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夜(完结)-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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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底斯,这儿真有水晶石?”吉瑞努力在换话题,手里环著黛奥。
“上回拾的一大块,就是这儿浮著,三毛要去了。”
“你以前来,就是捡那个?”我不禁怀疑起来,内心忽然被一只铁爪子抓住了
,恐怖得近乎窒息,这一刹间,我是明白了,我明白了今夜在哪儿坐著,我是恍然
大悟了。
伊底斯看见我的神情,他明白,我已知道了,眼光躲过了我,低低的说∶“以
前,是为别的事情来的。”
“你━━”终于证实了最不想证实的事实,神经紧张得一下子碎成片片,我张
著嘴,看著马诺林,喘了一口大气,我们两个是唯一去过林子里的人,我惊骇得要
狂叫出来。
马诺林轻微得几乎没有动的一个眼神,逼得我咬住了下唇,那么,他亦是明白
了,早就明白了,我们就是在这鬼地方啊。
米盖不知道这短短几秒钟里我心情上的大震惊,居然又悄悄的讲起来∶“有次
地没裂,人却死了,大家觉著怪,仍是抬去葬了,葬了回来,没跟去的鬼眼睛却在
家里发狂了,吃土打滚,硬说那人没死,脸狺要人去拿出来,大家不理她,闹了一
天一夜,后来也闹得不像话,终是去了,挖出来,原是口向上埋著的人,翻开来,
口竟向下趴著,缠尸布拉碎了,包头的那一块干干的包下去,口角竟是湿湿黏黏的
一大片挖出来,竟给活埋了。”
“耶稣基督━━你,做做好事,别讲啦!”我叫了起来,这一叫,婴儿也惊叫
著乱踢乱哭,风又吹了,远处的夜声,有人呻吟似的大声而缓慢的飘过来,风也吹
不散那低沉含糊的调子,再抬头,月亮出来了一点,身后的树林,竟披著黑影,沙
沙哗哗的一步一步移过来。
“疯了,叫什么嘛!”荷西喊起来,站起身来就走。
“去那里,你━━”“去睡觉,你们有完没有━━”“回来啊,求求你。”
荷西竟在黑暗中朗笑起来,这一混声,四周更加不对劲,那声音像鬼在笑,那
是荷西的。
我爬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伊底斯的肩,低声说∶“你这鬼,带我们来这死地方。
”
“不是遂了你早先的心愿。”他伴斜的睇著我。
“别说匣来,黛奥会吓疯掉。”我又掐著他的肩。
“你们说什么?有什么不对?”黛奥果然语不成声的在哀求著。
呻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恐怖得失了理智,竟拿起一个甜薯向林子的方向丢
过去,大喊著∶“鬼━━闭嘴━━谁怕你!”
“三毛,你有妄想症。”米盖不知就里,还安然的笑著呢。
“睡吧!”伊底斯站了起来,往帐篷走去。
“荷西━━”我再叫∶“荷西━━”小帐篷内射出一道手电筒的光来。
“照好路,我来了。”我喊著,拖著睡袋飞也似的跑去。
一时人都散入帐篷里去了,我扑进荷西身边,抓住他发抖。
“荷西,荷西,我们这会子,就在脸狺地上住著,你,我……”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跟你同时。”
“我没说啊━━啊━━脸狺使你心灵感应啦!”
“三毛,没有脸狺。”
“有……有……在呻吟著吓人呢……”
“没有,没━━有,说,没━━有。”
“有━━有━━有━━你没进林子,不算的,对我,是有,是有,我进了林子
的呀……。”
荷西叹了口气,把我围住,我沉静下来了。
“睡吧!”荷西低低的说。
“你听━━听━━”我悄悄的说。
“睡吧!”荷西再说。
我躺著不动,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竟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荷西不在身边,他的睡袋叠得好好的放在脚后,朝阳早已升起了,仍是冷
,空气里散布著早晨潮湿的清新。
万物都活了起来,绯红的霞光,将沙漠染成一片温暖,野荆棘上,竟长著红豆
子似的小酱果,不知名的野鸟,拍拍的在低空飞著。
我蓬著头爬了出来,趴著再看那片树林,日光下,居然是那么不起眼的一小丛
,披带著沙尘,只觉邋遢,不觉神秘。
“嗯!”我向在挖甜薯的荷西和伊底斯喊了起来。
伊底斯犹豫不决的看著我的脸色。
“甜薯不要吃光了,留个给黛奥,好引她下次再来。”我清脆的喊过去。
“你呢?”
“我不吃,喝茶。”
望著伊底斯,我回报了他一个粲然的微笑。
五 月 花
五月一日
从北非迦纳利群岛,飞到“新内加”首都达卡,再飞西非奈及利亚,抵达拉哥
斯(Lagos)机场时已是夜间九点多了。
荷西在入境处接过我的行李小推车,开口就说∶“怎么弄到现在才出来,别人
早走光了。”
“大家乱推乱挤,赶死似的,我不会挤,自然落在最后。”
擦著满脸的汗,大口的喘著气。
“以为你不来了呢!”
“黄热病应该打了十天才生效,没小心,第七天就跑来了,不给入境,要送人
回去,求得只差没跪下来,还被送到机场那个挂著大花布帘的小房间里去骂了半天
,才放了。”
“为什么不早打?”怪我似的问著。
“哪来的时间?机票九天前收到的,马上飞去马德里弄签证,四千五百里,一
天来回,接著就是黄皮书啦,银行啦,房子过户啦这些事情灸瞎忙,行李是今天早
晨上飞机之前才丢进去的,什么黄热病几天生效,谁还留意到。”
这不知是结婚以来第几次与荷西小别,又在机场相聚,竟是一次不如一次罗曼
蒂克,老夫老妻,见面说的竟都是生活的琐事,奇怪的是,也不觉得情感比以前淡
薄,只是形式已变了很多。
机场外没有什么人,只有三五个卖东西的小贩点著煤油灯在做生意,雨稀稀落
落的下著,打在身上好似撒豆子似的重,夜色朦胧里,一片陌生的土地静静的对著
疲倦万分的我,汗,如水似的流入颈子里。那么,我这是在西非了,在赤道上了,
又一个新的世界。
“有车吗?”问荷西。
他推著行李往停车场走去,远远一辆TOYOTA中型车孤零零的停著。
还没到车边,早有一个瘦高穿大花衬衫的黑人迎了上来。
“司机,这是我太太。”荷西对那人说。
那人放下行李,弯下了腰,对我说著英语∶“欢迎你,夫人。”
我伸出手来与他握了一握,问说∶“叫什么名字?”
“司机━━克里司多巴。”
“谢谢你!”说著自己拉开了车门爬上了高高的车厢。
“机场离宿舍远吗?”问荷西。
“不远。”
“路易呢,怎么不见他来?”又问。
“在宿舍里闷著。”
车子开动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只见路边的灯火,在雨里温暖而黯淡的闪烁
著,雨越下越大,终于成了一道水帘,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为什么要我来,不是再一个月就有假回去了?”我仰靠在座位上,叹了口气
。
“马德里弄签证有问题吗?”荷西有意不回答我的问话,顾左右而言他。
“没麻烦,只等了四小时,当天晚上就搭机回迦纳利了。”
“他们对你特别的,普通总要等三四天。”
“我说,是迦纳利岛去的乡下人,很怕大城市,请快弄给我,他们就弄了。”
笑了起来。
“四小时就在使馆等?”
“没有,跑出去看了个画展,才又回去拿签证的。”
“没碰见我家里人?”
我不响,望著窗坍。
“没带礼物,怎么有脸回去。”轻轻的说。
“碰到了?”他担心的又问。
“运气不好,在机场给你姐夫一头撞见,只差一点要上机了。”我苦笑一下。
“他怎么说?”荷西很紧张。
“我先抱歉的,解释得半死,什么脊椎痛啦,要赶回去啦,没礼物啦,人太累
啦,结果……嗳……”
“结果还是弄僵了。”他拍了一下膝盖。
“是。”我叹了口气。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又闷又热又温,顾不得雨,打开了车窗。
“你走了三个月,我倒躺了两个月,坐骨神经痛到整个左腿,走路都弯著腰拐
著走,开车子呢,后面就垫著硬书撑背,光是医生就看了不知多少趟,片子照了六
张,这种情形之下,还在旅行,清早飞马德里,中午才到,跳进计程车赶到使馆已
经快一点了,当天五点一刻的飞机又要赶回迦纳利群岛,你说,哪来的时间沂去?
难道做客似的去打个转?他们不是更不高兴,不如不通知了。”
“随你吧!”荷西沉沉的说,显然不悦。
“一个人住在那个岛上,你家里人也没来信问过我死活,写了四次信给你大姐
、二姐、三姐、小妹,公婆更不用说了,他们回过没有?叫过我回去没有?”
“我说了什么惹出你那么一大堆牢骚来?”他就是不给人理由,这家庭问题是
盒不安全火柴,最好不要随便去擦它吧!
车子静静的滑过高速公路,司机越开越快,越开越疯,看看码表,他开到一百
四十,明明是单线道,不时有车灯从正面撞上来,两车一闪,又滑过了,路上行人
乱穿公路,鸡飞狗跳。
“克里司多巴,慢慢开!”我拍拍司机的肩,他果然慢了下来,再一看,他正
把车开上安全岛,横转到对面的路上去,前面明明有岔口可以转道,他却不如此做
。
车子跳过安全岛,掉入一个大水坑里去,再跳出来,我弹上车顶,跌落在位子
上,又弹上去,再要落下来时,看见路边一个行人居然在抢路,“当心!”我失声
叫了起来,司机骂著,加速去压死这个人,那人沾了满头满身的污水,两人隔著窗
。挥拳,死命的骂来骂去,司机推门要下去打,我拉住他,大喝著∶“好啦!你也
不对。”
这才又上路疯狂大赛车起来。
回身细看荷西,三个月不见,瘦了很多,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一条白短裤,脚
上穿著我托路易给他带来的新凉鞋,上面一双齐膝的白袜子,一副殖民地白人的装
扮,手指缠著纱布,眼睛茫茫的望著前方。
“工作多吗?”温柔的摸摸他的手指。
“还好。”简短的说。
“上月路易说,你们一天做十四小时以上,没有加班费,是真的?”
“嘿,有时候还十八小时呢!”冷笑著。
“明天几点?”担心的问著。
“五点半起床。”
“今天休息了吗?”
“今天十二小时,为了接你,早了两小时收工。”
“今天是星期天啊!”我惊奇的说,荷西狠狠的望著我,好似跟我有仇似的一
句话也不答。
公路跑完了,车子往泥巴路上转进去,路旁的房子倒都是大气派的洋房,只是
这条路,像落了几千发的炮弹一样千疮百孔。
我无暇再想什么,双手捉住前座,痛了两月的脊椎,要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