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九月-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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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羽躺在床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沙漠中裸露的岩石,被风化被剥离,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就是等待下一阵狂风将他彻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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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2节
几个小时后,嘉羽穿戴整齐坐在门槛上。因为雾气的缘故,朝阳的面目显得不同寻常。幻想一把声音干净的木吉他从旁伴奏,他反复唱着陈奕迅的《全世界失眠》。说不出歌词的确切含义,哀愁有一些,幸福有一些,却都淡而无味。这是很寻常的事,无法入睡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摇摆不定,自己的需索,别人的给予,快乐、感伤,无从感受。只有兴奋的灵魂陪伴疲惫的身体,无论怎样体会,终究回归孤独。
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
无辜的街灯守候明天
幸福的失眠
只是因为害怕闭上眼
如何想你想到六点
如何爱你爱到终点
如果当真有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应该怎样做才能使九月接收到他的频率,让她回来。所有的线索都在说明,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就是固执地相信,故事可以继续。如果继续的前提是让他吃苦,那么就让它们慢慢来。
手机嗡嗡的响声从屋里传来,嘉羽回头,看到它正立在桌面上有节奏的移动。有一瞬间他觉得是祈祷起了作用,九月可能在城市的某个地方给他打电话。这并非不可能,他一边起身一边想,通过望熙、梅纹,她可以找到他。但他立即否决了这种可能,这是白日梦,他甚至与望熙从未谋面。
的确如此,电话是梅纹打来的。嘉羽不假思索地拒接,将手机揣进口袋,重新回到门口。这算是一种报复么?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梅纹显然和他一样属于受害方,说不定是此刻更悲伤的一个。但如果没有认识她,这个秘密应该仍然躲在乌云的背面。他情愿一无所知,他因此迁怒梅纹,却不觉存在任何的不公平。
手机接着震动,这次是短信,你还好么?我想见你。嘉羽从字面上读不出任何语气。
为什么,真是难以置信,难道你也像我一样,在陌生的城市,找不到哪怕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嘉羽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写进手机,对待别人,要始终礼貌得像个绅士,这是他的原则之一。他回复道,相片里的人是九月,我要找的人,我的女朋友。发送完毕,他就关掉手机,希望梅纹明白他当下的处境,并且不要再来烦他。快乐或许可以分享,但痛苦无法与人分担,没有办法。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3节
这一天,他什么都没做,除了午餐和晚餐,他半步没有迈出房门。过了中午,太阳便隐入厚厚的云层里,天空白得发灰,像块浸了水的脏抹布。去喝酒的念头还没有成形便被否决,冒着气泡的冰冷液体一瓶瓶灌进身体,不会产生丝毫解脱,因为与短暂晕眩带来的*相比,酒醒后无法填补的空虚更加难以磨灭。
傻笑继续在院里巡逻,低着头四处嗅嗅,应该是泥土的芳香令它着迷。猫的情绪似乎很不稳定,它时而悠闲,时而兴奋,拔腿就跑,在院子里往复折返。好像有个会瞬间移动的对手在与它周旋,实则是自己制造紧张气氛罢了。嬉闹了半天,结果没得到任何战利品,还弄脏了雪白的爪子,不得不低着头耐心地舔干净。傻笑是个爱干净的孩子。
身为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嘉羽决定向傻笑示好。他招招手,那边抬了下头,觉得索然无味,继续舔毛。他再招,干脆连头也不抬了。只好拍门,清脆一声响,傻笑猛然立起身子,不明就里地望着这边,嘉羽的手心一阵麻。接着他开始引诱它过来,可是无论挥手还是打响指,傻笑一律装聋作哑,抿着嘴蹲在原地。嘉羽知道如果自己冲过去傻笑会以更快的速度跑掉,于是心灰意冷,把手重新缩回口袋。没想到手的突然消失令傻笑格外好奇,它一脸茫然地左右打量,目光顺着门框反复搜寻,仍然一无所得。对它来说,这个问题太过神秘。
他把这些一一告诉尚平,借以冲淡昨晚尴尬的气氛,顺便找到谈资,避免晚饭后无从打发的时光。事实上,他们更多时候是靠在床上收看电视里的足球节目,一场接一场的比赛集锦。又一名球星退役了,这个寒冷的冬天,再健壮的人也无法战胜伤病。
尚平挪了挪身子,感慨道,这就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啊。是啊,嘉羽应和着,看看现在正当年的球员,年龄已经和咱们不相上下。过不了多久,球场上跑的,都是小孩了,从前看球的心情一去不返了。
都老了,咱们都老了。嘉羽拍拍尚平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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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4节
熄灯前读了几页小说,嘉羽认为现实主义的笔法更容易催人入眠,他后悔没有将中子输运理论的课本带回来,连篇的符号和公式配上中子反应截面曲线,曾让他在教室睡得不省人事。但现在只能自力更生,他静坐许久,酝酿出一丝打哈欠的感觉,赶紧趁机*、关灯、凝神静气。
一阵疾风刮过,窗帘微微飘动,映在上面的树影随之变换形状,一念之差,困顿的感觉也就烟消云散。无论如何,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原来自己并不能像流浪汉戈戈和狄狄,在黄昏小路旁的枯树下,等待不会出现的戈多。该来的总是会来。现在回想,回国后在旅店不期而至的那个梦,或许是则预言。梦境里街角的咖啡店、雨夜,不就是前一晚和梅纹共处的所在么。至于面目模糊的男子,或许正是望熙。他忘不掉对方嘴边的嘲弄,一丝一丝浸入骨髓,令后背发凉。他应该咬牙切齿才对,为何那时却抽身而退,就像自己不曾感受到羞辱和沉重一般。
或许该庆幸,至少有了望熙这个真实的存在,他不用像傻笑一样被假想敌玩弄于鼓掌。事实再清楚不过,此人姓甚名谁,身在何处。他与嘉羽并无瓜葛。他爱,是对九月;他恨,亦不过是那个男人脸上轻浮的笑容。他可以是任何人。
此时此刻,嘉羽终于接受他已无法安睡的事实,多年的爱恨连同烦情琐事一齐向他涌来,势如破竹。四下无声,只剩墙钟在走,那声音像铡草,一刀刀铡得嘉羽心慌。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进入Melissa诊所的动机大约是不堪失眠的折磨。炎夏,每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等待天亮。努力到最后一刻,不得不起床时,脑袋仍然云蒸雾罩,四肢像刚从冷藏室取出,需要靠热水澡来唤醒。站在镜前擦拭,看到脸颊深陷双目颓然。有时担心自己神情恍惚,不得已放弃开车的打算,改乘公车上学。科研进度缓慢,甚至一度停滞,好在Lee出于热心,主动承担了部分嘉羽的课题,不至于让导师看出端倪。生活完全是一团糟,室友回国休假后,信箱塞满广告,厨房垃圾遍地,三餐的食物是永恒不变的面包、方便面和冷冻Pizza,他尽量变换品牌和口味,可还是轻易吃遍了超市的货柜。
正是那段时间,嘉羽试图用酒精麻痹神经,实在睡不着就伴着酒挑灯夜读。美国南方常被视为保守、落后和教会势力的代名词,这座小城更是其貌不扬,除了高速公路上的长蛇阵,商业高度发达的味道无处可寻。然而正是这片山谷,盛产上等的好米、黑麦和大麦芽,也坐落着全美注册最早的酒厂。威士忌按照传统工艺被提炼出后,通过十英尺厚的用糖枫树烧成的炭过滤,便具有滑润的口感和独特的味道,也披上了清澈迷人的琥珀色外衣。它被装入带有凹槽瓶颈的方形玻璃瓶,摆放在各个酒类零售店的显要位置,标签上写着Jack Daniel’s。在酒厂一百四十余年的历史中,Jack Daniel’s始终占据全美威士忌销量榜的头把交椅。
笨拙的台灯里升起一团光晕,驱赶四处的黑暗,营造出温馨的氛围。然而即使有美酒相伴,他也常常是等来了晕眩,困倦还在遥远的天边。中文书没了,就读英文,全部翻完了,就到网上下载,打印来看。他的床头白纸成堆,正面反面满是各种没头没尾的小说,抓起来便读,不必关心作者或题材,只要眼前是文字在流淌就好,总强过空洞的黑夜。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5节
在Melissa的诊室前台登记,还有十分钟才到预约时间,嘉羽放下书包,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阳光斜斜的,从角落的窗户照进来,把树叶的影子投入,一片一片铺开在地上。此时应该是国内的午夜,他掐指计算着。候诊室里有股奇异的香,似乎是薰衣草的味道,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流和金鱼吐泡泡的声音,上升、鼓胀、然后破了。
他把耳机罩上,调大音量,Linkin Park早期的专辑。某天他走在熙来攘往校园中的时候,感到必须有什么东西包裹住大脑,紧贴耳朵,压制内心的独白。专心听音乐,和音乐交谈,其他的离得越远越好。
Melissa笑容可掬地走出,她穿着一套碎花裙,金发盘在脑后,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的诊室。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很有格调。
他们各自找了舒服的姿势靠在相对的沙发上,柔软的海绵让身体浮起来。Melissa说,你看起来很糟糕,确切地说是更差了。
还是很焦虑么?Melissa指的是上回,嘉羽告诉她情绪很难得到有效控制。他无法安然自处,寄望于繁重的课业能够带来一丝消解。他强迫自己上课坐第一排,或者喝两杯咖啡,精力依然无法集中。大多数时间随着老师翻讲义,白花花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信息令人费解,但淤积在大脑中,徘徊不去,他的思绪越来越凝滞,越来越沉重。
突然间,九月的影子从数字和符号背后浮现,一袭酒红色的长裙,朝这边走了过来。或许镜头也在拉近,不然她不会如此之快地来到近前。她缄默不语,只是抬起手臂拢了拢耳后的头发,微笑着。嘉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们太久没有共处了。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九月轻轻皱起眉头,后退几步。嘉羽伸出手,她视而不见。然后,她转过身去,渐行渐远,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悲伤袭来,他像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流,身体开始哆嗦,从双腿开始,一直蔓延到上身,他感到肩膀在颤抖,握紧拳头也无法压制。紧接着是咳嗽,只觉得喉咙在燃烧,猛烈的干咳,腰俯下去,泪水挂在眼角,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倒将出来。
教授停下讲课,关切地问道,你还好么?
他摇摇头说身体不舒服,想请假回家,连书本也没收拾便离开了教室。外面蝉声阵阵,热空气嗡地一声在四周炸开。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血液流通渐渐恢复正常。松鼠在不远处攀爬树干,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这种焦躁总是来得毫无征兆么?Melissa问道。
嘉羽说,仿佛是在走夜路,一地昏黄,什么都看不清。沿途树丛中有人躲着偷袭,不得不一路躲闪,有时平安无事,而往往是猝不及防的一记闷棍,正中脑后。揪心的疼,疼得无法喘息,那一刻什么前途什么幸福什么坚强都化为乌有。这似乎已经不只是心理问题,身体也开始背叛我。连自己都没了,那个时候,脑袋里只剩下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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