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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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笑笑,人总应当寻点东西开开心,我们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人开心的,有什么稀奇!随后,您,您来了,您自然应当维持秩序,您把那个犯错误的妇人带走,但是,仔细想来,您多么好,您说释放我,那一定是为了那小女孩,因为六个月的监牢,我就不能养活我的孩子了。不过,不好再闹事了呀,贱婆!呵!我不会再闹事了,沙威先生!从今以后,人家可以随便作弄我,我再不会乱动了。只是今天,您知道,我叫了一声,因为那东西叫我太受不了,我一点没有防备那位先生的雪,并且,我已向您说过,我的身体不大好,我咳嗽,我的胃里好象有块滚烫的东西,医生咐咐过‘好好保养。’瞧,您摸摸,把您的手伸出来,不用害怕,就是这儿。”她已不哭了,她的声音是娓娓动人的,她把沙威那只大而粗的手压在她那白嫩的胸脯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忽然,她慌忙整理她身上零乱的衣服,把弄皱了的地方扯平,因为那衣服,当她在地上跪着走时,几乎被拉到膝头上来了。她朝着大门走去,向那些士兵和颜悦色地点着头,柔声说道:“孩子们,侦察员说过了,放我走,我走了。”
她把手放在门闩上。再走一步,她便到了街上。沙威一直立着没有动,眼睛看着地面,他在这一场合处于一种极不相适的地位,好似一座曾被人移动、正待安置的塑像一样。门闩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抬起头,露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那种表情越是出自职位卑下的人就越显得可怕,在猛兽的脸上显得凶恶,在下流人的脸上就显得残暴。
“中士”,他吼道,“你没看见那骚货要走!谁叫你让她走?”“我。”
马德兰说。芳汀听了沙威的声音,发起抖来了,赶紧丢了门闩,好象一个被擒的小偷丢下赃物那样。听了马德兰的声音,她转过来,从这时起,她一字不吐,连呼吸也不敢放肆,目光轮流地从马德兰望到沙威,又从沙威望到马德兰,谁说话,她便望着谁。当然,沙威必须是象我们常说的那样,到了“怒气冲天”的时候才敢在市长有了释放芳汀的指示后,还象刚才那样冲撞那中士。难道他竟忘了市长在场吗?难道他在思考之后认为一个“领导”不可能作出那样一种指示吗?难道他认为市长先生之所以支持那个女人,是一种言不由衷的表现吗?或者在这两个钟头里他亲自遇见的这件大事面前,他认为必须抱定最后决心,使小人物变成大人物,使士兵变成长官,使警察变成法官,并在这种非常急迫的场面上,所有秩序、法律、道德、政权、整个社会,都必须由他沙威一个人来体现吗?
总而言之,当马德兰先生说了刚才大家听到的那个“我”字以后,侦察员沙威便转身朝向市长先生,面色发青,嘴唇发紫,形容冷峻,目光凶顽,浑身有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战栗,并且说也奇怪,他眼睛朝下,但是语气坚决:“市长先生,那不行。”
“怎么?”马德兰先生说。
“这背时女人侮辱了一位绅士。”
“侦察员沙威,”马德兰先生用一种委婉平和的口气回答说,“听我说。您是个诚实人,不难向您解释清楚。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刚才您把这妇人带走时,我正走过那广场,当时也还有成群的人在场,我进行了调查,我全了解清楚了,错的是那位绅士,应当抓他,才合乎警察公正的精神。”
沙威回答说:
“这贱人刚才侮辱了市长先生。”
“那是我的事,”马德兰先生说,“我想我受的侮辱应当是属于我的,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见处理。”
“我请市长先生原谅。他受的侮辱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属于法律的。”
“侦察员沙威,”马德兰先生回答说,“最高的法律是良心。我听了这妇人的谈话。我清楚我做的事。”
“但是我,市长先生,我不清楚我见到的事。”
“那么,您服从就是。”
“我服从我的职责。我的职责要求这个妇人坐六个月的监。”马德兰先生和颜悦色地回答说:“请听清楚这一点。她一天也不会坐。”沙威听了那句坚决的话,竟敢定睛注视市长,并且和他争辩,但他说话的声音始终是极其恭敬的:“我和市长先生争执,衷心感到痛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但是我请求他准许我提出这一点意见:我是在我的职责范围以内。市长先生既然愿意,我再来谈那位绅士的事。当时我在场,是这个婊子先跳上去打巴马达波先生的,巴马达波先生是选民,并且是公园角上那座石条砌的有阳台的三层漂亮公馆的主人。在这世界上,有些事终究还是该注意的!总而言之,市长先生,这件事和我有关,牵涉到一个街道警察的职责问题,我决定要收押芳汀这个女人。”
马德兰先生叉起两条胳膊,用一种严厉的、在这城里尚未有人听见过的声音说道:“您提的这个问题是个市政警察问题。根据刑法第九、第十一、第十五和第六十六条,我是这个问题的审判人。我命令释放这个妇人。”
沙威还要作最后的努力:
“但是,市长先生??”
“我请您注意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法律,关于擅行拘捕问题的第八十一条。”
“市长先生,请允许我??”
“一个字也不必再说。”
“可是??”
“出去!”马德兰先生说。沙威正面直立,好象一个俄罗斯士兵,服从了这个硬钉子。他向市长先生深深地鞠躬,一直弯到了地面,出去了。芳汀赶忙让路,望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吓得魂不附体。同时她也被一种奇怪的、撩乱了的心情控制住了。她刚才见到她自己成了两种对立力量的争夺对象。她见到两个掌握她的自由、生命、灵魂、孩子的人在她眼前斗争,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把她拖向黑暗,一个把她拖向光明,在这场斗争里,她从扩大了的恐怖中看去,仿佛觉得他们是两个巨人,一个说话,好象是她的恶魔,一个说话,好象是她的吉祥天使。天使战胜了恶魔。不过使她从头到脚战栗的也就是那个天使,那个救星,却又恰巧是她所深恶痛绝、素来认为是她一切痛苦的罪魁的那个市长,那个马德兰!正当她狠狠侮辱了他一番之后,他却搭救了她!难道她弄错了?难道她该完全改变她的想法???她莫名其妙,她发抖,她望着,听着,头昏目眩,马德兰先生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当初的那种仇恨的幢幢黑影在她心里消隐、坍塌,代之以融融的不可言喻的欢乐、信心和爱。
沙威出去以后,马德兰先生转身向她,好象一个吞声忍泪的长者,向她慢慢说:“我听到了您的话,您所说的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我相信那是真的,我也觉得那是真的。连您离开我车间的事我也不知道。您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现在这样吧:我代您还债,我把您的孩子接来,或者您去找她。您以后住在此地,或是巴黎,都听您的便。您的孩子和您都归我负责。您可以不必再工作,如果您愿意。您需要多少钱,我都照给。将来您生活愉快,同时也做个诚实的人。并且,听清楚,我现在就向您说,如果您刚才说的话全是真的(我也并不怀疑),您的一生,在上帝面前,也始终是善良贞洁的。呵!可怜的妇人!”
这已不是那可怜的芳汀能承受得了的。得到珂赛特!脱离这种下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富裕快乐诚实地和珂赛特一道过活!她在颠沛困苦当中忽然看到这种现实的天堂生活显现在她眼前,她将信将疑地望着那个和她谈话的人,她只能在痛哭中发出了两三次“呵!呵!呵!”的声音,她的膝头往下沉,跪在马德兰先生跟前,他还没有来得及提防,已经觉得她拿住了他的手,并且把嘴唇压上去了。
她随即晕了过去。
第六卷沙威
一 休息的开始
马德兰先生雇人把芳汀抬到他自己厂房里的疗养室。他把她交给姆姆们照料,姆姆们把她安顿到床上。她忽然又发了高烧。在昏迷中她大声叫喊,胡言乱语,闹了大半夜,到后来却睡着了。将近第二天中午,芳汀醒来了,她听见在她床边有人呼吸,她拉起床帷,看见马德兰先生站在那里,望着她头边的一件东西。他的目光充满着怜悯沉痛的神情,他正在一心一意祈祷着。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他正对着挂在墙上的一个耶稣受难像祈祷。从此后马德兰先生在芳汀的心目中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她觉得他浑身周围有层光。他当时完全沉浸在祈祷里。她望了他许久,不敢惊动他。到后来,她才细声向他问道:“您在那儿做什么?”马德兰先生立在那儿已一个钟头了。他在等芳汀醒来。他握着她的手,试了试她的脉博,说道:“您觉得怎样?”
“我很好,我睡了好一阵,”她说,“我觉得我好些了,不久就会没事的。”
他回答她先头的问题,好象他还听见她在问似的:“我为天上的那位殉难者祈祷。”在他心里,他还加了一句:“也为地下的这位殉难者。”马德兰先生一夜又一个早晨都在调查。现在他完全明白了。他了解了芳汀身世中一切痛心的细情。他接着说:“您受了很多痛苦,可怜的慈母。呵!您不用叫苦,现在您已获得做永生极乐之神的资格。这便是人成天使的道路。这并不是人的错处,人不知道有别的办法。您懂吗?您脱离的那个地狱正是天堂的第一种形式。应当从那地方开始。”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她,她带着那种缺了两个牙的绝美笑容向他微笑。沙威在当天晚上写了一封信。第二天早晨,他亲自把那封信送到滨海蒙特勒伊邮局。那封信寄往巴黎,上面写着这样的字:“呈警署署长先生的秘书夏布耶先生”。因为警署里的那件事已经传扬出去了,邮局的女局长和其他几个人在寄出以前看见了那封信,并从地址上认出了沙威的笔迹,都以为他寄出的是辞职书。马德兰先生立即写了一封信给德纳第夫妇。芳汀欠他们一百二十法郎。他寄给他们三百法郎,叫他们在那数目里扣还,并且马上把那孩子送到滨海蒙特勒伊来,因为她的母亲得了病,要看她。
德纳第喜出望外。“撞到了鬼!”他向他的婆娘说,“我们别放走这孩子。这个小百灵鸟快要变成有奶的牛了。我猜到了。一定有一个冤大头爱上了她的妈。”
他寄回一张造得很精密的五百零几个法郎的帐单。帐单里还附了两张毫无疑问的收据,一共三百多法郎,一张是医生开的,一张是药剂师开的,他们诊治过爱潘妮和阿兹玛的两场长玻珂赛特,我们说了,没有病过。那不过是一件小小的冒名顶替的事罢了。德纳第在帐单下面写道:“内收三百法郎。”
马德兰先生立刻又寄了三百法郎去,并且写道:“快把珂赛特送来。”
“还了得!”德纳第说,“我们别放走这孩子。”但是芳汀的病一 点也不见起色。她一直待在那间养病室里。那些姆姆当初接收并照顾“这姑娘”,心里还颇为反感。凡是见过兰斯①地方那些浮雕的人,都记得那些贞女怎样鼓着下嘴唇去看那些疯处女的神情。贞女对荡妇的那种古已有之的蔑视,是妇德中一种最悠久的本能;那些姆姆们心中的蔑视,更因宗教的关系而越加浓厚了。但是,不到几天,芳汀便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