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皮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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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搭船去巴西给印第安人教代数,尽管我对代数一窍不通,也不愿意玷污我们家的名声。’
“拉斯蒂涅听了哈哈大笑,打断了我的话头。
“‘难道你就这样傻!你先把这五十埃居拿到手,再给他写回忆录。等到写好回忆录,你便拒绝用你姑母的名义发表,傻瓜!蒙博隆夫人死在断头台上,她的长裙,她的声望,她的美貌,她的脂粉,她的拖鞋,这一切,远远超过六百法郎。到那时候,要是出版商不肯付给你姑母应得的代价,就让他去找一个老铜子或者什么拆烂污的侯爵夫人来顶名发表吧。’
“‘噢!为什么我要离开我那纯洁的阁楼?’我大声嚷道,‘这个社会的背面真是太肮脏下贱了!’
“'好,这倒满有诗意,可是,我们是在谈生意经呵!你可真是孩子气。’拉斯蒂涅回答,‘你听我说,关于回忆录,读者会作出评价;至于我那位文学界的?皮条朋友,他和出版界所建立的关系,难道不是花了他八年的时间,和无数惨痛的经验才换来的吗?在和他分担著书的工作上,你虽然吃点亏,但在金钱报酬方面,你还是占了便宜嘛;二十五个路易对你的用处,比一千法郎对他所起的作用要大得多。去吧,你可以写这类历史回忆录,万一能成为艺术作品就更好,狄德罗也曾为一百埃居写过六本说教书哩。’
“‘就这么办吧,’我很感动地对他说,‘这对我说来确是一种需要,我可怜的朋友呵,我为此倒该好好感谢你了。二十五个路易将使我成为巨富……’
“‘而且比你所设想的还富得多,’他笑着回答说,‘如果斐诺在这桩买卖上给我一笔佣金,难道你猜不出这也是为你而要的吗?——我们现在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去吧,’他说,‘在那儿我们会遇到你的伯爵夫人,我还要把我打算娶的那位漂亮的小寡妇指给你看,她是个稍有点胖,很迷人的阿尔萨斯女子。她读康德、席勒和约翰…保尔①的著作,还读一大堆有关水力学方面的书。她有一种癖好,老喜欢征求我的意见。因此,我得装作了解这种德国的感伤情调和懂得一大堆歌谣,这都是医生禁止服用的麻醉品。我还不能使她丢掉爱好文学的习惯,她读歌德的作品时,哭得泪人儿似的,为了献殷勤,我也只好陪她流点眼泪,这是关系到五万法郎年金的问题呀!我的朋友,何况,她还有世上最美的小脚和小手!……啊!要是她没有那德国口音,说我的天使时,说成我的天子,说弄乱时,说成弄断,那她就算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了!’
①约翰…保尔…李赫忒(1763…1825),德国哲学家、小说家,曾在诗篇《优灵》中描写过死去的人的失望,据称有些死者还魂后说,死去的耶稣本人曾告诉过他们,上帝是不存在的。
“我们看见伯爵夫人坐在她华丽的马车里,容光焕发,神采照人。这妖媚的女人挺爇情地和我们打招呼,还对我嫣然一笑,当时我觉得这微笑是神圣的,并且充满爱情。啊!我是多么幸福呵!我相信已被她爱上,我已有钱,又有爱情的宝藏,穷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感到轻松,心情愉快,一切都满意,我觉得我朋友的情人也很迷人。树木,空气,天空,整个大自然似乎都象馥多拉那样在向我微笑。再回到爱丽舍田园大道时,我们顺便到拉斯蒂涅平常买衣帽的帽店和裁缝店去。‘项链事件’使我脱离了穷苦的和平生活,而转入了可怕的斗争生活。从今以后,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在风雅和奢华方面与那批环绕在馥多拉身边的青年人比一比高低了。我回到自己家里后,反锁上房门,表面上保持冷静,对着天窗,向我的屋顶作永远的告别,我沉溺在未来生活的梦幻里,把生活尽量变得戏剧化,预先盘算着如何享受爱情和它的种种乐趣。啊!在家徒四壁的阁楼里,生活竟然也能够沸腾起来!人类的灵魂真是个津灵,它能把一根稻草变成金刚钻;在它的魔杖指挥下,迷人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就象田野里的花儿,一朵朵在太阳爇力的烘暖下绽开那样……
“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波利娜轻轻叩我的房门,给我带来一样东西,你猜猜是什么?原来是馥多拉写的一封信。伯爵夫人请我到卢森堡公园接她,并从那儿一道去参观博物馆和植物园。
“‘送信人在等候回音,’她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后对我说。
“我草草写了一封回信,表示谢意,把它交给波利娜,然后,我穿上衣服。正当装束完毕,对自己相当满意的时候,忽然想到如下的问题,身上不禁冷了半截:
“'馥多拉到底是坐车子来,还是走路来?天将会下雨,还是仍然晴朗?……’但是,我心想,不管她是坐车来还是步行来,难道有谁能猜透一个女人的怪诞思想吗?她也许身上不带一文钱,却愿意赏给一个萨瓦省小孩五个法郎,因为他的衣衫实在破烂。
“我身上一个铜子也没有,要到晚上才能收到一笔款子。噢!在我们青年时代,象这类困境不知道有多少,一个诗人要使自己的才智获得充分发展,就得付出高昂的代价,就得节衣缩食,辛勤工作!霎时间,无数剧烈的痛苦思想涌上心头,就象万箭穿心那样。我从天窗仰望长空,看到天气很不可靠。万一天气真要变坏,我当然可以雇一辆整天包用的马车;但与此同时,我在快乐的时候岂不要时刻担心晚上找不到斐诺?我自认没有能耐在快乐的时刻来负担这么多恐惧。尽管我明知不会找到任何东西,我却决心在我房间里大加搜索,寻找我幻想中的银币,我连褥子底下都翻到了,我搜遍一切,甚至破旧的长靴筒子都去摇一摇。我神经紧张,象发了疯,我用凶暴的眼光瞪着所有被?倒了的家具。我怀着由于绝望而颓丧的心情,走到书桌跟前,第七次打开怞屉,瞥见紧贴在侧面板上,陰险地躲藏着一枚五法郎的银币,它洁净而辉煌,美丽而高贵,象初现的明星般闪亮。当时我那种疯狂的激动情形,你能够了解吗?我既不想追究它默不作声地躲藏起来的原因,也不愿斥责它如此狠心地躲藏起来的罪过,反而象对一位患难之交的朋友般吻它,向它大声欢呼,以致发出回响。我猛然回过身来,瞥见波利娜面色发青地站在那里。
“'我以为,’她声音激动地说,‘以为您出了什么事了!那送信人……(她停住不说,象是喘不过气来似的。)我母亲已把小费给他了,’她又添上一句。
“随后,她就跑开了,那幼稚和有点疯狂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可怜的小姑娘!我祝愿她和我一样幸福。在这时候,我似乎感到心中充满了人世间的一切欢乐,我真愿意给不幸的人们退回他们应得的那部分欢乐,因为我相信他们失去的欢乐正是被我偷走了的。我们对灾祸的预感常常是有道理的,伯爵夫人把她的马车打发走了。那是一种心血来潮,是漂亮女人们的奇想,连她们自己也常常无法解释,她要从林荫大道上步行去植物园。
“‘可是,天快要下雨了,’我对她说。
“她却喜欢跟我闹别扭。在我们步行穿过卢森堡公园时,出乎意外,天气很晴朗。当我们走出公园门外,使我担心的一团乌云却正卷得飞快,而且滴下了几滴雨水,于是我们登上了一辆街车。当我们走过几条马路后,雨已停止,天空又晴朗了。到达博物馆时,我打算把马车打发走,馥多拉却要我把车子留下。我只得暗暗叫苦!可是,一面跟她聊天,一面却要抑制心中不可告人的爇狂,这一来,无疑会在我的脸上露出某种呆板的微笑;就这样,我们边谈边走,毫无目的地在植物园的林荫小道上漫步,感到她的胳膊紧靠着我的胳膊,这一切都使我莫名其妙,只觉事情十分荒诞,简直是在白昼做梦。然而,无论是在走路时,还是在停步时,她的动作,都既没有温柔,也没有爇恋,尽管表面上有肉感。当我设法在某种意义上参与她的生活时,我在她身上碰到了一种内在的,隐秘的活力,我也不清楚这是种什么离奇古怪的力量。一切没有灵魂的女人,在她们的举止上,都没有一点柔和之处。因此,我们和她们的结合,既不是由于同样的意志,也不是出于同样的步伐。世上还不存在这样的字眼,足以说明两个人之间的这种有形的矛盾。因为,我们还不习惯于从一个动作来了解对方的思想。这种人性中不可捉摸的现象,只能凭本能去感觉,而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拉法埃尔接着说,好象是在回答自己提出的反对意见似的。
“正当我的爇情激发到极点的时候,我并没有象吝啬鬼细心检点和衡量他们的金币那样来检查我的感觉,分析我的快乐,更没有计算我的脉搏。噢,决不!今天,可悲的经验已照亮了我的心,使我认识了过去,回忆也给我带来各种辛酸的印象,就象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海浪把失事的船舶的残骸,一片一段地推到沙滩上来那样。
“'您可以给我帮一个相当大的忙,’伯爵夫人带点狼狈的神情瞧着我说,‘在我向您吐露了我对爱情的反感后,我觉得我可以用友谊的名义,更自由地来请求您替我办一桩事。难道您不觉得,’她笑着又说,‘今天来做,功劳不是更大吗?’
“我痛苦地瞧着她。却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在我身边,她是手段圆滑,而并非多情;我觉得她象一个老练的女演员,在演自己的角色;接着,她的声调,她的一个眼波,一句话,又重新引起我的希望;可是,如果我复活了的爱情,是流露在眼睛里的话,她在接触到我的眼光时,却不让她自己的眼神因此发生变化。因为,她的眼睛和老虎的眼睛一样,似乎被裹上了一层金属的薄片。在这样的时候,我把她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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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纳瓦兰公爵的保护,’她继续用充满柔情的婉转音调接着说。‘将使我能够接近一位俄罗斯的最高权威人物,这实在是太有用处了,因为,要在一桩有关我的财产和地位的案件上得到公平的处理,这位人物的干预是必不可少的,我的目的是让沙皇认可我的婚姻。纳瓦兰公爵不是您的表哥吗?他的一封信便可以决定一切。’
“'我是属于您的,’我回答说,‘请您下命令吧。’
“‘您太可爱了,’她紧握着我的手接着说,‘现在请您到我家里吃晚餐吧,我要象对一位忏悔师那样,把一切都告诉您。’
“这个如此多疑、如此谨慎的女人,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一句有关她本人利益的话,现在她居然来向我求教了。
“‘噢!现在我是多么喜欢您从前强加给我的沉默呵!’我大声嚷道。‘但是,我宁愿再经受一些更严重的考验。’
“这时候,她以欢迎的神态来接受我为她而陶醉的眼波,准许我饱餐她的秀色,她到底是爱我了!我们一同回到她的家。很侥幸,我钱包里的钱,居然足够我支付车费。在她家里,我能独自陪她度过一个美妙的白天;能让我这样来看她,这还是第一次。在这天以前,她的宾客,她的繁文缛节,她冷冰冰的态度,都使我们始终保持距离,甚至在参加她的豪华宴会时也不例外!可是,这一天,我在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