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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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碧也不劝她,自己呆坐在椅子上,虽忍住没掉泪,却是面孔白煞煞的,眼神也发痴发散。
心锦哭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松快了一些,望一眼心碧,意识到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就擤了擤鼻子,嗡声嗡气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除了念经拜佛,求求观音菩萨,再没有别的能耐。如今你就把家里这个担子挑起来吧,该找人的,该用钱的,你尽管去办,也不必问我。”
心碧说:“我也是个妇道人家,哪里经见过这样的事来?我这心里已经乱得像把草了。”
心锦眼睛又要发红,带了哭声道:“可怎么是好?”
心碧说:“只怕非找玉儿她三叔出面了。他们兄弟总是同胞手足,不说别的,看在老太太份上,济民也得帮这个忙。”
心锦忙说:“这话不错。济安能耐差了点,济民可是做过大事,见过大世面的,该怎么打理,从何着手,他一定都弄得清爽。”
心碧叹口气:“钱怕是不会少用。”
“用,用。”
“家里一时哪凑得齐许多现钱?就是卖房子卖地,也得等济仁回来卖。我想着要跟济民借笔钱,他在几家钱庄里都有股份,拆借点现款怕是不难。”
“借,借。”无论心碧说什么,心锦都是这个简单的回答。
心碧知道再跟她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就起身告辞,去找济民。
董家三老爷济民的长相跟哥哥济仁很像,也是高挑个儿,白净皮肤,高鼻薄唇。不同的是济仁眼睛很大,双眼皮,只眼角处微微垂下来,把聪明气收敛得很叫人看着舒服。济民的一脸英俊却生生让那双眼睛破坏掉了,那眼睛长成三角状,两边的眼皮挂落下来遮住很大一部分眼白,两只瞳仁又分外刺亮,分外灵活,分外有精气神,在三角状眼眶里骨碌碌地转动不停,使人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盘算如何对付你,如何把你置于他的控制之下。你不明不白地就生出一层寒意,赶紧退避三舍,先躲了他再说。所以济民在董家的人缘儿很坏,上上下下的人都怕他,对他敬而远之。
济民又是董家最有学问的人。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因为济仁救他的长官一命,发了大财,家业走向兴旺,便把这个会读书的三儿子送往日本留学。他学的是军事学,熟读了一肚子兵书,回国赶上孙中山筹建黄埔军校,被聘为教官。没过多久,第一次北伐失败,国民军内部士气涣散,分崩离析,派系倾轧厉害。济民虽说聪明过人,那聪明都用在小地方上,远不及职业政客的老谋深算,既没从属到某一个派系中去,又错误地估计了革命形势,以为闹腾下去连身家性命都难保住,于是就急流勇退,辞教归里,跟大哥济仁一样过起了赋闲的日子。又因为读这么多书在肚子里,没处使用,憋得难受,就开始给上海的商务印书馆著书写文章。他思维极快,出口成章,无论中国的孙子兵法还是东洋西洋的最新军事教规、战略战术,信手拈来,马上能敷衍成篇,不几年工夫,写出来的兵书竟摞了高高一叠,稿费收入也相当可观。曾经因过早地退出革命队伍、如今眼睁睁看着别人升官发财的那点懊恼,随着一本本专著的出版慢慢烟消云散。试想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坐在家中不发一兵,不打一战,却能够分析天下战场形势,大谈进退之策,劝人丢卒保车,顾此及彼,声东击西,虚虚实实,引而不发……该是何等惬意、何等畅快的一件事!
心碧穿过连接新宅和老宅的偏门,到老宅分到济民名下的一进院子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暴跳如雷地训斥儿子克勤。
这儿子是他的一大心病。年纪长到了十四岁,除了一双三角眼活脱脱像他,别处没有继承到他的任何优势。他读书过目不忘,儿子却见书头疼,考试常挂红灯,弄得十四岁还未能从小学毕业。说他笨吧,吃喝玩耍他又无处不精,若有外地客人要到海阳来玩,找克勤做个向导算是找对人了,包管客人所吃所看都是海阳最值得展示于人的精华。客人不知克勤底细,由他陪玩之后往往在济民面前大夸其聪明伶俐,济民有苦难言,唯报以苦笑。
今天的事情却不仅仅是孩子的贪玩,性质上有所升级了。济民投有股份的几家钱庄掌柜,最近连连向济民通报:克勤少爷去柜台上支了钱用,且数目还不在少。济民心想家里吃穿不愁,太太又接长不短地塞给儿子零花钱用,哪至于要到钱庄里支钱?这钱又是派了什么用场?济民命家仆有根暗地访查,这才知道克勤是拿钱去了妓院,且一家家逛过去,哪家都不漏下,公平合理。
济民这一气非同小可,差点没送了半条命。且不说小小年纪竟沾上此种恶习,就是他十四岁嫩生生的身子骨,也吃不消职业妓女们轮着个儿淘耍啊!太太心逼得此消息,一急之下旧病复发,已经睡到了床上。济民脸色蜡黄,在客厅里跳着叫着,要有根去找木棒子来。心遥虽是恨儿子不争气,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怕济民一时性起,将儿子打出毛病,在房间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哀求哭泣,一时间家里面热闹非凡。
心碧走到影壁跟前,正好听见济民痛打克勤的噼哩啪啦的声音。克勤杀猪一样没命地惨叫。其实济民下手未必就有多重,克勤叫出这副惨声,不过是想让他爹少打几下罢了。向来庇护儿子的心遥,此时被济民反锁在房间里,欲救不得,只把个房门拍得砰砰作响。心碧一时间有点进退不得。济民对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总是儿子做的坏事非同一般;既是非同一般,济民恐怕未必愿意让大房里的人知道,所以心碧若冒冒失失闯进去,必会让济民难堪。
心碧回头便走,想着过几个时辰再来吧。走了几步,忽然又想到未必妥当,济民的家人有根已经发现她在影壁旁边探了脑袋,一会儿准会通告他主子。既是眼睛里看到了一切,又偷偷摸摸走掉,显得那么鬼鬼祟祟,倒白惹济民疑心,还不如大大方方进去劝上一劝为好。教训孩子嘛,哪家不是一样,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心碧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又重新回头,从影壁旁边转过去,心急火燎地出现在济民父子面前。
“他三叔!他三叔!你当真要把克勤打死呀!有什么错,你在他屁股上刮两下子算咧,伤筋动骨你不心疼?”
一边说,一边就拼命拦住济民的木棍,又奋勇将克勤护在胸前。
济民实在也打得累了,正好顺台阶下去,嘴里嚷着:“这个畜生!这个孽子!”手里停了动作,呼哧呼哧坐在有根及时递过去的椅子上。
心碧对有根使个眼色,两个人急忙将哭哭啼啼的克勤架了出去,心碧又回来帮着收拾屋里零乱的战场,拣着地上的碎瓷破片。
济民果然对心碧此时出现不很反感,坐在椅子上定一定神,淡淡地说:“你放着,等有根来弄。”
心碧就放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推心置腹道:“男孩子是难管教,我家克俭又怎么样呢?只怕比克勤还要顽劣。他爹爹也是三天两头为他气得跺脚。没办法,等他们大一大再说吧,大了,懂点人事了,恐怕不需你教,自然会好。”
济民听心碧数落自己儿子的不是,心理上得到平衡,脸色慢慢好转过来。与克勤相比,克俭实在劣迹相差无几,所以济民多少感觉到庆幸。
济民是个极聪明的人,心情平和了之后,马上猜测到心碧的来意,不等心碧开口,抢先说道:“我原是要到你们那屋里看看的,偏碰上克勤顽皮,气得我昏头了。”
心碧说:“三叔你知道济仁的事了?”
“知道知道。”
心碧叹一口气:“真是飞来横祸,好好在家里坐着,怎么就弄上个通共罪?这么大的罪名,谁又担当得起?我家里老老小小,竟派不出个打听事情的人。”
济民眨巴眨巴眼睛,略一沉吟:“放心,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即便不来这一趟,我也准备出去找人打听去的。你且回家候着,我打听到是非黑白,会去告诉你的。”
心碧眼圈红红地说:“那就拜托三叔了。济仁若能平安回家,自会来谢你。”
济民挥了挥手:“一家人,不说这个。”
心碧仍由偏门进来,穿过后天井,经回廊先到心锦的房间。心锦站在房门口等她,一件长及膝盖的灰绸褂子,下面是扎腿裤,穿着黑缎绣花鞋的伶什小脚,让人看得十分凄凉。心碧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济仁从此不再回来,这家里的日子该怎么过?
心锦好不容易盼到心碧,一把就抓住她的手:“济民说些什么?”
心碧哼了一声:“人家在训儿子,根本没在乎济仁这档子事。”
心锦两腿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心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顺便使脚一勾,勾过一张小机凳,让心锦坐下来,宽慰道:“事到如今,你得先沉住气,一大家子人还得靠你我操持着呢。济民已经答应打听去了,等他来了,看是怎么个情况,再作打算。横竖是破财消灾的事吧。”
心锦双手扶着膝盖,忧心冲仲:“只怕人家不肯尽心帮忙噢!”
心碧没有接腔,她知道她说的是济民。这个心思缜密的人窥视大房的财产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家克勤生下来的时候,心碧还只有润玉一个女儿,克勤是四房合一子,稀罕得什么似的,大有将来一统天下、四房归一的架势。不料好梦不长,心碧第二年就生下一个男孩。那孩子肥头大脑,生下来有九斤四两,粉白粉白的一个肉蛋蛋,谁见谁受。眼见得济民脸色就发了灰,眉心打结,成天里恶声恶气,对大房里的大人孩子尤其视为眼中之钉。心碧刚坐完月子,一天济民借故到她房里,三句话没说完就发了大火,暴跳如雷,把婴儿小床的床栏摇得咪咪直响。婴儿骤然受此惊吓,放声大哭,当夜便高烧不退,抽筋,眼仁翻白,请了几拨医生都没能救得了一条小命。心碧心中雪亮,明白济民是故意来她房中挑衅,要置婴儿子死地的,虽则济仁不太相信,她可是领教了这位三爷的心狠手毒。如今济仁吃了官司,大房的顶梁柱倾倒下来,眼见得又是一次机会,难保他不落井下石,再下一回毒手。
心碧想到这里,对心锦说:“我也就是借他一用罢了,哪能事事信了他的。我们姐妹俩往后得长四双眼睛才是!”
说完这话,心碧脸上有一种毅然决然的果断。
离开心锦之后,她又到前面去看老太太怎么样了。老太太酣睡未醒,嘴大张着,喉咙里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她对桂子说:“怕是还不妥。”桂子说:“不妨事,她平常睡觉也这样打呼。上年纪的人就这样子。”
心碧就不再说什么,回自己房间坐下来,喊兰香给她倒了杯茶,一边捶着酸疼的腰腿,一边把事情在心里细细地过滤着,掂量着。
过了约摸两个时辰,兰香进来告诉她,三老爷来了,在敞厅里坐着呢。心碧就起身到前面去。
心碧先注意看济民的神情,见他眉心紧锁,心里不由咯噔一跳。果然济民开口便说:“通共的罪名还真不是无中生有!”
心碧大惊失色:“这话怎么说?你哥哥他向来不是个好事的人,他怎么会……”
济民拦住她的话头:“你先听我来说。大哥做的事,也未必都让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