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第7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终于散戏了,戏班子人开始陆陆续续回到小楼里,脚步声咳嗽声灌满狭长的走道空间。烟玉的心狂跳起来,她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出不经意的坦然。
门推开了,明月胜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最初的瞬间,他脸上浮现出茫然,甚至有一丝丝的慌乱失措,仿佛怀疑自己误入了别人的房间。而后他眼睛里一点点的冷下去,眉毛微微地皱起来,嘴角的线条也显得僵硬。他就这么站着,面呈不悦地看着烟玉,像是他从没有认识坐在他床边的这个女孩子,而且以后也没有相交相识的可能。
烟玉不计较这一切。能够和明月胜距离这么近,看到他这张秀美异常的玉色面庞,和他呼吸着同一间小屋里的柔性的空气,烟玉此心已足。此时她身不由己地站起来,目光贪婪地盯住了明月胜的眼睛,梦游一样地向他走过去。
明月胜却是将身一闪,从烟玉的旁边擦过,与她恰好调换了一个位置。他弓下腰,用劲扯着揉皱的床单,沉了脸说:“你把我床上坐脏了。”
这句话虽然吐气轻微,在烟玉听来却如同晴天霹雳,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眼睛望着明月胜,颤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我坐脏了你的床?”
明月胜直起身,一字一句说:“不错,一个做了日本人的娼妓的女人,她不配坐在我的床上。”
烟玉哆嗦着嘴唇:“那么你呢?你自己呢?你忘了你从前每次从佐久间那里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明月胜冷笑道:“那不一样,我说过我是被逼无奈,我身上系着戏班子里几十条人命。有的人却是主动投怀送抱,那就是无耻。”
烟玉一下子泪如雨出,扬手打了明月胜一个耳光。她看见明月胜五色的面庞上瞬间肿出几条红红的手印。她的手哆嗦起来,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如同等待她的处置一样。她喃喃地说一声:“对不起。”
明月胜淡淡地一笑:“好了,这下子我不欠你任何情分了,请你立刻从我这里走开。”
烟玉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不不,我必须要把一切都告诉你,我只求你一件事,求你不要阻拦我明天要做的事情。”
明月胜不屑地抬了眼睛,在烟玉脸上飞快地一扫。“你明天要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上吊自杀还要我来偿命不成?”
烟玉打一个寒颤。她从明月胜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种极度的寒冷。她想这件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她原本没必要为别人舍身饲虎,这世界上真有人懂得女人,懂得情爱,懂得“献身”这个字的含义和分量吗?
烟玉委顿了四肢,只觉浑身上下疲惫不堪。此时此刻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她心里有一种饱胀,就像吃了太多的粘食,一团一团地堵在喉咙里胃管中,恨不得伸手进去掏出来才好。
她不声不响地转身,慢慢走出房去。身后有一声很响的关门声,她没有回头。她通身上下麻木着,疼痛着。
烟玉不止一次地盘算过杀死佐久间的办法。用刀?刀该刺进他的哪个部位?喉管还是心脏?她想像着尖刀刺进佐久间的身体,鲜血喷涌而出,佐久间血糊拉塌倒地挣扎的模样,不由得双手一阵阵地哆嗦。她身单力薄,佐久间膘肥体壮,一刀能刺进要害吗?若是不行,佐久间反手一刀刺死她倒是轻而易举。
用毒药?什么样的毒药最最合适?佐久间生性多疑,他不会轻易吃别人端给他的食物。若是这毒药稍有异味,那就更容易被他察觉。再说,从哪儿能弄到毒药也是个问题,烟玉一个年轻女孩,从前几乎是没有一点点关于这方面的常识。她曾经试探着问过薛暮紫,话刚提了个头,薛暮紫已经有所怀疑,一个劲地问她要毒药干什么。烟玉知道薛先生是误会了,他以为烟玉被心碧赶出家门之后不想再活。烟玉心里怅怅地想,别人怎么就觉得她活不下去了呢?她就这么死了值得吗?她杀死佐久间之后还要跟明月胜结婚,他们有长长的好日子要过下去呢。
烟玉最后决定用枪。枪在佐久间那里是现成的,他有时候挂在腰上,有时候放在桌上或者枕下。烟玉拿到枪之后,瞄准了佐久间,扳机一扣,一切万事大吉。卫兵听到枪声会冲进来,烟玉只须咬死了一句话:佐久间擦枪时走火了。
烟玉一夜没有睡着,一次次地回想佐久间的那把手枪是什么形状,扳机在什么位置,右手如何握枪,需不需要瞄准,打后背还是打后脑勺。她想得浑身燥热,四肢如同高烧病人那样的战栗不止。第二天起床时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一夜间眼圈乌黑,嘴角起了小小的燎泡。
上午十点钟,烟玉推开报社通后院的小门走进日本特务机关。杂役阿三有点惊讶,因为这一天佐久间并没有指使他出去传唤董家小姐。烟玉走进来的时候面带微笑,阿三甚至觉得她笑得十分古怪,一点也不像她从前走进来时那副惊惶无助的样子。
厨子得福在井边洗菜时同样看见了微笑进来的四小姐烟玉。得福心里只觉得可惜,这么一个花朵儿似的富家小姐,什么样的男人不好嫁,偏偏找上了一个天杀的日本人?得福心里也可怜董家太太心碧,守寡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几个儿女养大,哪里料到儿女正路不走走邪路?难怪太太赶四小姐出门,她实在是满肚子苦水没处去说啊!
烟玉的不请自到也让佐久间心中一愣。只是一时间他还顾不得去想别的,他被烟玉脸上那种神秘的笑靥弄得心智迷乱了,他从来不知道美丽的中国女孩子笑起来会这么媚人,简直有一种迷幻药喷过来的功效。他大为兴奋地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迈着两条粗短的罗圈腿向烟玉摇摇摆摆走过去。他嘿嘿地笑着,围着烟玉的身体转了个标标准准的圆圈,尽情欣赏她苗条纤细的腰肢和胸腹。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胖手,一把托起烟玉的下巴,手指批进烟玉细嫩的皮肉里,把她的骨头捏出轻微的咯咯声。然后他一使蛮劲,“嗨”地扛起烟玉,大步走进卧房,将她重重地摔在床上。他抓住烟玉的衣领,“嗤”地一声从上到下撕了开来,再伸手一拎,衣服整个儿从烟玉的身体上脱落。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眼里的中国女孩只是一个漂亮的玩具,他由着性子搓揉摔打和摧毁她,从暴虐的行动中得到快感和发泄。
烟玉被佐久间压在身下的感觉从来是屈辱和痛苦的。她总是闭着眼睛,避免看到那双离她很近的欲火中烧的眼睛。她同样厌恶对方鼻腔里喷出来的滚烫的气息,她用劲地憋着气,常常憋得自己几近窒息。当她在佐久间的大手中被搓揉捏弄的时候,她就想自己不是一个人,她只是块木头,毫无知觉毫无情感的木头,木头是不在乎自己被放在哪里以及如何使用的。
此时她已经注意到了佐久间身上没有带着手枪。她仰面朝天地躺着,第一次让自己的身体去迎逢佐久间的粗暴的律动,一面悄悄地抬手伸到了枕下。冰凉冰凉的铁的枪身令她心里猛地一抖,她下意识地抓它在手中,紧握不放。
现在她的身体放松了,完全彻底地放松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嘴角下意识地浮出一丝冰冷的笑。握枪的感觉那么美好,仿佛抓住的是自己的生命,她可以任凭喜好处置自己的一生。她只消抽出手来,轻轻扣动扳机,眼前的一切便是天翻地覆。她想她应该沉住气,等佐久间起身穿衣服的时候,那时他两只胳膊分别套在两边的袖管中,即便有所察觉也无法迅速行动。
这样想的时候,她不免多了个心眼,微微抬起眼皮,从睫毛缝里窥视佐久间的神色。只看一眼,她心里咯噔一跳,因为佐久间同样睁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盯在她的脸上。烟玉心里发毛,嘴角一牵,讨好地做出一个笑样。佐久间跟着也嘿嘿一笑,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地伸上去,铁钳般捏住了烟玉那只握枪的手腕。烟玉总算反应还快,马上放开手里的枪,一动不动。
佐久间望定了烟玉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的,刺杀太君!”
烟玉摇头,迎住佐久间的目光毫不退缩。
佐久间猛地抽出烟玉放在枕下的那只手。手中空空,纤细的手指带点委屈地蜷缩着,的确没有拿枪的迹象。佐久间果愣片刻,像是颇为失望。他从烟玉身上悻悻地滚落下来,先不急穿衣服,抬手哗地拉开床边抽屉,抓出一把子弹,在烟玉眼前摊开。然后他又伸手到枕下,掏出手枪,变戏法一般啪地打开弹匣。弹匣里空无一物。
烟玉惊出一身冷汗,瘫软了似地闭上眼睛。她暗自庆幸佐久间的急躁,使她没有落下任何证据。如果佐久间等她拿出手枪,扣动了扳机,烟玉今天就再不可能从这间卧室里逃脱了。
失败使得烟玉心境烦躁。一方面她不得不对佐久间加倍地曲意迎逢,以消除对方已有的疑心。另一方面,她无法继续忍受心碧和明月胜对她的责备怨恨。她迫不及待地要想寻找第二次机会。
早春季节是海阳人大吃河豚鱼的时令。河豚肉味鲜嫩肥美,其肝脏、血、目却有剧毒,一不留神吃进肚中,立时三刻便会致人死命。因其味美,年年都有人奋不顾身地勇于尝鲜,也年年有人冤死桌上。当地民间有句俗话:拼死吃河豚。说的就是此种心态。
有一天佐久间把烟玉抱坐在腿上,随意翻看一本日本出版的介绍长江中下游特产的画册。佐久间指着画面上肥肥的河豚鱼,说是日本人也喜欢吃这个。烟玉当时只觉脑子里有“叮”的一声响,她知道机会来了。
烟玉从佐久间房间里出来,找到正在厨房里用小石磨磨豆腐的得福,吩咐他明天到水产行里买一条河豚鱼。得福就有些吃惊,甩着两只湿淋淋的手问:“谁来烧这鱼?”
烟玉答:“当然是你。”
得福露出一脸音色:“四小姐你不知道吗?烧河豚要有专门的大师傅,我不行,弄得不好,我一家人都要没命。”
烟玉逼视他:“你行,小时候你在我家里烧过。”
得福无活可说,他不敢得罪这位任性的四小姐。
第二天烟玉仍然是不待召唤便走进报社后院的小门。阿三赶上来殷勤地招呼她,心里却在想,董家的小姐怕是入魔了,日本人缠住了她的魂了,该到定慧寺里请和尚念一场迷魂经才行。可这话他不好说,也不知道该对谁去说。
得福蹲在厨房门外剖洗河豚鱼,烟玉在一旁站着,一眼不眨地看他干活。鱼颇肥大,圆鼓鼓的身体像乡下人家用白面发出来的锅盖饼,银白色的肚皮嫩如豆腐,手指一戳便能洞穿皮肉似的。得福满手沾着鱼血,小心地扒出鱼肝、鱼肠、鱼子,又掏出鱼眼珠和腮片。他把所有的下水依次排列在眼前,一样一样绝不混杂,那神情庄严肃穆得如同举行什么仪式。有一只早春的苍蝇闻到腥味飞过来,却又远远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不落,仿佛本能地意识到此物万不能沾。
得福把剖尽的鱼身浸泡在水中冲洗,血丝一缕一缕地飘出来,从他手指间扩散。他扒开鱼肚,用长指甲仔细剔除骨缝里嵌着的污血。烟玉眼疾手快地帮忙,用一张干荷叶把鱼下水包起来。得福一见,慌忙叫道:“四小姐你动不得!这都是最毒不过的东西。”
烟玉笑道:“你当我不知道?我帮你把这些东西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