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的五枚硬币-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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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东这句话倒是有那么点道理,那会儿奶奶和母亲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叮嘱我,人吃不饱那些妖魔鬼怪肯定也饿着肚子,会变化成东西骗你去洞里的,别自个儿到处乱跑!
我七岁时虽然不胖,倒也白白嫩嫩,放进鬼怪故事里称得上是一顿美餐。
看到那只兔子时,我的眼一下就亮了。我甩了甩手指上的口水,蹑手蹑脚地靠近,还扑了一下,但是没扑到。这没关系,我毕竟是第一次扑兔子。兔子倒也没怕我,仍然保持着缓慢的节奏,抖了几下耳朵,似乎是带领我似的,往荒郊野外走。
等我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看到有个跟我爷爷差不多老的老头,有一把白胡子,手里还有根拐杖。我想如果我站在他面前,手里捧两个寿桃,再在他拐杖上拴个葫芦,就是村里每家都挂的中堂寿福图了。老头一脸是笑,看起来比我爷爷慈祥得多,我爷爷总是阴着脸抽烟,不喜欢吃饭。
小家伙,现在你想吃什么?他竟然跟我说话了。听到吃这个字,我把手指很熟练很自然地塞进嘴里,才发现手指上都是泥,还有扑兔子时掐断麦苗的一股青腥味。我想都没想,小声说,我想吃兔子腿。
老头哈哈笑了两声,好像还捋了捋胡子,我记不清了。他轻轻用右手打了个响指,我就有些发晕,眼前是幅图画,两只肥大的兔腿似乎要滴油。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因为图画四周还有白云似的边。但是我闻得到香味,如果不是手指还含在嘴里,伸手我想能摸到的。
还想吃什么?老头又要打响指。但是我猛地一激灵,我听到自己说猪尾巴。真是笨,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说吃猪尾巴呢。我因为结巴一直没改过来,母亲卖了母鸡买了猪尾巴天天让我只许含着不许咬。但是猪尾巴的味道其实不错的,虽然猪老是用它来赶苍蝇。
老头微微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十条猪尾巴焦红焦红的,还冒着热气。我不知道是不是十条,但是我在学校里最大的数字只学到了十,所以我认为是十条。但是我想我还算是机灵的,所以我马上就艳羡着把目光聚焦到了老头的右手,可怜巴巴地说,能不能让我也能打响指,想看什么就有什么?
老头脸上没了笑,可以,但是那样你就不能再吃手指了。
我思忖了一下,跟兔子腿和猪尾巴比,没滋没味的手指算什么?于是我点了点头。老头拉过我的右手,给我轻轻抹了点什么,麻麻的,痒痒的。
试试吧,小家伙。老头说完话就跟他怎么出现的一样怎么消失了。我没找他,盯着自己的右手手指轻轻打了一下响指,我想吃烧鸡。第一个愿望我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大东无数次炫耀过他在县城他大伯家吃过的黄澄澄的烧鸡。于是,我的眼前又有了幅画框,真的是只烧鸡。尽管我没见过,但我肯定那是,而且一定比大东在他大伯家吃的那只要好。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没让右手闲着,我看了红烧肉烩粉丝、猪嘴唇、猪耳朵、牛蹄筋。当我再也想不起该看什么时,我到家了。母亲见我举着右手发愣,笑着说,中邪啦这孩子。这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母亲平时都是铁青着脸瞪大着眼的,因为我总想偷吃给奶奶准备的纯小麦面馒头。我们只能吃玉米面和小麦面搀着的馒头,在嘴里嚼半天也咽不下去。
快去看看,你爷爷今天打了只兔子,你奶奶给你省着条兔子腿呢。
母亲在我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后来,我怨了母亲好多年。因为就是她这一巴掌,把我的奇遇打完了。在我准备启动速度往奶奶屋里跑的时候,母亲恢复了平时的严酷,呵斥我说,先去洗手!
啃完兔子腿我才明白过来,洗了手,那我打响指把手指磨烂了也看不到任何图画了。
后来我跟大东求证这事,因为在进村时我遇到过他,还第一次重复了要求,让他证实一下那只烧鸡是不是比他大伯家的那个要好看。但是大东一直说,狗屁,你是让兔子精勾去了魂。
后来母亲听奶奶的话,生拉硬拽着把我拉去一个巫医那叫魂。但是我很长时间都没理我母亲,对她让我洗的那次手,我心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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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唾沫
那是一个无聊的夏天,我们一群少年对着悠长的暑假没了主张。我们当中最大的是石头,十五,最小的猫蛋九岁,整天拖着要过河未过河的鼻涕死皮赖脸跟着我们。我们都认为自己大了,不该再对上山逮兔下河摸鱼那些游戏感兴趣。
见想不出好玩的法子来,狗蛋一拳把身旁的竹子打出簌簌的声音。狗蛋着急是有理由的,他和弟弟猫蛋过了这个暑假就要下学了,下学了就是从此要像大人那样,上山砍柴下地种菜。
咱上山砍竹去呀,卖了留着开学时交学费。
石头到底是老大,这句话无异于石破惊天。是的,砍竹是大人的活,适合我们干,还能挣钱,多棒的主意啊!狗蛋又打了竹子一拳,这下竹子也发出快活的哎哟了。
砍竹要去五里外的风山山顶,那儿的竹子竹节长,质地好,相同的长度是山下竹子的两倍价钱。大伙磨好砍刀带上绳子到五里外的风山脚下汇合时,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这时节砍竹子已经不再盛行,所以山间的竹滑道让两旁的杂草遮掩得有些模糊。到风山顶要两个钟头,所以一到山脚下我们就嗷嗷叫着往上冲,以往撵兔子我们就是这么喊的,刺激和快活夹杂在其中。
山顶上最好的竹子早被大人们砍完了,我们只好在次等竹里挑,长、直、青是首选。没多会儿,大伙各自挑中目标,叮叮当当砍了起来。日上当头时,大部分的竹子都躺下了,只消削掉杂枝繁叶,绳子一拴,往滑道里一顺,就下山等着往家里拖吧。
只有狗蛋还在砍,狗蛋太贪了,他挑了一株大号的,所以我们都坐下时他还挥汗如雨。
我们的竹子都下滑道了,狗蛋的竹子才刚刚歪歪斜斜地要倒。没谁愿意去帮他,想比别人强的人总会有这样的待遇,于是大伙都脱了褂子擦汗扇风看着狗蛋砍。
可狗蛋比竹子先倒了。狗蛋铁青着脸,嘴唇比纸还白。猫蛋尖着嗓子叫,狗蛋渴晕了!猫蛋从不管狗蛋喊哥,可关键时刻血浓于水的古话又一次应验了,猫蛋的泪水要是聚起来,是能救醒狗蛋的。
石头喃喃道,怎么没想起来带水呢。是啊,怎么没想起来带水呢。不过我想大伙是一样的看法,山上该有泉水的呀。可周圈找了,的确没有泉水,甚至连个水坑都没有。大伙都慌了,只有猫蛋凄厉无谓地叫着,狗蛋、狗蛋。
唾沫!还是石头,关键时候石头总是能拿出主意来。于是由猫蛋开始,大家轮流给狗蛋喂唾沫。也不知轮到了第几圈,狗蛋终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那是我们离死亡最近的暑假,所以刻骨铭心。那天下山后我们都没要竹子,而是多余地七手八脚地扶着,一直把狗蛋送到家。那个暑假后,狗蛋下学了,猫蛋继续上学,因为猫蛋的成绩一直比狗蛋好。狗蛋爹管自己的这一选择叫舍卒保车。可就是从那开始,狗蛋和我们似乎就不是一路人了。什么时候碰面,狗蛋都一脸绯红,躲闪着,像做错了什么事。开学后我们就更少见着狗蛋的身影了,上学的路和上山下地的路是两个方向。可狗蛋绯红的脸总在我们心里挥之不去。在今天看来,用唾沫救人无疑是闪着智慧的行为,可在狗蛋的眼里,就是见不得人的羞耻。
多年后,我们长了胡须突了喉结,大家升学的升学参军的参军经商的经商,再难有机会像当年一样百无聊赖地商量着怎么打发时间了。可逢年过节,回家的习惯还在。尽管总也凑不齐,可喝酒聚会总少不了的。不过狗蛋从不参加我们的聚会,这么多年了,他一如当初,见了我们就一脸绯红。狗蛋结婚最早,如今儿子都上小学了,而我们大多数都还在苦苦寻找着自己的爱情。
今年猫蛋考上大学了。这个当年老央求着要我们带他玩的鼻涕虫如今也考上大学了,让人不能不唏嘘感叹时光的飞逝。过年时猫蛋请大伙喝酒。猫蛋一直有这么个想法,只是如今他才有了资格和机会实现。狗蛋被猫蛋安排在了东家的位子上。很奇怪,狗蛋像是突然换了个人,热情异常,频频用各种借口给我们灌酒。气氛到了,狗蛋甚至神情自然地提到了那个夏天,那个暑假。在我们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里,唾沫成了频率最高的词。
爸爸,你们老叫我干啥呢?
狗蛋的儿子突然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握着铅笔,一脸的愕然,相貌跟当初的狗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哦,这是我儿子,小名叫唾沫。狗蛋一脸欣慰的笑,这下轮到我们愕然了。
恰同学少年
九八年我在街上卖鸡蛋。黄祥可不像我这么没出息。我跟黄祥从幼儿园就同班同学,可从小到大黄祥却一直是我的偶像。因为在我见到亲戚长辈还会脸红的九岁时,黄祥已经可以在父母不在家的情况下让到他家走亲戚的客人满嘴流油四仰八叉地回去。这是佳话,在我们那儿这比对跳水捞人行为的赞扬度可高多了。每每父母要训我,开场白总是,你看看人家黄祥,跟你同学吧?
初中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黄祥拜把子。真的,有时做梦我都在跟黄祥撮土为香,醒来发现手里攥断了心爱的钢笔。可在黄祥的话里,他不是跟村长的公子称兄道弟就是跟主任的千金义结金兰了。我便把奢望藏到了心底,再不敢多想一下。
九八年我和黄祥一道从省城的中专毕业,我们俩就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我父亲愁白了头发削尖了脑袋只想把我挤进哪个公家单位的门里去。黄祥则说了,非公检法不去。于是我跟黄祥有了次小小的殊途同归。迫于无奈,我帮父亲侍弄家里那一千多只鸡,形式是养殖专业户,内容是卖鸡蛋。正是夏天,我戴顶草帽,用父亲结婚时买的永久二八自行车带着鸡蛋上街叫卖。在我还为怎么吆喝出第一声而面红耳赤地努力呢,黄祥已经开了第一家五金店。说它第一家是因为黄祥的雄心和实力大伙都知道,黄祥就是把五金店开遍各镇开到县里开进省城大伙都不会感到奇怪的。就说这第一家吧,黄祥就填补了我们镇上五金行业的空白。
可从此我再不敢从黄祥的店门口经过,因为我觉得这一步远比我战胜羞怯开口吆喝要难得多。好在这年夏天我终于找着了那么一点自信,我发现我竟还有那么点天赋。在出摊卖鸡蛋的第二十二天,我的鸡蛋卖遍了方圆二十多里地的村子。再往后,我都不用上街摆摊了,量大的我送货上门,量小的人家上我家的门。父亲笑得满脸是牙,跟村人炫耀说这都供不应求了,真想让小鸡一天下俩蛋。
我真的闹不明白这是这么回事,也许是我嘴拙腿勤,也许是我家的鸡蛋个大颜色好,反正我不用上街熬太阳了。只要坐在家里对来人笑脸相迎,我家的鸡蛋就不愁卖。
这天,来的人却让我受宠若惊得笑不出来了——黄祥来了,新配的眼镜,腋下夹个皮包,肚腩微凸——黄祥已经很有老板相了。摩托车突突的没熄火,黄祥显然没准备久坐。但我一样要泡茶,茶叶是当初为找工作给人送礼时买的碧螺春,我家那一千多只鸡集体努力一天下出的蛋也买不了一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