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夜(完结)-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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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全都活了起来,不是说话的缘故。”
后来,我才发觉,许多人旅行,是真不带心灵的眼睛的,话却说得比我更多。
在“玛黛拉”的旅客大巴士里,全体同去的人都在车内唱歌,讲笑话,只有我,拿
了条大毯子把自己缩在车厢最后一个玻璃窗旁边,静静的欣赏一掠即过的美景。
我们上山的路是政府开筑出大松林来新建的,成“之”字形缓缓盘上去,路仍
是很狭,车子交错时两车里的游客都尖声大叫,骇得很夸张。
导游先生是一位极有风度,满头银发的中年葡萄牙人,说著流利的西班牙文,
全车的乘客,数他长得最出众,当他在车内拿著麦克风娓娓道来时,却没有几个人
真在听他的,车厢内大半是女人,吵得一塌糊涂。
“玛黛拉是公元十五世纪时由葡萄牙航海家在大西洋里发现的海岛,因为见到
满山遍野的大松林,就将它命名为”玛黛拉”,也就是“木材”的意思,当时在这
个荒岛上,没有居民,也没有凶猛的野兽,葡萄牙人陆续移民来这儿开垦,也有当
时的贵族们,来“丰夏”建筑了他们的夏都……”
导游无可奈何的停下来不说了,不受注意的窘迫,只有我一个人看在眼里,他
说的都是很好听的事,为什么别人不肯注意他呢。
旅行团在每个山头停了几分钟,游客不看风景,开始拚命拍照。
最后,我们参观了一个山顶的大教堂,步行了两三分钟,就到了一个十分有趣
的滑车车站。
“滑车”事实上是一个杨枝编的大椅子,可以坐下三个人,车子下面,有两条
木条,没有轮子,整个的车,极似爱斯基摩人在冰地上使用的雪橇,不同的是,“
玛黛拉”这种滑车,是过去的居民下山用的交通工具,山顶大约海拔二千五百多公
尺高,一条倾斜度极高的石板路,像小河似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弯弯曲曲的奔流
著,四周密密的小户人家,沿著石道,洋洋洒洒的一路排下去,路旁繁花似锦,景
色亲切悦目,并不是悬崖荒路似的令人害怕。
我们每人缴了大约合一百元新台币的葡币从旅馆出发,主要的也是来尝尝古人
下山的工具是怎么一种风味。
在滑车前面,必然的犹豫、争执,从那些太太群里冒出来了,时间被耽搁了,
导游耐性的在劝说著。
荷西和我上了第二辆车,因为是三个人坐一排的,我们又拉了一个西班牙女孩
子来同坐,她跟另外三个朋友一起来,正好分给我们。
坐定了,荷西在中间,我们两边两个女人,夹住他。
“好!”回过头去向用麻绳拉著滑车的两个葡萄牙人一喊,请他们放手,我们
要下去了。
他们一听,松了绑在车两旁的绳子,跳在我们身后,车子开始慢慢的向下坡滑
去。
起初滑车缓慢的动著,四周景色还看得清清楚楚,后来风声来了,视线模糊了
,一片片影子在身旁掠过,速度越来越快,车子动荡得很厉害,好似要散开来似的
。
我坐在车内,突然觉得它正像一场人生,时光飞逝,再也不能回返,风把头发
吹得长长的平飞在身后,眼前什么都捉不住,它正在下去啊,下去啊。
突然,同车的女孩尖叫了起来,叫声高昂而持续不断,把我从冥想里叫醒过来
。
“抓住荷西,抓住荷西!”我弯下身向她喊。
她的尖指甲早已陷在荷西的大腿上,好似还不够劲,想穿过荷西的牛仔裤,把
他钉在椅子上一样,一面还是叫个不停。
荷西痛不可当,又不好扳开她,只有闭著眼睛,做无声的呐喊,两个人的表情
搭配得当,精采万分。
站在椅背后的人看到这种情形,跳了下来,手中的麻绳一放,一左一右,开始
在我们身后拉,速度马上慢了下来。
回头去看拉车的人,身体尽量向后倾,脚跟用力抵著地,双手紧紧拉住绳子,
人都快倒到地上去了,这样的情形,还跟著车在小跑,不过几分钟吧,汗从他们戴
的草帽里雨似的流下来。
“上车,踩上来,我们不怕了。”我大声叫他们,那个女孩子一听,又开始狂
叫。
“上来!”我再回身去叫,拖车的人摇摇头,不肯,还是半仰著跟著小跑。
这时,沿途的小孩,开始把野花纷纷向我们车内撒来,伸手去捉,抓到好几朵
大的绣球花。
好似滑了一辈子,古道才到尽头,下了车,回身去望山顶的教堂,居然是一个
小黑点。山路从下往上望,又成了一条瀑布似的悬挂著,我们是怎么下来的,真是
天知道。
拉车的两个人,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湿透了,脱下了帽子,好老实的,背著我们
,默默的在一角擦脸汗,那份木讷,那份羞涩,不必任何一句语言,都显出了他们
说不出的本分和善良,我呆望著他们,不知怎么的感动得很厉害,眼睛一眨一眨的
盯住他们不放。
荷西在这些地方是很合我心意的,他看也不看我,上去塞了各人一张票子,我
连忙跟上去,真诚的说∶“太辛苦你们了,谢谢,太对不起了!”
给小账当然是不值得鼓励,可是我们才缴不过合一百块台币,旅行社要分,大
巴士要分,导游再要分,真正轮到这些拉车的人赚的,可能不会占二十分之一,而
他们,用这种方式赚钱,也要养活一大家人的啊!
我们抵达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一辆又一辆的滑车跟了下来,那些拉胖太太们
的车夫真是运气不好,不累死才怪。
我注意看下车的游客,每一个大呼小叫的跨出车来,拍胸狂笑,大呼过瘾,我
一直等著,希望这一排十几辆车,其中会有一个乘客,回身去谢一句拉车的人,不
奢望给小费,只求他们谢一声,说一句好话,也是应该的礼貌,可是,没有一个人
记得刚刚拉住他们生命的手,拉车的一群,默默的被遗忘了。
这种观光游戏,是把自己一时感官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劳力辛苦上,在我,
事后又有点后悔,可是不给他们拉,不是连糊口的钱都没有了吗?
当时我倒是想到一个减少拉夫辛劳的好方法━━这种滑车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全
程都拉住车子不放的,车速虽快,可是只要每几十公尺有人用力拉一把,缓和冲力
,它就会慢下来。
其实,只要在滑车的背后装两枝如手杖一样钩的树枝,拉夫们每两个一组沿著
窄窄的斜道分别站下去,像接力赛似的,每一辆滑车间隔一分钟滑下来,他们只要
在车子经过自己那一段时,跳上去,抓住钩子,把车速一带,慢下来,再放下去,
乘客刚刚尖叫,又有下一段的拉夫跳上来拉住,这样可以省掉许许多多气力,坐的
人如我,也不会不忍心,再说,它是雪撬似的,没有轮子,路面是石板,两旁没有
悬崖,实在不必费力一路跑著卖老命。
我将这个建议讲给导游听,他只是笑,不当真,不知我是诚心诚意的。
细细分析起来,“玛黛拉”事实上并不具备太优良的观光条件。
它没有沙滩,只有礁岩,没有优良的大港口,没有现代化的城市,也谈不上什
么文化古迹,离欧洲大陆远,航线不能直达……
可是游客还是一日多似一日的涌来“玛黛拉”。
当地政府,很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小岛,要吸引游客总得创出一样特色来
才行,于是,他们选了鲜花来装饰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比花朵更能美化环境的了。
“丰夏”的市中心不种花,可是它卖花,将一个城,点缀得五颜色六色,“玛黛拉
”的郊外,放眼看去,除了山林之外,更是一片花海。
我们去的时候是秋天,可是车开了三百多公里的路,沿途的花没有断过,原先
以为大半是野生的,因为它们没有修剪的匠气,茂茂盛盛的挤了个满山满谷,后来
跟导游先生谈起来,才发觉这些绣球花、燕子花、菊花、中国海棠、玫瑰,全是居
民配合政府美化计划一棵一棵在荒野里种出来的,不过十年的时间吧,他们造出了
一个奇迹,今日的玛黛拉,只要去过的人,第一句话总不例外的脱口而出∶“那些
花,不得了!”
三百多公里的道路,在我眼前飘过的花朵不下有亿万朵吧,这样的美,真怀疑
自己是否在人间。
同游览车内的两个中年太太,大概实在忍不住花朵的引诱,伸手在窗坍采了两
朵白色的玫瑰,导游一转身看见了,只见一向和蔼有礼的他,脸色突然胀红了,狮
子似的大吼一声,往这两个太太走过去,他拿起麦克风来开始在全车的人面前羞辱
她们,大家都吓坏了,这个导游痛责破坏他乡土风景的游客,保护花朵有若保护他
的生命一样认真,几亿朵花,她们不过采了两朵,却被“修理”得如此之惨,这是
好的,以后全车的人,连树叶都再也不敢碰一碰了。
怎么怪导游不生气,花朵是玛黛拉的命脉之一啊。
“玛黛拉”的松树长在高山上,杨树生在小溪旁,这儿的特产之一就是细直杨
枝编出来的大小篮子和家具,非常的雅致朴实,柳树看得多了,改看杨枝,觉得它
们亦是风韵十足,奇怪的是,每看杨树,就自然的联想到《水浒传》,李逵江边讨
鱼,引得浪里白条张顺出场的那一章里,就提到过杨树。
岛上的居民几乎全住的是白墙红瓦的现代农舍,四周种著葡萄和鲜花,一丝也
看不出贫穷的迹象来。
在岛的深山里,一个叫做“散塔那”的小村落,却依然保持了祖先移民房舍的
式样。
茅草盖著斜斜的屋顶,一直斜到地上,墙是木头做的,开了窗,也有烟囱,小
小的窄门,胖子是进不去的,这种房子,初看以为不过是给游客参观的,后来发觉
整个山谷里都散著同式样的房子,有些保持得很好,漆得鲜明透亮,远看好似童话
故事中的蛋糕房子一般。
“散塔那”坐落在大森林边,居民种著一畦畦的蔬菜,养著牛羊,游客一车车
的去看他们的房舍,他们也不很在意,甚而有些漠然,如果换了我,看见那么多游
客来参观,说不定会摆个小摊子卖红豆汤,不然,钉些一色一样的小茅屋当纪念品
卖给他们,再不,拉些村民编个舞唱个狩猎歌,也可以赚点钱。
可贵的是,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在这个山谷里,没有如我一般的俗人,游客
没有污染他们,在这儿,天长日久,茅草屋顶上都开出小花来,迎风招展,悠然自
得,如果那田畦里摘豆的小姑娘,头上也开出青菜来,我都不会认为奇怪,这个地
方,天人早已不分,人,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了。
回归田园的渴望和乡愁,在看见“散塔那”时痛痛的割著我的心,他们可以在
这天上人间刮一生一世,而我,只能停留在这儿几十分钟,为什么他们这么安然的
住在我的梦乡里,而我,偏偏要被赶出去?
现实和理想总没有完全吻合的一天,我的理想并不是富贵浮云,我只求一间农
舍,几畦菜园,这么平淡的梦,为什么一样的辛苦难求呢?
旅行什么都好,只是感动人的事物太多,感触也因此加深,从山林里回到旅馆
,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