“您瞧,”医生说,“您多么容易动气。如果您永远这样,我便永远不许您见您的孩子。单看见她并不解决问题,您还得为她活下去才是。等到您不胡闹了,我亲自把她带来给您。”
可怜的母亲低下了头。
“医生先生,我请您原谅,我诚心诚意请您一定原谅。从前我决说不出来刚才的那种话。我受的痛苦太多了,所以我有时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懂,您担心我情绪激动,您愿意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但我向您发誓,看看我的女儿对我是不会有害处的。我随时都看见她,从昨天晚上开始,我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你们知道吗?你们现在把她抱来给我,我就可以好好地和她谈心。除此以外,不会再有什么的。人家特地到孟费郿去把我的孩子领来,我要看看她,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没有发脾气。我完全明白,我的快乐就在眼前。整整一夜,我看见一些洁白的东西,还有些人向我微笑。在医生先生高兴时,就会把我的珂赛特抱给我。我已不发烧了,我的病早已好了,我心里明白我完全好了,但我要装出有病的样子,一动也不动,这样才会让这儿的女士们高兴。别人看见我安静下来,就会说:‘现在应当给她孩子了。’”马德兰先生此时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她把脸转过去朝着他,她显然是要极力做出安静和“乖乖的”样子,正如她在这种类似稚气的病态里所说的,她的目的是要使人看到她平静了,便不再为难,把珂赛特送给她。但是她尽管强自镇静,可还是忍不住要向马德兰先生问东问西。
“您一路上都好吧,市长先生?呵!您多么慈悲,为了我去找她!您只告诉我她是什么样子就够了。她一路来,没有太辛苦吧?可怜的!她一定不认识我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我了,可怜的心肝!孩子们总是没有记性的。就和小鸟一样。今天看见这,明天看见那,结果一样也记不祝至少她的换洗衣服总是白的吧?那德纳第家的总注意到她的清洁了吧?他们给她吃什么东西?呵!我从前在受难时,想到这些事心里多么痛苦,如果你们知道的话!现在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我已放心了。呵!我多么想看她!市长先生,您觉得她漂亮吗?我的女儿生得美,不是吗?你们在车子里没受凉吧!你们让她到这儿来待一会儿也不成吗?你们可以马上又把她带出去。请您说!您是主人,如果您愿意的话!”
他握住她的手:
“珂塞特生得美,”他说,“珂塞特的身体也好,您不久就可以看见她,但是您应当安静一点。您说得太兴奋了,您又把手伸到床外边来了,您会咳嗽的。”的确,芳汀几乎说每一个字就要剧烈地咳一次。
芳汀并不啰嗦,她恐怕说得太激烈,反而把事情搞坏,得不到别人的好感,因此她只说一些不相干的话。
“孟费郿这地方还好,不是吗?到了夏天,有些人到那地方去游玩。
德纳第家的生意好吗?在他们那地方来往的人并不多。那种客店也只能算是一种歇马店罢了。”
马德兰先生始终捏着她的手,望着她发愁,他当时去看她,显然是有事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