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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送你一匹马-第7部分

小说: 送你一匹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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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是哥伦比亚了,山顶大教堂的阴影里,跪着旅行的我,心里在念这些人的名字——固执的要求奇迹。这些片段不发生在同一年,它们在我眼前交错的流着。迦纳利群岛的我,握住信纸在打长途电话,刘侠的声音急切:“快点挂掉,我的痛是习惯,别说了,那么贵的电话——”我挂了,挂了又是发呆。

    旅行回来,到了家便问朋友们的近况,妈妈说:“桂香死了!”我骇了一跳,心里一片麻冷,很久很久说不出话来,想到那一年夜间桂香活生生的笑语,想到她拍手的神情,想到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桂香的笑——直到她死,大约都没有那么样过了,想到小旌,想到拓芜,我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山上的夜冷静而萧索,芦花茫茫的灰影在夜色里看去无边无涯的寂,华冈为什么野生了那么多的芦花,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真的在看它们。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去,沏了热茶,开了灯,灯火下的大红床罩总算温暖了冬日的夜。校园里的光影慢慢淡了下去,竟都不见了。

    代马的足音朦胧,刘侠在经营她的“伊甸”,迦纳利群岛只剩一座孤坟,桂香也睡去,小旌已经五年级,而我,灯火下,仍有一大叠学生的作业要批改。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共过的生,共过的死一样无影无踪,想起这些住事,总也还是怔怔。

    写到这儿,我去台北看父母亲,刘侠的请帖放在桌上,请我们去做感恩礼拜,她的“伊甸之梦”慢慢成真,我们要聚一次,见见面,一同欢喜。

    请帖上拓芜要读经文,又可以看见他。我们三个人虽在台湾,因为各自繁忙,又尚平安,竟是难得见面了。

    在景美溪口街是一个大晴天,一进教堂的门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刘侠。在这儿,扶拐杖的、打手语的、失去了视力的、烧伤了颜面的一群朋友就在和煦的阳光里笑,接触到的一张张脸啊,里面是平安。

    拓芜坐在台上,我挤进了后排的长椅,几度笑着跟他轻轻的招手,他都没有看见。

    那一本本代马里面的小兵,而今成了一个自封的左残。

    左残不也是站着起来一步一蹶的走上了台,在这儿没有倒下去的人。

    牧师说:“有的人肢体残了,有的人心灵残了,这没有什么分野,可能心灵残的人更叫人遗憾……”

    我听着他说话,自己心虚得坐立不安,他说的人是不是我?有没有?我有没有?

    刘侠说会后请我们去“伊甸中心”茶点,我慢慢的走去,小小的中心挤满了笑脸,我站在窗外往里张望,看见拓芜坐着,我便从外面喊他:“拓芜!拓芜!我在这儿啊!”

    虽然人那么多,喊出了拓芜的名字,他还是欢喜的挤到窗口来,叫着:“你进来!你挤进来嘛!”

    这时候,一阵说不出的喜悦又涌上了我的心头,就如看见刘侠和她父母那一刹那的心情一样,我们这几个人,虽然往事如烟,这条路,仍在彼此的鼓励下得到力量和快乐。没有什么人是真残了,我们要活的人生还很长,要做的事总也做不完,太阳每天都升起,我们的泪和笑也还没有倾尽。

    那么,好好的再活下去吧,有血有肉的日子是这么的美丽;明天,永远是一个谜,永远是一个功课,也永远是一场挑战。

    三个人的故事其实仍然没有完。刘侠正在殉道;我在为学生,拓芜呢,拓芜早已不在军中,小兵退役了,左残还是没有什么好日子,他的故事从来没有人间的花好月圆,他说的,只是坎坷岁月,好一场又一场坎坷的人生啊!“代马”里的拓芜说他自己一生没有参加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战役,这句话从某一个角度上看来,也许是真的,可是这个人所受的磨难,我们该叫它什么?生活中琐琐碎碎永无宁日的辛酸,你叫不叫它是战役?

    左残闲话里的拓芜,慢慢的跟你话家常,我也跟你话了一场刘侠、拓芜和我自己三人的家常。

    这篇短文字,送给拓芜的新书作“跋”,如果他坚持要当作“序”,也只有顺他的心意了。

    搁笔的现在,看了一下窗外,冬日的阳光正暖,是个平和而安静的好天气。

    
 


送你一匹马 正文 梦里不知身是客
章节字数:6126 更新时间:07…08…29 05:03
    提笔的此刻是一九八三年的开始,零时二十七分。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想一个愿望。

    并不是新年才有新希望,那是小学生过新年时,作文老师必给的题目。过年不写一年的计划,那样总觉得好似该说的话没有说。一年一次的功课,反复的写,成了惯性,人便这么长大了,倒也是好容易的事情。

    作文薄上的人生,甲乙丙丁都不要太认真,如果今年立的志向微小而真诚,老师批个丙,明年的本子上还有机会立志做医生或科学家,那个甲,总也还是会来的。

    许多年的作文簿上,立的志向大半为了讨好老师。这当然是欺人,却没有法子自欺。

    其实,一生的兴趣极多极广,真正细算起来,总也是读书又读书。

    当年逃学也不是为了别的,逃学为了是去读书。

    下雨天,躲在坟地里啃食课外书,受冻、说谎的难堪和煎熬记忆犹新,那份痴迷,至今却没有法子回头。我的《红楼梦》、《水浒传》、《十二楼》、《会真记》、《孽海花》、《大戏考》、《儒林外史》、《今古奇观》、《儿女英雄传》、《青红帮演义》、《阅微草堂笔记》……都是那时候刻下的相思。

    求了一个印章,叫做“不悔”。

    红红的印泥盖下去,提起手来,就有那么两个不——悔。好字触目,却不惊心。

    我喜欢,将读书当作永远的追求,甘心情愿将余生的岁月,交给书本。如果因为看书隐居,而丧失了一般酬答的朋友,同时显得不通人情,失却了礼貌,那也无可奈何,而且不悔。

    愿意因此失去世间其他的娱乐和他人眼中的繁华,只因能力有限,时间不能再分给别的经营,只为架上的书越来越多。

    我的所得,衣食住行上可以清淡,书本里不能谈节俭。我的分分秒秒吝于分给他人,却乐于花费在阅读。这是我的自私和浪费,而且没有解释,不但没有解释,甚且心安理得。我不刻意去读书,在这件事上其实也不可经营。书本里,我也不过是在游玩。书里去处多,一个大观园,到现在没有游尽,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地方要去。

    孔夫子所说的游(游)于艺那个游字,自小便懂了,但是老师却偏偏要说:工作时工作,游戏时游戏。这两件事情分开来对付,在我来说,就一样也不有趣。不能游的工作,做起来吃力,不能游的书本,也就不去了。

    常常念书念白字,也不肯放下书来去查查辞海,辞海并不是不翻,翻了却是看着好玩,并不是为了只查一个发音。那个不会念的字,意思如果真明白了,好书看在兴头上,搁下了书去翻字典,气势便断,两者舍其一,当然放弃字典,好在平凡人读书是个人的享受,也是个人的体验,并不因为念了白字祸国殃民。

    念书不为任何人,包括食谱在内。念书只为自己高兴。

    可是我也不是刻意去念书的,刻意的东西,就连风景都得寻寻切切,寻找的东西,往往一定找不到,却很累人。

    有时候,深夜入书,蓦然回首——咦,那人不是正在灯火阑珊处吗?并没有找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怎么已然躲在人的背后,好叫人一场惊喜。

    迷藏捉到这个地步,也不知捉的是谁,躲的又是谁,境由心生,境却不由书灭,黄梁一梦,窗外东方又大白,世上一日,书中千年,但觉天人合一,物我两忘,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贾政要求《红楼梦》中的宝玉念“正经书”,这使宝玉这位自然人深以为苦。好在我的父亲不是贾政,自小以来书架上陈列的书籍,包括科学神怪社会伦理宗教爱情武侠侦探推理散文手工家事魔术化学天文地理新诗古词园艺美术汉乐笑话哲学童谣剧本杂文……真个惊鹜八极,心游万仞。

    在我看来,好书就是好书,形式不是问题。自然有人会说这太杂了。这一说,使我联想到一个故事:两道学先生议论不合,各自诧真道学,而互诋为假,久之不决,乃共请正于孔子。孔子下阶,鞠躬致敬而言曰:“吾道甚大,何必相同,二位先生真正道学,丘素所钦仰,岂有伪哉?”两人大喜而退。弟子曰:“夫子何谀之甚也?”孔子曰:“此辈人哄得他去够了,惹他甚么?”

    读尽天下才子书,是人生极大的赏心乐事,在我而言,才子的定义,不能只框在纯文学这三个字里面。图书馆当然也是去的,昂贵的书、绝版的书,往往也已经采开架式,随人取阅,只是不能借出。去的图书馆是文化大学校内的,每当站在冷门书籍架前翻书观书,身边悄然又来一个不识同好,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亦是生活中淡淡的欣喜。

    去馆内非到不得己不先翻资料卡,缓缓走过城墙也似的书架,但觉风过群山,花飞满天,内心安宁明净却又饱满。

    要的书,不一定找得到,北宋仁宗时代一本《玉历宝钞》就不知藏在那一个架子上,叫人好找。找来找去,这一本不来,偏偏另一本,东隅桑榆之间,又是一乐也。馆里设了阅览室,放了桌子椅子,是请人正襟危坐的,想来读书人当有的姿势该如是——规规矩矩。这种样子看书,人和书就有了姿势上的规定,规定是我们一生都离不开的两个字,并不吓人。可惜斜靠着看书、叭在地上看书、躺在床上看书、坐在树下看书、边吃东西边看书的乐趣在图书馆内都不能达到了。我爱音乐,却不爱去听音乐会大半也是这个理由。

    图书馆其实已经够好了,不能要求再多。只因为我自己的个性最怕生硬、严肃和日光灯,更喜深夜看书,如果静坐书馆,自备小台灯,自带茶具,博览群书过一生,也算是个好收场了。

    心里那个敲个不停的人情、使命、时间和责任并没有释放我,人的一生为这个人活,又为那个人活,什么时候可以为自己的兴趣活一次?什么时候?难道要等死了才行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就——不太向人借书回家。借的书是来宾,唯恐招待不周,看来看去就是一本纸,小心翼翼翻完它,仍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不能入化境。

    也不喜欢人向我借书。每得好书,一次购买十本,有求借者,赠书一本,宾主欢喜。

    我的书和牙刷都不出借,实在强求,给人牙刷。

    人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偏要二分。其实行路时更可兼读书,候机室里看一本阿嘉莎·克利丝蒂,时光飞逝。再回来说图书馆。

    知道俞大纲先生藏书,是在文化大学戏剧系国剧组的书馆里。初次去,发觉《红楼梦》类书籍旁边放的居然是俞先生骨灰一盒,涔然心惊,默立良久,这才开框取书。

    那一次再看脂砚斋批的红楼,首页发现适之先生赠书大纲先生时写的话,墨迹尚极清楚,而两人都已离世。这种心情之下遇到书,又有书本之外的沧桑在心底丝丝的升上来。大纲先生逝后赠书不能外借,戏剧系守得紧,要是我的,也是那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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