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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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同火闪娘娘下凡间。
踢得玉皇哈哈笑,
从此不愿登金殿。
一辆黄包车从街口驶来,停在这一对双胞胎身边。车夫把车把一放,下来了大姐润玉。她穿着海青色的薄薄的狐皮袍,脚上一双小羊皮暖靴,脖子上是一条极长的雪白羊毛围巾,一头拖在胸前,一头搭在背后。整个海阳城里,只有大姐才有这么长的围巾和这么潇洒的围法,这使得双胞胎姐妹私下里既自豪又艳羡。大姐身上的海青色和白色搭配得又是多么高贵和谐!衬着凄清孤寂的冬景,简直就是西洋画上才有的色调。
做大姐的对这两个浑身冒着汗气的妹妹却并不客气,伸出手来,一人头顶上给了一个脖拐,说:“不在家做功课,疯得像个野丫头!”
兰香识相,早已经溜回大门去了。绮玉最是顽皮,朝大姐做个鬼脸:“好,好,你打了我们,有好事就偏不告诉你。”
思玉也在旁边帮腔:“不怕,一会儿我们去告个状,自有人来管你!”
润玉没在意她们的话,闪身进了大门,长长的围巾在背后划出一个白亮的圆弧。绮王思玉就在后面嘻嘻哈哈地笑。
小玉儿见了大姐像见了救星,连忙对她痛诉花咪的“罪状”:“大哥哥给我四块奶油饼干,我省下两块给花咪吃,它就是不肯下来。”
润玉心里咯噔一跳:“大哥哥?哪个大哥哥?”
小玉说:“自然是上海来的大哥哥啦。”
润玉这才明白了绮玉思玉话里的意思,回头威胁地用手指点一点她们,顾不上说话,飞奔入内,穿过大门堂和天井,直进了敞厅。撩开棉布门帘,就见冒之贤果然恭恭敬敬坐在朝外的宝座椅子上,和祖母、父母说着话儿,屋当中一只大火盆烧得炭火通明。
润玉因为激动也因为跑了急路的关系,站在门口满脸飞红,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光笑,说不出话。冒之贤在她撩起门帘的那一刻就已经慌忙站了起来,此时也和她遥遥对笑,也不说话。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抿着嘴巴直乐:“这是演的哪一出哑巴戏呀?牛郎织女隔了银河走不过来,还是怎么的?”
心碧说:“娘也真糊涂,你要他们当我们几个的面说什么好?”起身走到润玉旁边,轻轻推她一把:“去吧去吧,到后院你自己房间里去说话吧。”
润玉忸怩一下,突然奔过去,拉了之贤的手就往外走。后面父亲母亲和老太太都在笑,她只当没听见。
一口气把之贤拉到自己房里,顺手砰地关上房门,她靠在门背后大口喘气,双颊火烫,目光闪闪,头发略有点散乱,长长的白围巾两端都垂在了胸前,自然地形成一个坡度,随着喘息剧烈起伏。她仍然是抿着嘴,嘴角含笑,一言不发。
静默片刻,之贤猛然扑上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屋里抢一个圈,放下。双方的目光只相对一闪,两张嘴唇就紧紧地粘到了一起。
相识相爱半年有余,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忘情的拥吻。婚事终于得到了双方家庭的认可,这使他们的轻松愉悦像空气一样飞升飘浮,并且在房间里快乐地膨胀。所有的感觉、灵性、血液和细胞一时间都聚集在花朵一般柔软开放着的嘴唇上,其敏锐和愉悦的程度令他们自己都惊喜万分。他们颤栗着,晕眩着,汗水淋漓着,相拥相抱着,简直不舍得再让对方的身体和自己分离。
良久,之贤从西装的胸袋中掏出一只玫瑰红色丝绒小盒,打开,取出一只小小的钻戒,替润玉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此刻已是冬日黄昏,润玉房间里没有开灯,钻戒流星般的光芒在浮动的暗红色的暮霭里穿梭闪烁,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华美璀璨,把润玉一双漆黑的眼睛映得微微眯缝了起来。她把左手抬高,把冰凉的戒指贴在自己面颊上,仿佛要从戒面中感受出心的跳动一样。她快乐地叹息一声:“我能够长久拥有这样的幸福吗?”之贤就再一次把她拥进怀中,在她耳边答:“只要我活着。”
进入腊月二十,心碧忙得恨不能浑身上下长出四双手来。大扫除、做馒头、蒸年糕、炒花生……一样一样都是大事,都得她亲自指挥调拨。
先说大扫除。偌大的一个人家,厅厅房房总有几十间吧,里面的房顶墙壁、桌椅板凳、角角落落都得清扫干净,这就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海阳大户人家的房子都极高敞,要扫刷房顶的积灰,需得拿新扫帚绑上一两丈长的竹竿,由那身强力壮的仆佣高举着,顺檩梁依次扫过去。这人的头部必得用薄布裹紧,以防仰脸看房顶时灰尘落入眼中。扫到哪间房子,房里的桌床箱柜及坛坛罐罐都要用布遮起来,扫完再拿开,否则落下来的灰尘不可收拾。
房间若铺着地板,这是比较好办的,拎来一大桶清水,用拖把整个拖上一遍就行。若铺的是砖,便很麻烦,要用铁铲子把砖面上经年积下来的泥垢一点一点铲干净。这活儿基本上由家中的孩子们来干,事后一人赏一把铜子儿就行。
清洗门窗桌椅是最烦人的事,只因为大户人家的木制家具讲究雕刻,雕得越繁复细致越好,这就必然苦了清洗它们的人。要用抹布一点一点塞进弯弯扭扭的木雕中,来回地拖拉,把积尘擦净。遇有特别细致处,是用筷子头上缠了湿布,捅进去洗擦的。
加上天井、廊沿、门堂、门楼、院墙、大门附近的一段街面,整个大扫除的工作紧锣密鼓也要三天。
再说蒸年糕。糯米粳米三七开对,大箩大箩地淘洗干净,清水中浸泡一天一夜,捞起沥干,倒进石臼里春碎,筛出细细的米粉。请来的年糕师傅紧跟着往米粉中拌水拌糖。这是地道的技术活儿,水拌多了会粘成团团,水拌少了又会使年糕松散,多多少少全凭师傅手里的感觉。
这边师傅拌着米粉,那边打下手的仆佣们就要加紧烧火了,火候若不够,蒸出来的年糕粘牙,看相也不好,主家就会觉得晦气。
米粉拌妥,用粗网的筛子再过一遍,筛出来的湿粉松松撒入糕箱,再上蒸笼。接下来的关键便是由师傅掌握火候时间。那糕箱也有讲究,底板上刻有各种花纹,有松竹梅兰,有福禄寿的吉祥字样,年糕蒸好了倒出来,花纹清晰地凸现在雪白的糕上,中间再点一朵小小的红梅,真是漂亮极了。
庭院洒扫干净,馒头年糕蒸妥,花生瓜子炒好,还得熬糖稀做花生糖,米花糖。要把风鸡风鸭从廊口拿下来浸泡、摘毛、焖煮。要蒸出大盘的腊肉、香肠。要用花椒八角等等大料烹制出五香的猪肚、猪舌头、猪心、猪耳朵。要发好海参、鱼肚、鱼翅、鱿鱼,泡上香菇、木耳、笋干待用。要剖鱼、洗鱼,做鱼丸、虾丸、肉丸。活鸡也得宰杀煨烂,做海参鱼翅一类的汤菜是必得拿鸡汤吊味的。
天哪,真是数也数不清的活儿!若没有心碧这样能干的总调度,指派着仆佣们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这个家里还不要乱成一锅粥?
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老太太也能上阵,搬一个凳子在厨房里坐着,指点得福他们如何做菜。心锦是念佛之人,性喜干净,便由她监督洒扫之事。绮凤娇怀孕已经四个来月,因是冬天,穿了臃肿的棉袍,倒还不大看得出来。她自小学戏,家务上全不灵光,好在穿衣打扮的事情还算内行,就派了她带了几个裁缝给全家老小赶制新衣、新鞋、新帽、新袜及围巾手套一类的东西,也是人尽其才。这样一来,家中的闲人只剩济仁和几个孩子们了。
这天下午,心碧在厨房里忙着熬麦芽糖,准备送灶神爷上天,小玉闻到了甜味,跑进厨房,脑袋从心碧腋下伸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
心碧随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呢?别在娘这儿添乱!去找你哥哥姐姐玩去。”
小玉噘了嘴说:“没有人跟我玩。”
“人呢?都哪儿去了?”
“哥哥上街买爆竹放,二姐三姐去同学家玩,四姐在房里描年画。”
“大姐呢?叫大姐给你剪个窗花。”
小玉“嘻”地笑起来:“大姐和大哥哥两个人头靠头睡在床上说话呢!大哥哥咬大姐的舌头,大姐不怕疼,还笑。”
厨房里的得福和桂子先还憋了气使劲忍着,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小玉不知何事,跟在桂子后面笑。心碧脸上就一阵发臊,没好气地在小玉屁股上甩了一巴掌。打完,怔一怔,自己也笑了,说:“小丫头,瞎说八道。”
桂子逗小玉:“你大姐没让你走开?”
“没让。她叫我看画书,别看她。”
几个人又笑。心碧边笑边骂桂子:“有没有出息?招惹着小孩子说这些。”拿双筷子在锅里搅了一团粘糖,递给小玉,“外边吃去。”
小玉吃着糖,像被磁石吸引了似的,不知不觉又往大姐房间里走。
房门虚掩着,门里有压抑的叽叽咕咕的笑声,小玉听出这声音是大姐发出来的。她轻手轻脚推开门,想猛然一叫把大姐吓一跳,却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发傻:哪儿来的大姐?屋里明明是两个面目英俊的年轻男人。高个儿穿毛线衫的那个,是之贤大哥哥。矮个儿的穿一套笔挺西装,西装有点大了,袖子和裤脚边都挽着,系蓝白二色条纹的领带,头上一顶灰呢礼帽,帽檐低低地扣在额上,手里还握一根亮闪闪的“文明棍”。小玉看得呆了,一时想不起来这个面熟的男人是谁。这时男人却“噗”地一声笑出来,丢开文明棍,笑得浑身直打颤。
这一笑,小玉跟着也笑了,扑上去叫着:“大姐!”
润玉把帽子一拿,长波浪鬈发哗地披散下来。她弯腰抱住小玉问:“大姐像不像个漂亮的先生?”
小玉忙不迭点头:“真像!”
润玉回头朝之贤挤挤眼睛,重新把头发盘上去,用礼帽这好,一手拿文明棍,一手挽了小玉的手:“走,我们去逗奶奶玩。”
老太太正坐在她的床边过水烟瘾,把烟灰吹得“噗噗”响,猛听见有人来了,眯眼看一看,以为是之贤,就嘻开嘴招呼:“是大相公啊!来来,坐一坐。”一边用手拍打着床沿,意思要冒之贤坐在她身边说话。
对面的人弯腰对小玉说了句什么,小玉便大声说出来:“奶奶!大哥哥说他要回上海了!”
奶奶这一下着了急,小脚在地上一扭就要起身,嘴里还说:“怎么的呢?跟润玉儿吵嘴了?怎么年都不过就要回上海?你爹你娘肯你走?”
对面的人再也忍不住,先从齿缝里喷出一声笑,跟着弯腰弓背笑得花颤枝摇,头上的礼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一头黑发从两肩滑下去,闪出缎子一般的波光。
奶奶这才明白过来,佯装生气道:“欺我人老眼花?捉弄奶奶,看我不告诉你爹爹去。”
小玉替大姐叫屈:“奶奶,大姐是想逗你高兴的!”
奶奶转嗔为喜:“还是我小玉儿心善。”又费劲地弯腰拣起地上的礼帽,颤巍巍过来,亲自替润玉戴在头上,“让我再看看。”退后一步,嘴里喷喷地称赞,“要真是个小子就好了,这么一打扮,皇帝老儿也要招你当驸马。”
润玉娇嗔道:“奶奶,女孩儿就不好了吗?”
奶奶笑道:“好是好,就是迟早要做人家的人。冒家说了什么时候娶亲了吗?可不能再晚,奶奶等着抱重外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