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燕-我是一朵飘零的花(出版)-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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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我还小心斟酌着回答他。次数多了,我就生出一些反感来。看我不高兴,他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在家乡找不到工作,他想外出打工,一方面,父母就他一个独生子,怕他在外受委曲。另一方面,家中还有爷爷奶奶需要照顾,说不定哪天就过世了,他不忍心离开。找对象吧,没工作的女孩他不想找,有工作的女孩又不要他。
我不解地问说:“我没工作呀。”
他随口道:“你不同。”
我奇怪了:“有什么不同?”
他就笑笑,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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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和不清不楚的态度都让我郁闷,总感觉我和他之间存在某种隔阂,不象谈恋爱的样子。但无论怎样,我也算是有男朋友了,除了没有工作,各方面条件在农村男孩中也算出类拔萃的,这让我郁闷很久的心情多少好了起来。妈妈也不象以前那样愁容满面了,对我也渐渐有了笑脸。
很快到了收割稻子的时节。在东莞时,我一直叫妈妈把地退了,但她坚决不退。我现在忽然理解了妈妈,幸亏没退,要是退了,一旦家里没有了进帐,连吃饭都成问题呢。
要是在以前,每到农忙,每家每户都要累得半死。但现在好了,部分农田被村委会划做了宅基地,然后以高价卖给农民盖房子了;自从取消提留款后,部分农田被一些村干部或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免费承包了。因此,留给我们的口粮田,少得可怜。
但田地再少,收割、打谷、扬场、晾晒、装仓、垛草等等程序,却一样都不能省略的。我们那儿是丘陵地带,稻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能用机器收割,全部要靠人工。
爸爸没到矿上前,我一般都在家做饭,很少做田地里的事;就算爸爸到了矿上,每到农忙,也都会请假回来,我和弟弟只是打打下手。但现在,我自知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尽管稻刺很扎人,尽管我并不是做农活的好手,但我还是穿上以前在家里时的旧衣服,努力挥舞着镰刀。经历过心灵上的重创,身体上再苦再累,我都感觉并不算什么。
没想到,这几年我不在家,弟弟竟然也成了做农活的好手,看着他熟练地挥舞着镰刀,我心疼得要命。
虽然收稻子很辛苦,但也是全村人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候,所以非常热闹。最重要的是,一到这个时候,家里未婚的男女,一旦有了对象,大多在这时候亮相。如果对方肯来,也就说明这门亲事基本成了。当然,若是对方外形好,有教养,便会引得全村人一阵称赞;若是对方外形不好,让人看起来不顺眼,则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虽然我很希望刘军也能在这个时候来我家,因为他的外貌、修养和清白的家世,能堵一下那些好事者的嘴。但我们认识时间太短了,他的态度也并不明朗,所以我不感抱太多奢望。
但让我意外的是,刘军竟然真的来了,这让我激动万分!
他刚刚来到我们地头,妈妈就笑得合不拢嘴,故意大声地招呼着,生怕别人听不见!正好这时,稻田和我们紧挨着的淑芬和她丈夫也来了,她丈夫长得很是高大,但明显的驼背。再加上农村人不注意打扮,活脱脱一个小老头形象。
我妈立刻热情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淑芬,五福,你们今天也割麦子啊。”
五福老老实实地回答:“婶,你也割麦子啊。”
淑芬立刻冲我挤眉弄眼:“海燕,这是你对象吧?”
还没容我答话,妈妈便高声说:“是啊,是啊,这是海燕对象,叫刘军。”
立刻,我有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对象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稻田地,很多人都往这边张望,有些好事的妇女和故意找借口跑过来看。他们看我的目光,也由原先怪怪的变成了说不出的羡慕和欢喜。我知道,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虽然没有根本性的改善,但总归不象以前那样下贱和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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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来了,妈妈比我还要高兴。一高兴,对我便有了笑脸。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叫自己不争气呢?
因为人多,不好意思和刘军离得太近,于是就一边割麦子,一边和淑芬聊天。我割得很慢,她割得快,为了和我聊天,她比我多割了好几行。
我们讲得最多的是以前同学的去处,在我的记忙中,印象最深的是初中同学。因为小学时还不懂事,高中吧,好象有很多同学都懂得了为人处事,同学之间的关系便不再单纯了。印象中,镇中学的校园绿树红墙,景色非常优美。
我对淑芬说:“反正有不远,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吧。”
淑芬却浇了一瓢冷水:“有什么好看的?明年你弟这届一毕业,学校就撤掉了。我们镇没有中学了,以后我家猫猫上初中只能到邻镇的中学上了。”
我不由地停止割麦子,吃惊地问:“为什么呀?”
她回答:“我们镇中学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以前人多,每家都拼了命地生孩子,所以多建了一个中学。现在计划生育了,生多了也养不起,上学的孩子少了,学校就合并了。”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要是合并,那镇中学的房子做什么用?”
她保证道:“当然是真的,曹菊亲口在鞋底厂说的,合同都签了,镇中学的房子30万卖给她的。”
我非常难过,镇中学在我心中是最美的地方,可这最美的地方,却要变成毒气熏天的鞋底厂了。我除了低头猛割稻子,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大约是刚才的谈话也引起了淑芬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她又说:“小英毕业后一直在县医院她表姐的宿舍里住着,前几天听她妈说,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为了跑工作,这次农忙都没回来。”
我提议道:“不如收完稻子,我们就去看她吧。”
淑芬点点头:“恩,好。”
尽管我很努力,但还是动作太慢了。淑芬跟我的距离越拉越大,很快远远地把我抛在了后面。
以前,在书本中总能是读到这样的句子:“金黄色的麦浪象锦缎一样美丽”;“空气中不时飘来稻子的清香”;“辛勤的农民们在阳光下挥汗如雨”;“这是个收获的季节”;“啊,美得象一首田园诗!”
现在想起来,写这些句子的文人们一定从未干过农活。假若叫他们来稻田地里挥汗如雨,他们还认为农村生活是美的吗?就比如我现在,弯下近180度的腰;头快低到了地上;手上的镰刀越来越重;不时有麦芒刺得我皮肤生疼;两条胳脯上划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红伤痕;在捆麦个子时,我双腿呈跪拜姿势。如果身临其境,他们还会写出那样的句子吗?
我累了不行,又看了看面前,的稻男,原先以为并不大的这块地,现在却象望不到尽头一般,我沮丧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啊?
妈妈、弟弟和我,三把镰刀,妈妈虽然腿脚不灵便,但年轻时也是一把劳动的好手,所以割得飞快。弟弟也在我前边,我被落在了最后,引得五福一阵阵善意的嘲笑。
刘军本来负责把我们割完捆好的稻个子抱到地头,他看我割得太慢,便走到我身边:“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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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暖,把镰刀递给他。果然,他割得虽然也慢,但比我快得多,并很快赶上了弟弟。我只好去提稻个子,虽然一次只能提一个,但不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到后来,还是妈妈他们割完了田里的稻子,齐心合力把稻个子提到地头的。我弟弟象和刘军比赛似的,每人肩上扛两个,手上提两个,很快把稻个子都提到地头。
后来,无论是把稻个子装到车上后,还是把平车拉到场地上打晒,一直都是刘军和我弟弟为主力。看着两人一人拉车,一个在旁边打吊绊,装得象小山一样的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快行驶。妈妈感即万千道:“城里人都说农村人重男轻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两个女人,能拉得动这架平车吗?多亏那时候东躲西藏生了你弟弟啊。”
我一直认为妈妈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妇女,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每天和村里人东家长西家短,嘲笑别人家针尖大的事,简直就象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可事情一发生在自己家,就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我刚回家那几天,她自感颜面扫地,连门都很少出。自从刘军进了我家门后,她腰杆好象直起来了,继续不厌烦其烦地“东家长西家短”了。
但现在她说出这句话,我却认为她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如果我不是我正低头在后面推车,我简直要仰视她了。她一个农村妇女,竟然给存在中国几千年的重男轻女思想,做了最朴素的诠释。和她相比,那些就这个问题旁引博证、喋喋不休,却始终云里雾里、不得要领的社会学家,简直给她提鞋都不配!
当晚,妈妈破例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夹过去的菜把刘军的碗都堆得冒尖了。甚至第一次,刘军接住了我的目光,说不出的怜悯与温柔。妈妈望望刘军,又望望我,布满皱纹的脸笑得象一朵盛开的菊花。在我记忆中,妈妈好象从来没有笑得象今天这样开心过。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为了掩饰,我赶忙低下头假装扒饭。
我一直是理解妈妈的,虽然这段时间,她对我没好声气,给我脸色看,可她自己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啊。她是个农村妇女,所能看到的,只是显尔易见的幸与不幸。她逼我相亲,也是为了我好啊。如今,她以为我找到了好归宿,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呢。
我对妈妈所有的不满与怨恨,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刘军家的稻子比我们这边收得早,明天就要装仓了,所以吃过饭他就要回家去。妈妈恋恋不舍地和他告别,并示意我送送刘军。其实这是妈妈的小把戏,她想制造我和刘军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加深我们的感情。
朦胧的夜色中,刘军在前面推着自行车,我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儿一阵阵吹过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稻谷的清香。身边的树木微微摇拽着,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走在家乡坚实的土地上,身边是得到双方家长认可的恋人,我感到无法言传的幸福与满足。我直希望这条路,能永远永远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当走到一处小树林边时,刘军停止脚步,轻声问我:“快到春节了,我要到你家送节礼的,你看送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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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到我家送节礼?如此,他是真的决定和我长期相处了。我简直幸福地不能呼吸,好半天才语无伦次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如果你三年前去读了大学,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考上的那所大学,毕业后单位争着要的,不象我。”
他的话让我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三年前,我是考上大学的啊。在最初的绝望、遗憾、郁闷过后,我竟不再记得曾经这件事情了。我酸涩地问:“你在大学里,老师平常都教些什么啊?”
他自嘲道:“我读的是普通师专,老师上课时安排一下就没事了。其余时间自己安排,大学里其实很自由的。”
我好奇地问:“那自己怎么安排呢?”
他苦笑道:“吹牛攀比、聊天上网,租房恋爱,最后混个毕业证书。”
我紧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