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的九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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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东京五天四夜的爱情故事,他们去了哪里,说怎样亲昵的话语。一起对着菜谱的图片点餐,手牵手徜徉在人群中,即使寒冷也不松开。请别人照相,摆出各种亲密的姿势,用蹩脚的日语说谢谢。
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残酷的事。在精彩的旅途中,望熙是否曾经想起梅纹,那个时刻正等待着他的电话的女人,如果有,心底会否泛起哪怕一丝愧疚。抑或是,只有逃离和欺骗的*充满着他的心,仿佛吹进了氢气,身体变得充盈和轻飘,抬眼就望见九天上的云彩。凡此种种,都是那些关于梅纹的烦情琐事所无法带来的。
这算是报复么。
嘉羽突然间很想念他故去的母亲,想念幼时的他每天中午站在厂区门口,等待母亲的身影出现。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有一次嘉羽在学校受了批评,回家将怨气都撒在母亲身上,现在想来,无非是小孩子的把戏,而母亲被气得落了泪。后来,母亲将他搂在怀里说,今后要动怒的时候,务必给自己三秒钟。这三秒钟虽然短暂,却是一个救赎的机会,你会想到面前这个即将承受你的爆发的人,曾经对你多么好,曾经令你多么开心和幸福,你便不会再继续做蠢事了。
很多词汇嘉羽当时并不十分明白,可是这个道理他一直铭记在心。他想对梅纹说,却一再地忍住,因为他还知道,对她来说,这些都需要时间,而现在,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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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40节
撑到凌晨三点,嘉羽实在饥饿难耐,便下楼到7…Eleven买了瓶水和两个饭团。结账时看到电影杂志,也一并买了回来。
电影杂志似乎只对过去和将来感兴趣,不惜花费巨大的篇幅回顾经典,搭配黑白照片,缅怀尘封在历史角落里的人物和故事。或者在新片上映之前轮番轰炸,刺激眼球,哄抬人们的期望。倒是对当下的影片评论寥寥,也许大家都认同时间作为最佳评判者的地位。
于是读这种杂志最郁闷的地方莫过于,那些透过文字散发光芒的影像,都是无法企及的,只能远远地观望。老片还要好些,找得久了,总能在某些街头巷尾的小店淘到,成为意外之喜。备受期待新片则像姑娘的闺房,进不去忘不了,至多找到预告片过瘾,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那些曾经在杂志上读到约好将来一起看的电影,后来大多都是嘉羽独自在美国看的。从开始的一知半解到最后的习以为常,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字幕,没人陪伴,习惯了在座椅扶手上放一大杯可乐。小城市的电影票总是便宜,不必像这里,专门起早去看半价的早场,可那并不有趣。那时他总会想到,九月大约也是如此孤单地坐在影院里,面对同样的情节,渴望有人坐在她的左手边。
视线里,梅纹的形象变得清晰,她走过来坐下,惆怅地望着嘉羽。嘉羽努力将自己拖出回忆的漩涡,挤出些许笑容,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梅纹说,书上写过人每叹一口气,寿命就会缩短几十秒,你总是这么长吁短叹的多不好。再说,今天你怎么好意思抢了我叹气的权力。
嘉羽答道,管他呢,我早就习惯了,生活教给我们的东西,也许只有这些了。
是因为她么?梅纹突然问到。
嘉羽扭过头疑惑地望着她的脸。
你要找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个女孩子吧。
嘉羽皱着眉点点头,说,她和望熙有同一天的生日,九月十二日,所以她的名字叫九月。很巧是吧?那天被你撞倒之后,我看见车牌,真希望下车的会是她。
你一定很爱她,不然不会放弃那么多回来。
但是我还是回来了。
掏出烟,他起身准备下楼。梅纹说外面太冷了,就在这抽吧,我不会介意。
烟草对人的杀伤力可远比叹气厉害。嘉羽晃着一支烟,半开玩笑地说。可是人们无法阻止自己这么做,因为和精神相比,身体受的伤害根本不值一提。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41节
青烟盘旋着上升,起初是笔直的,往上变成螺旋状,最后终于被气流吹散,幻化于无形。左手的银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那是九月送他的礼物,虽然已佩戴多年,却始终不曾褪色,依旧如刚从她的口袋里拿出时的样子。
那天嘉羽问,都是男生送女生戒指,咱们这样颠倒了吧?
九月说,如果要送我戒指,就必须是真正的那一枚。真正的,你明白么。
生活是一条漫长漆黑看不到尽头的甬道,而这些对话就像那天的阳光一样灿烂,长久以来为他照亮漆黑的前路,即使说给梅纹听的这一刻,嘉羽仍旧感到来自心底的快乐和希望。
他们坐在那里,嘉羽给她讲过去的事情。他和九月如何相识,怎样相爱,他们留下过足迹的地方,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会。梅纹只是安静地听着,或许没有,她的脑海里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
那一刻,嘉羽突然觉得,没有故事要讲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后来,音乐停止,他们都累了。嘉羽起身去箱子里翻找新的CD,新新旧旧,许多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一张古典音乐合辑躺在最底层,他向来反感这种对音乐断章取义式的分割,它丧失了故事的完整性,也破坏了作曲者原初的意愿。可是当他翻过CD盒子时,一首熟悉的曲目映入眼帘,那是Massenet的'Meditation',他存进mp3的第一首曲子。
小提琴缓缓带出轻柔曼妙的旋律,又将嘉羽带回多年前的某个春天。他塞着耳机骑着单车穿行在校园里,没有目的地,只是那么游荡着。早春三月,风中早已淡去了凛冽,校河边的垂柳新抽的嫩芽若有若无,含羞带臊地透出最初的绿。埋在草坪中央的自动喷灌系统吐吐地喷出水花,淡淡的彩虹升起。他顺着平日极少走过的小路,缓慢地前行,他发现,竟是如此喜欢这座园子,呼吸这里的空气,看着人们脸上洋溢着的平静的欢愉。
他和梅纹再也没有交谈。她太累了。两天的经历足够令人沮丧和疲惫,宽慰是没有用的,她需要休息。
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梅纹早已靠在嘉羽的肩上熟睡过去。他不愿惊扰到她,如果一个肩膀可以令她睡得安稳,没有噩梦,那么他愿意一动不动地等她醒来。或许她并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可嘉羽依然愿意这样做,就当作是为自己吧。
天光顺着忘记合严的百叶窗窄小的缝隙倾泻进来,深蓝、靛青、直至白炽的亮色。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42节
嘉羽决定,将房东家的小黄猫命名为傻笑,因为它在院子里游荡的时候,会突然停住脚步,咧着嘴看自己的白爪子。为什么这里的毛色与众不同,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智力范围,但小家伙很豁达,傻傻一笑了之。
傻笑极其谨慎地拓展自己的地盘,起初总是卧在灌木后,警惕地张望四周。了无生气的院落带给它足够的安全感后,才一步三停地靠近那辆旧单车,用脑袋去蹭干瘪的后轮,凑近鼻子嗅嗅生锈的辐条。眼见这个钢铁怪物无动于衷,正要离开,被尾巴挂到的脚踏哗啦一声响,傻笑如遭雷击,毛发直竖,飞也似钻进灌木,伏在地面只露出两只像玻璃弹球的灰蓝色眼睛。
确认危险解除,傻笑挺起身子,翘着尾巴朝目标进发。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傻笑如同一个偏执狂,无法停止拨弄那只可怜的脚踏,侧着脑袋看它像风车一样旋转,发出金属摩擦的噪音,大概在它听来,这算是不错的旋律。一个乐章结束,傻笑换只爪子接着演奏,这回急风骤雨排山倒海而来,它已经完全沉醉其中,根本不去理会远处门槛上坐着的嘉羽和尚平笑得前仰后合。
上午离开梅纹家之前,嘉羽将她抱上床,盖好棉被,并接了杯清水放在床头,不知现在她是否仍在昏睡。如果起床拉开百叶窗,她会看到一周以来最好的天气,风驻云歇,气温回升,阳光普照大地,颜色和形状都很古怪的建筑高低错落,贴着大地将触角伸向天边。
傻笑大约玩得饿了,终于抛弃脚踏,颠着小步跑回家去了。嘉羽和尚平无戏可看,就点起烟来天南海北地聊。尚平说这家房东是个孤苦的老太太,头发花白,面庞清瘦,耳朵不够灵光,走路也不大安稳。她丈夫早亡,独子前些年到南方工作,一去杳无音讯,留下老人孤独的生活。她极少出门,只是偶尔清早去市场买些新鲜菜蔬,更是从不与人聊起自己,若不是有一次尚平在上班路上见她提着菜,步履蹒跚,赶忙上前接过篮子,扶老人回家,也许连这些都没有机会知道。
嘉羽环顾眼前高高低低的围墙和红漆斑驳的大门,努力想象着当初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在那些美好的岁月里,会有人料到她日后夫离子散晚景凄凉的结局么。
尚平抽了口烟继续讲,据说这片马上就要搬迁了,要建成那种写字楼,他指着四周的灰色楼房。很多附近的拆迁户都已经等不及了,因为这笔搬迁费不是小数目,还能从此住进体面的公寓楼。但是老太太的生活无疑更加艰辛,她会因为不会用电梯而步行上下楼,她会找不到市场的方向,她会失去所有的房客,只剩傻笑陪伴左右了却余生。
也许或早或晚,每个人都会如此,那不是谁的错误,只是种无法逃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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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43节
嘉羽敲敲房东的门,一串轻轻的脚步声,门吱呀打开。风蚀刀刻的皱纹布满老太太的脸,眼里落了霜白,泛不出一丝光泽。但老人家的精神还好,说话虽然没什么力道,语气里还是听得出开心。
嘉羽自我介绍一番,说如果今后遇到困难,无论大小,只要他跟尚平能帮得上忙,请老人家别客气,尽管吩咐。他一字一顿讲得很慢,然后递上他们的手机号。老太太挥挥手,说这里没电话,不过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有事,我就直接敲隔壁的门。
她请嘉羽进屋坐坐,嘉羽婉拒了,因为他看到傻笑正躲在老人的身后警觉地向这边观望。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身回来。
奶奶,院子里的自行车是您家的么?
是从前我儿子上学时骑的,搁了很久。你想骑的话尽管拿去好了,就是太破旧了,可能要换些零件。老人家的直觉和爽快令嘉羽吃惊,本来他觉得这样的要求过分唐突,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倒是对方先解了围,连忙鞠躬致谢。
修车铺的师傅坐看右看,一屁股坐回小马扎,说后轮锈得太厉害必须用新的,前面的辐条也得换不少,加上车轴、车座、车锁等等,费用恐怕不比二手车便宜多少。嘉羽听到车还有救便宽了心,他谢过师傅的好意,执意请他尽力修好。
坐在马扎上,点上烟,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嘉羽看着那辆气息奄奄的单车在师傅的手里渐渐恢复元气。它像极了从前的那辆单车,线条简单粗糙,勾勒出同样的气派和阳刚,还带着与世无争的不屑。为了应付庞大的大学校园,高中毕业时嘉羽去火车站办理托运,让那辆车一路相伴到达这座城市。起初别人听闻,无不耸耸肩表示不可思议,九月则说,原来你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