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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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无知的人,为了他对一个女子和所生孩子的爱,在生路断绝时造了假币。造假币在那个时代是要受极刑的。那女子拿着他所造的第一个假币去用就被捕了。他们把她抓了起来,但是只有她本人犯罪的证据。只有她自己能告发她的情人,送他的命。她不愿招供。他们再三拷问。她仍坚决不说。于是,检察长心生一计。他编造说她的情人变了心,极巧妙地伪造许多信札的断片,来说服那个苦恼的女人,使她相信她有一个情敌,那男子有负心之举。在妒恨悲愤之中,她终于揭发她的情人,一切都吐了,一切都证实了。那男子是无法挽救了。不久他就得在艾克斯和他的同谋女犯一同受审。大家谈着那件事,每个人都称赞那官员的才干,说他能利用妒嫉之心,从而使真相大白,法律的力量也因这种报复的心理而得以发挥。主教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等大家说完了,他问道:“那一对男女将在哪里受审?”
“在地方厅。”他又问:“那么,那位检察长将在什么地方受审呢?”迪涅发生过一件惨事。有个人因谋害人命而被判处死刑。那个不幸的人并非什么读书人,但也不是完全无知之人,他曾在市集上卖技,也摆过书信摊。城里的人对该案非常关注。行刑的前一天,驻狱神甫忽然害了玻必须有个神甫在那受刑的人临终时帮助他。有人去找本堂神甫。他好象有意拒绝,他说:“这不关我事。这种苦差事和那耍把戏的人和我都不相干,我也正害着病,况且那地方不属我的范围。”这答复传到主教那儿,主教说:“本堂神甫说得对。那不属于他的范围,而是属于我的。”
他立刻跑到监狱去,去到那“耍把戏的人”的牢房里,他叫他的名字,搀着他的手,和他谈话。他在他的身旁整整呆了一天一夜,饮食睡眠全忘了,他为那囚犯的灵魂向上帝祈祷,也祈求那囚犯拯救他自己的灵魂。他和他谈着最善的、亦即最简单的真理。他简直象他的父亲、兄长、朋友;如果不是在祝福祈祷,他完全也不象个主教。他在稳定与安慰他的同时,把一切都教给他了。那个人原是悲痛绝望而死的。此前,死对他好象是个万丈深渊,他就站在那阴惨的边缘上,一面颤栗,一面又魂飞魄散地朝后退。他并未冥顽到对死活也漠不关心的程度。他受到的判决是一种剧烈的震撼,仿佛在他四周的某处,把隔在万物的神秘,与我们所谓生命中间的那堵墙震塌了。从那无法补救的缺口,他不停地望着这世界的外面,而所见的只是一片黑暗。主教却让他见到了一线光明。
第二天,他们来提这不幸的人,主教仍守在他身边。他跟着他走。他披上紫披肩,颈上挂着主教的十字架,和那被缚在绳索中的监刑者并肩站在大众的面前。
他同他一道上囚车,一道上断头台。那个受刑者,昨天是那样哀愁,那样垂头丧气,现在却开朗兴奋起来了。他感到他的灵魂得了救,他期待着上帝。主教拥抱了他,当刀将落下时,他说:“人所杀的人,上帝使他复活;弟兄们所驱逐的人会重见天父;祈祷,信仰,到生命里去。
天父就在前面。”他从断头台上下来时,他的目光里有种东西令众人肃然退立。我们不知道究竟哪一样最使人肃然起敬,是他面色的惨白呢,还是他神圣的宁静。在回到他一惯戏称为“他的宫殿”的那所破屋时,他对他的妹妹说:“我刚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大典。”
最卓越的东西往往也是最难被人了解的东西,因此,城里有许多人都在议论主教那一举动,说他那是娇揉造作。不过那只是上层阶级客厅里的一种说法。对圣事活动没有恶意的民众却感到了,并且十分钦佩主教。
至于主教,对他而言,看了断头台行刑确实是一种震动;过了许久,他才镇定下来。
的确,断头台,当它被架起来耸立在那儿时,具有一种使人眩惑的力量;在我们不曾亲眼目睹断头台前,我们对死刑多少还能漠然视之,不表示自己的意见,不置可否;但如果我们见到了一座,那种惊骇实在强烈,我们不得不作出决定,不得不表示赞同或反对。有些人赞叹它,如德?梅斯特尔①。有些人痛恨它,如贝卡里亚②。断头台是法律的体现,它的别名是“镇压”,它不是中立的,也不让人中立。看见它的人都会产生最神秘的颤栗。所有的社会问题都在那把板斧的四周打起了它们的问号。断头台是想象。断头台不是一个架子。断头台不是一种机器。断头台并非由木条、铁器和绳索所构成的无生气的机械。它好象是种生物,具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森的能动性。我们可以说那架子能看见,那座机器能听见,那种机械能了解,那些木条铁件和绳索都具有意识。当它的出现把我们的心灵抛入凶险的梦想时,断头台就显得很可怕,并和它所做的一切都结合在一起了。断头台是刽子手的同伙,它在吞噬东西,在吃肉,在饮血。断头台是法官和木工合造的怪物,是一种鬼怪,它以自己所制造的死亡为生命而工作。
行刑的第二天和许多天以后,主教还表现出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那次的印象的确是可怕和深刻的。送死时那种强作的镇静已经消逝了,社会权威下的鬼魂和他纠缠不清,他平常工作回来,一贯心安理得,神采奕奕,这会儿他却老象在责备自己。有时,他自言自语,吞吞吐吐,低声说着一些凄惨的话。下面是一天晚上他妹妹听了后记下来的一段:“我从前还不知道是那么可怕。只专心注意上帝的法则而不关心人的法律,那是错误的。死只属于上帝,人有什么权力过问那件未被认识的事呢?”
那些印象随着时间渐渐减褪或许竟然消失了,但是人们察觉得到,从此以后,主教总避免经过那刑常人们能在任何时候把主教叫到病人和临死的人的床边。他深知他最大的责任在那儿。不用请,寡妇和孤女的家,他自己就会去。他知道在失去爱妻的男子和失去孩子的母亲身旁静静坐上几个钟头。他既懂得沉默的时刻,也懂得开口的时刻。呵!可敬可佩的安慰人的人!他不用忘却来消除苦痛,却试图去让苦痛显得伟大和光荣。他说:“要注意您对死者的想法。不要在那溃烂的东西上去想。定神去看,您就会在苍穹的①德?梅斯特尔(deMaistre,1753—1821),法国神学家。
②贝卡里亚(Beccaria,1738—1794),意大利启蒙运动的著名代表人物,法学家。
尽头看到您亲爱的死者的生命之光。”他知道信仰能护人心身。他总想方设法去宽慰失望者,使他们能作退一步之想,使面对墓穴的悲痛转为仰望星光的悲痛。
五 卞福汝主教的道袍穿得太久
正如他的社会生活那样,米里哀先生的家庭生活,是受同样的思想支配的。对那些有机会就近观察的人,迪涅主教所过的那种自甘淡泊的生活,的确严肃而动人。
他睡得少,和所有老年人及大部分思想家一样,但他的短暂的睡眠却很安稳。早晨,他静修一个钟头,再念他的弥撒经,有时在天主堂里,有时在自己的经堂里。弥撒经念完了,作为早餐,他吃一块黑麦面包,蘸着自家牛的乳汁。然后,他开始工作。
主教总是非常忙,他得每天接见主教区的秘书——通常是一个司祭神甫,并且几乎每天都要接见他的那些助理主教。他有许多会议要主持,整个宗教图书室要检查,还要诵弥撒经、教理问答、日课经等等;还有许多训示要写,许多讲稿要批示,还要和解教士与地方官之间的争执,还要处理教务方面的信件、行政方面的信件,一方是政府,一方是宗教,事情总做不完。
无穷的事务和他的日课以及祈祷余下的时间,他首先用于贫病和痛苦的人身上;在痛苦和贫病的人之后留下的时间,他用在劳动上。他有时在园里铲土,有时阅读和写作。他对那两种工作只有一种叫法,他管这叫“种地”,他说:“精神是一种园地。”
日影正了,他便用午餐。午餐正和他的早餐一样。
如果天气好,要到两点时,他就去乡间或城里散步,时常走进那些破烂的人家。人们看见他独自走着,低垂着眼睛,扶着一根长拐杖,穿着他那件相当温暖的紫棉袍,脚上穿着紫袜和粗笨的鞋子,头上戴了他的平顶帽,三束金流苏从帽顶的三只角里坠下来。
他经过的地方就象过节似的。我们可以说他一路走过,就一路在散布温暖和光明,孩子和老人都因为主教而来到大门口,有如迎接阳光。他祝福大家,大家也为他祝福。人们总把他的住所指给任何有所需求的人们看。
他随处停顿,和小男孩小女孩说话,也向着母亲们微笑。只要有钱,他总去找穷人;钱完了,便去找有钱人。由于他的道袍穿得太久,却又不愿被别人察觉,因此他进城就不得不套上那件紫棉袍。在夏季,这会使他感到难受。晚上八点半,他和他的妹妹用晚餐,马格洛大娘立在他们的后面照应。再没有比那种晚餐更简单的了。但是如果主教留他的一位神甫共进晚餐,马格洛大娘就会借此机会为主教做些鲜美的湖鱼或名贵的野味。所有的神甫都成了预备盛餐的籍口,主教也听人摆布。此外,他日常的伙食总不外是水煮蔬菜和素油汤。城里的人都说:“主教不吃神甫菜的时候,就吃苦修会的修士菜。”晚餐之后,他同巴狄斯丁姑娘、马格洛大娘闲谈半小时,再回自己的房间从事写作,有时写在单张纸上,有时写在对开本书的空白边上。他是个文人,知识渊博,留下了五种或六种相当奇特的手稿,其中一种是关于《创世记》中“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①那一节的研究。他拿三 种经文来作比较:阿拉伯译文作“上帝的风吹着”;弗拉菲于斯?约瑟①这一句话原文见《创世记》第一章第二节。
夫②作“上界的风骤临下土”;最后翁格洛斯的迦勒底③文的注释性翻译则作“来自上帝的一阵风吹在水面上”。在另外一篇论文里,他研究了雨果关于神学的著作——雨果是普托利迈伊斯的主教,本书作者的叔曾祖;他还考证,在前世纪以笔名巴勒古尔发表的各种小册子都是那位主教所作。有时,他阅读,而不问在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书,他会忽然堕入深远的思考,想完以后,立即在原书中写上几行。那些字时常和他手中的书毫无关系。目下我们有他在一部四开本书的边上所写的注,书名是“贵人日耳曼和克林东、柯恩华立斯两将军以及美洲海域海军上将们的往来信札》,凡尔赛盘索书店及巴黎奥古斯丁河沿毕索书店印行。
其注如下:
“呵!存在着的你!
《传道书》称你为全能,马加比人称你为创造主,《以弗所书》称你为自由,巴录称你为广大,《诗篇》称你为智慧与真理,约翰称你为光明,《列王纪》称你为天主,《出埃及记》称你为主宰,《利未记》称你为神圣,以斯拉呼称你公正,《创世记》称你为上帝,人们称你为天父,但是所罗门称你为慈悲,这才是你名称中最美的一个。”
近九点钟时,两位妇女退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去,让他独自呆在楼下,直到天明。
②弗拉菲于斯?约瑟夫(FlaviusJosephe),一世纪末的犹太历史家。
③迦勒底(C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