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呼唤-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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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局好象没有听到龚道新局长和何道明处长说了些什么,也没理会龚道新局长走到他的面前。他坐在沙发上,右手夹着一支香烟,左手手掌撑着下巴,手肘支在茶几上,眉头紧锁,双眼茫然地看着空洞的前方,一动不动。自我走进办公室他说是这种姿态,近二十分钟,除了点香烟时稍有动作外,他始终就象泥塑一样坐着。
“你到是谈谈自己的看法呀。”龚道新局长在游局的肩膀上拍了一上,“多长时间了,你就这副模样,象走火入魔似的。”
游局仍没有丝毫的动作。在将夹在手上的那根香烟在烟缸里使劲摁灭后,他轻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龚道新局长,肯定地说:“就我对李锐的了解,他是不会做龚局长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的。”
龚道新局长朝游局凝视了好一刻,那眼神分明是在问:“你敢肯定吗?”
游局没有回避龚道新局长怀疑的目光,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狡黠地笑了笑,然后又点着了一根烟。
龚道新局长又将目光转向我。
我站起来,说:“我同意游局的判断。”
“你们敢与我打赌吗?”龚道新局长重新坐到办公桌后面,问。
我迟疑了一下,游局却站了起来,说:“敢!”
“赌什么?”龚道新局长问。
“随你。应该领导说了算。”
“两瓶茅台?”
“好!”
碰头会看似非常轻松,但是在相应措施的实施上,游局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建议整个县城的搜捕行动继续,并且全县各派出所仍要加强防范。他自己带上我以及杨新愚等另五个人立即赶往龙泉镇。
对于游局的这一决定,我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找不到李锐曾与龙泉镇的某个人有瓜葛的痕迹。但在游局作出这一决定时,我又不好明着问,毕竟游局自有他的根据和高明之处。在路上,我曾问游局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他却象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一样,连声都没有吭一下。在从县城去龙泉镇近四十分钟的路程中,游局一直沉默着,只是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在香烟的光亮中,我仍可以从侧面看见他那双眼睛怔怔地看着车灯光亮前面那深不可测的黑夜。
四下里漆黑一片,偶尔有怪声怪调的鸟啼声不知从何处隐隐传进耳膜。昏黄的灯光象沙子一样撒在车窗前的夜幕中,看上去仿佛在努力地淡化那化不开的黑暗,但却徒劳无功,使眼前的黑暗越发显得既浓又稠。游局的沉默感染着我们,我和司机陈强也都没有说话,连咳嗽都没有。此刻,不用刻意去猜测,我们在内心都被同样一个痛苦折磨着,这个痛苦浸透了我们的心,我们的思维,我们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使我们没办法挣脱,没办法稀释,就像我们没办法挣脱和稀释眼前的黑夜一样。毕竟李锐与我们是朝夕相处的同事,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在这短短的半天里发生的一切,没办法将我们积聚多年的理解和情感一下子淡化,更没办法一下子彻底改变。心底里,我们宁愿下午查证的那些事实只是小说中的故事,我们宁愿现在正在进行的抓捕行动也只是我们睡梦中的一个错觉!
龙泉镇位于离县城约二十公里的正东边,因龙泉山而得名。据《江夏县志》记载:“龙泉山古称灵泉山,因灵泉寺山中有色碧味甘的清泉潭而得名。”龙泉山顺龙盘结,群峰高耸,其山三面临牛山湖与三汊港,在无边碧浪之间,逶迤崛起云山、大龙山、二龙山、龙嶂峰、玉屏峰、天马峰、马鞍峰等,自古这里被视为山环水绕、湖山钟秀、林泉幽穆的“福地仙壤”。正因为此,刘高祖刘邦的大将樊哙就葬在天马峰下。而到了明代,明太祖朱元璋第六子楚昭王朱桢同样看上了这一片风水宝地,死后亦葬于此处。朱桢死后,这里陆续成为昭、庄、宪、康、端、愍、恭、巴陵卓简九王的陵寝与陵园。由于有如此多的王侯将相、达官贵人葬于此处,所以虽历经千年,这里仍有许多的古建筑不仅依然存在,并且从残损中仍看出往日的富丽堂皇,庄严肃穆。改革开放后,县里下力气将这里作为一个旅游开发的景点,除了对残存的建筑作了进一步的修缮维护以外,方圆三公里范围内也遍植苍松翠柏,枫林修竹。同时,也将景点与外界相连的所有公路都作了修缮,由原来的碎石子路都整修成柏油路。经过十多年的刻意营造,现在的龙泉山已是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每逢节假日,慕名而来的远近游客有如过江之鲫,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成了江夏县与白云洞齐名的旅游景点。
参加工作以来,我到龙泉山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是与晓红正处于热恋中时。那时是冬天,刚下了一场多年不遇的大雪,整个龙泉山景区银妆素裹,分外妖娆。记不清楚是谁提议,我们放着便利的公共汽车不坐,竟骑自行车踏上了行程。虽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但我们前后却骑了二个半小时,这主要是缘于雪太大,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许多地方已分不清哪是路面哪是田地,稍不留意就骑进田里或者栽水沟里去了。整个行程中我们俩到底摔了多少跤,当时就没办法记清。但我们的兴致特别好,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晓红从雪地里爬起来时那冻得象红苹果似的脸蛋。那天整个公园里见不到一个游人,连大门口卖门票的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和晓红你追我赶地爬到龙泉山山顶上,扯着嗓子对着苍茫的天地大喊大叫。至于喊了些什么?叫了些什么?到现在我已经记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我唯一没有忘记的是我们在山顶上第一次喊出了“我爱你”这句话。正是基于这个原因,龙泉山才在我的脑子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第二次来龙泉山是八八年春天,不是来游玩,而是来植树。全县各机关的大小干部加县一中的一千多人学生,扛着红旗,扯着横幅,架着高音喇叭,将龙泉山及周边的山山岭岭遮掩得严严实实,古老的土地深深地沉浸在一股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只是一天的功夫,龙泉山及周边的大小山岭上的不毛之地都植上了松树、冬青树和柏树,生命的气息随着春天的脚步到来了,感觉谁也不可抑制。中午时分,各单位自行找了块地方就地野餐。我们公安局和经委的一帮人在靠近湖边的一块草地上围着一块塑料布席地而坐,塑料布上堆着单位买的各色卤菜以及有些女同志从家里带来的各式小炒,不知是哪位好事者,还带了几瓶白酒。暖暖的阳光普照着生机盎然的大地,也点燃了大家在机关里关久的激情,在这种氛围下,已没了上下级之分,也没了男女之别,往日严肃僵硬的面孔在这里已经销声匿迹,荡然无存。谁的脸上都燃烧着一把不可抑制的生命之火,谁的言辞中都包含着心中藏匿已久的自由。但是,李锐是个例外,在我们从县城出发开始,我就发现他始终紧绷着脸,眉头紧锁,眼神游离,似在心里隐藏有什么大的心事。及至在植树的过程中,他也是忘我地工作着,别人最多只挖了两个树坑,他却一口气挖了四个。虽然将外套和羊毛衫全脱了,只穿了件淡红色的背心,但他仍是汗流浃背,连那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上也好似能立马拧出汗水来。在他忙碌的这半天之中,自始至终,我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我曾打趣地问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他却以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将我搪塞开了。在吃饭的过程中,他仍一言不发,并且在无人觉察时独自端了一杯酒,走到湖边,静静地站了一刻,然后躬下身子,缓缓地将手中的酒泼撒在清沏的湖水之中。虽然与李锐共事多年,但我从没有见过他曾有过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行为。他瘦削的脸凝重得象冬日阳光下的冰面,暖和的阳光在他的脸上留下斑斑点点的光亮,但仍折射出他内心的思绪万千和渗入心肺的寒意。从湖面上掠过来的风将他原本一丝不乱的头发吹乱了,一绺绺轻轻飘拂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安抚着他,努力将他心中的那份寒意拂去。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竟将他的情感折磨成这副模样,但毫无疑问,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与眼前的湖水有关,并且在他的心里不是隐藏了一天,两天,三天,而可能有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年以上。他在湖边就这样足足站了五分钟,直到游局走过去,轻轻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并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才从无尽的思绪中醒过来,随着游局回到无拘无束的集体之中。李锐这天的反常行为一直是一个谜,深深地藏在我的记忆里,但我又不便问他,所以至今仍象块坚冰似地化解不开。人就是这样的动物,有些秘密是不愿与他人分享的,从尊重隐私考虑,局外人虽然心存困惑,但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离龙泉山公园的大门还有近一公里的路程,游局吩咐司机陈强将车灯熄了。跟在后面的车也将车灯熄了。在公园大门口时,我们下了车。游局吩咐,谁也别出声。我们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屏声闭气,蹑手蹑脚地跟着他往湖边走。天空漆黑一片,像谁用一幅巨大的黑布故意将世上的一切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似的,不留一丝缝隙,让人在这黑暗中紧张得喘不过气。远处湖面上水鸟似泣似诉的悲鸣声随着略带寒意的湖风送进人的耳鼓,鼻腔里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浓烈的鱼腥气。从下车的一霎那,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就攫住了我们的心。从公园门口往湖边走的方向已经没有路了,尽是高低不平的草地和深浅不一的树坑,不知跟在我们后面的是陈强还是杨新愚摔了一跤,但连吭都没敢吭一下。往湖边走了一百米远的距离,在一棵柳树旁边,停着一辆北京吉普,在夜色中像个不知名的怪物悄没声息地趴在那儿。在要求跟在后面的人趴在地上别动后,我和游局掏出手枪,一左一右朝吉普车包抄过去。吉普车的车门大开着,里面没有人,但驾驶座右手边的录放机里正在播放着轻柔的《回家》乐曲。录放机上的绿色指示灯随着乐曲的节奏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在黑暗中似一双忧郁的眼睛正向你倾诉着不尽的心声。我的心里由不得一震,暗暗佩服游局的判断力。李锐这家伙不仅脑瓜子灵活,并且在有些行为举止上堪称另类,比如他特别衷情于外国音乐,家里、办公室里,以及车子里必定塞满了各色各样的国外磁带。对于这些外国音乐的喜好他好象没有什么侧重,单簧管、长笛、小提琴及至钢琴什么的,只要演奏的是外国曲子,他都爱听,并且深深沉迷于音乐构建的氛围之中。
在我和游局绕到车头处时,黑暗中突然传来李锐的声音:“是游局吗?”随着声音,前面不远处的湖边闪过一星光亮,霎那间又熄灭了。是李锐坐在湖边抽烟,他好象知道我们会找到这儿来,并且一直在这儿静静地等着。
黑暗中,我感觉游局和我相视看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半蹲在地上。
“是李锐吗?”游局问。
“没听出我的声音吗?”李锐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怕拿不准才问的。”游局解释。
“哈哈……”李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这墨黑的夜晚显得异常刺耳,像刀子划过一样。“你游局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