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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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率领下到过亚洲边缘,他见过热那亚、亚历山大、米兰、都灵、马德里、维也纳、德累斯顿、柏林、莫斯科,在欧洲每一个战果辉煌的战场上都洒过他的鲜血,也就是在马吕斯血管里流淌着的血,他终生保护军纪,指挥作战,未到年老便头发斑白,他腰扣武装带,肩章穗子飘垂胸前,硝烟熏黑了帽徽,铁盔把额头扣出了皱纹,生活在板棚、营地、帐幕、战地医疗站里,二十年东征西讨,回到家乡脸上带一条大伤疤,满面笑容,安详平易,人人敬佩,为人淳朴如儿童,他向法兰西献出了一切,毫无对不起祖国的地方。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他想,他自己的时刻已经到了,他应当步他父亲的后尘,做个勇敢、无畏、冒着枪弹、迎刃而上、洒鲜血、杀敌人、不计生死、奔赴战尝敢于拼杀的人。他又想到,他要去的战场是街巷,他要参加的战斗是内战。
想到内战,他好象看到了一个地洞在他面前张着大嘴,而他就要掉进去了。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他想起他父亲的那把剑,竟然被他外祖父卖给了旧货贩子,平时一想到这事,他便感到痛心,现在他却对自己说,这把英勇坚贞的剑宁肯饮恨潜藏于黑暗中,也不愿落到他的手里是正确的,它这样遁迹避世,是因为它有智慧,有先知之明,它预知这场暴动,这种水沟边的战争,街巷中的战争,地窖通风口的射击,来自背后和由背承担的毒手,是因为它是从马伦哥和弗里德兰回来的,不愿到麻厂街去,它不愿跟着儿子再去干它曾跟着父亲干过的事!他对自己说,这把剑如果在这儿,如果当初在他父亲去世的榻前他接受了这把剑,今天他也敢于把它握在手中,它一定会烫他的手,象天使的神剑那样,在他面前发出熊熊火焰!他对自己说,幸亏它不在,幸亏它已失踪,①蒙德都巷,即前面提到的蒙德都街,因街道迂回曲折狭窄,故作者有时则称之为巷。
这是好事情,这是公道的事情,他的外祖父真正捍卫了他父亲的荣誉,宁可让人家把上校的这把剑拍卖,落入一个旧货商手里,丢进废铁堆,总比用它来使祖国流血强得多。
随后他痛哭起来。太可怕了。但是怎么办呢?没有珂赛特而活,这他办不到。既然她走了,他便唯有一死。他不是已向她宣过誓,说他会死的吗?她明明知道这点,却走了,那就说明,她对马吕斯的死活并不关心。并且,事先她没告诉马吕斯,也没留下一句话,她不是不知道马吕斯的住址,却没写一封信,便这样走了。足见她已不再爱马吕斯了。现在他又何必再活下去呢?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并且,怎么说!已经到了此地,再退缩!已经走向危险,又逃跑!已经看到街垒里的情状,又躲闪!边发抖边闪开,说什么:“我确实已经受够了,我已经看清楚,看够了,这是内战,我还是走开好!”把等待着他的那些朋友丢下不管!他们也许正需要他!他们是以一小群对付一支军队!丢掉爱情,丢掉朋友,自己说话不算数,一切全放弃不顾!以爱国为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畏惧!这是说不过去的,他父亲的幽灵,倘若此时正在他身边的黑暗中,看见他往后退缩,也一定会用他那把剑的剑脊抽他的腰,并向他怒吼:“上,胆小鬼!”
为思潮的起伏所烦恼,他的头慢慢低了下去。
忽然他又抬起了头。一种极为壮观的修正从精神上泛起,有了墓边人所独有的那种思想泛滥,接近死亡使人眼睛更亮。对将采取的行动,也许他已看到一种幻象,不是悲惨而是极端辉煌的幻象。不知由于灵魂的一种什么内在力量,街垒战在他思想的注视下忽然变了模样。梦幻中一大堆喧嚣纷扰的问号,一齐回到他的脑子里,但并未使他烦乱。他一一作答。
想想看,他父亲因何而怒?难道某种情况不会让起义上升到天职的庄严高度吗?作为上校彭眉胥的儿子,他如果参加目前的战斗,会有什么东西降低他的身分呢?这已不是蒙米赖或尚波贝尔①,而是别的一回事。这并不涉及神圣的领土问题,而是一个崇高的理想问题。祖国受苦,固然如此,但是人类在欢呼。并且祖国是不是真正会受苦呢?法兰西流血,而自由在微笑,在自由的微笑面前,法兰西会忘却她的创伤。况且,如果从更高的角度来看,人们对内战究竟会怎么说呢?
内战?意味着什么?难道还有一种外战吗?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不都是兄弟之间的战争吗?战争的性质仅仅取决于它的目的。无所谓外战,也无所谓内战。战争只有非正义的与正义的之分。在人类尚未进入大同世界的时候,战争,至少是急速前进的未来反对原地踏步的过去的那种战争,或许是必须的。对于这样的战争有什么可指责的呢?仅仅是在用以扼杀人权、进步、理智、文明、真理时,战争才是耻辱,剑也才是凶器。内战或外战,都可以是不义的,都可以称之为犯罪。除了用正义这条神圣的标准去衡量以外,人们并无依据以战争的一种样式去贬斥它的另一种样式。华盛顿的剑有什么权利来否认卡米尔?德穆兰的长矛?莱翁尼克斯抗击外族,蒂莫莱翁①反抗暴君,谁更伟大?一个是捍卫者,另一个是解放者。人能不问目的便诬蔑城市内部①蒙米赖(Montmirail)、尚波贝尔(Champaubert)两地都在法国东部,一八一四年,拿破仑在这两处曾挫败俄普联军的进犯。
①蒂莫莱翁(Timoleon,前 410—336),希腊政治家,推崇法治。
的任何武装反抗吗?那么,布鲁图斯、马塞尔②、阿尔努?德?布兰肯海姆③、科里尼,都可以被你称为歹徒了。丛林战?巷战?为何不可行呢?昂比奥里克斯④、阿尔特维尔德⑤、马尔尼克斯⑥、佩拉热⑦所进行的战争就是如此。但是,昂比奥里克斯是为抗击罗马而战,阿尔特维尔德是为抗击法国而战,马尔尼克斯是为抗击西班牙而战,佩拉热是为抗击摩尔人而战,他们全是为了抗击外族而战的。好吧,君主制也就是外族,压迫也就是外族,神权也就是外族。专制制度侵犯精神的疆域,正如武力侵犯地理的疆域。驱逐暴君或英国人,一样是为了收复国土。有时抗议是无用的,谈了哲学之后还得有行动;理论开路,暴力完工;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开场,阿利斯托吉通结尾。百科全书启发灵魂,八月十日为灵魂充电。埃斯库罗斯之后还得有特拉西布尔⑧,狄德罗之后还得有丹东。人民大众有顺从主子的倾向,民间暮气笼罩,群众易于向权贵屈从。应当鼓动他们,推搡他们,用自救的利益驱策他们,用真理的光去刺他们的眼睛,把更多惊人的光明,大批大批地投向他们。他们应当为自身的利益而受点雷击,电光能惊醒他们。所以便有必要敲响警钟,进行战斗。应该有伟大的战士纷纷而起,以他们的大无畏精神成为各族人民的表率,把这可叹的人类,一味浑浑噩噩欣赏落日残晖、留恋苍茫暮色的众生,从神权、武功、暴力、信仰狂、不负责任的政权和专制君王的黑暗中拯救出来。打倒暴君!什么?你指的是谁?你把路易—菲力浦称为暴君吗?不,他并不比路易十六更是暴君。他们两个都是历史上一惯称为好国王的。原则不容阉割。真实的逻辑是直线条的,真理的本质不容随意取舍,因此,没有让步的余地,任何对人的侵犯都应当镇压下去,路易十六身披神权,路易—菲力浦身上有波旁的血统,两人都在某种程度上负有践踏人权的责任,为了全部清除对权力的篡窃行为,必须把他们打倒,必须如此,因为法国历来是排头兵。法国的国王垮台之日,也就是其他国王纷纷废黜之时。总之,树立社会的真理,恢复自由的统帅地位,把人民还给人民,把主权还给老百姓,把紫金冠重新戴在法兰西的头上,重新发挥理智和平等的全部力量,在人人自主的基础上消灭一切仇恨的根源,彻底摧毁君主制设置在通往大同世界大道上的障碍,用法律划定全人类的地位,还有什么事业比这更正义的呢?也就是说,还有什么战争比这更伟大的呢?这样的战争才带来和平。目前还有一 座由成见、特权、迷信、虚伪、勒索、滥娶强暴、欺凌、黑暗所构成的巨大堡垒矗立在地球上,高耸着它的无数个恨塔仇楼。必须将其摧毁。必须把这个庞然怪物夷为平地。在奥斯特里茨克敌制胜固然伟大,攻占巴士底更为无与伦比。
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亲身体会:灵魂具有这样一种奇特的性能,这也正表明它既存在于个体又充塞于虚空的妙用:它能使处于绝境的人在最冲动之际,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急剧的懊丧和沉痛的绝望在自问自答而难于辩解②马塞尔(Marcel),十四世纪巴黎市长,曾为限制王权而斗争。
③阿尔努?德?布兰肯海姆(Arnould deBlankenheim),不详。
④昂比奥里克斯(Ambiorix),古高卢国王,前五四年曾反对恺撒,失败。
⑤阿尔特维尔德(Artevelde),十五世纪比利时根特行政长官。
⑥马尔尼克斯(Marnix),十六世纪反对西班牙统治的佛兰德人民起义领袖。
⑦佩拉热(Pelage),八世纪西班牙境内阿斯图里亚斯国王,反对阿拉伯人入侵。
⑧特拉西布尔(Thrasybule),公元前五世纪希腊将军,结束希腊三十年专制制度,恢复民主。
的苦恼中,也常能进行分析和研讨论题。思路紊乱却杂有逻辑,推理的线索飘荡于思想的凄风苦雨中而不断裂。马吕斯当时的精神状态正是如此。
他心情颓丧,但有了信心,然而仍在迟疑不决,总之,想到他将采取的行动仍不免惴惴不安,他一面思前想后,一面望着街垒里面。起义者正在那里低声交谈,没人走动,这种半沉寂状态使人感到已经到了等待的最后时刻。马吕斯发现在他们上方四层楼上的一个窗子边,有个人向下望着,他想那也许是个什么人在窥探情况,这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十分奇怪。那是被勒?卡布克杀害的看门老头。从下面望去,单凭那围在石块中间的火炬的光,是看不清那人头的。一张露着惊恐之情的灰白脸,纹丝不动,头发散乱,眼睛定定地睁着,嘴半张,对着街心伏在窗口,象看热闹一般,这形象在那暗淡摇曳的火光中出现,确是奇特无比。不妨说这是已死之人在望着将死之人。那头里流出的血有如一根长长的红线,从窗口直淌到二楼才凝止。
第十四卷失望的伟大
一 旗——第一幕
尚未发生什么事。圣美里的钟已敲过十点,安灼拉和公白飞都握着卡宾枪,走去坐在大街垒的缺口边。他们没有谈话,他们在侧耳细听那些最远和最微弱的脚步声。
在这阴森的寂静中,突然有个年轻人清脆愉悦的声音,好象来自圣德尼街那面,用《在月光下》这首古老民歌的曲调,开始清晰地大声唱着如下的歌词,末尾还加上一句模仿雄鸡的啼叫:我的鼻子淌眼泪,我的朋友毕若哟,把你的士兵借给我,让我和他们说句话哟。老母鸡头上戴军帽,身上披着军大衣哟,它们已经到郊区,喔喔哩喔哟。
他们互相握了握手。
“这是伽弗洛什的声音。”安灼拉说。
“来向我们报信的。”公白飞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