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杂篇二十四 徐无鬼 译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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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之(9)。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之?嗟乎!我悲人之
自丧者(10),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11)。”
【译文】
南伯子綦靠着几案静静地坐着,然后又仰着头缓缓地吐气。颜成子进屋来看见后说:
“先生,你真是了不起的人物!人的形体固然可以使它像枯槁的骸骨,心灵难道也可以像死
灰一样吗?”南伯子綦说:“我曾在山林洞穴里居住。正当这个时候,齐太公田禾曾来看望
我,因而齐国的民众再三向他表示祝贺。我必定是名声在先,他所以能够知道我;我必定是
名声张扬,他所以能利用我的名声。假如我不具有名声,他怎么能够知道我呢?假如我不是
名声张扬于外,他又怎么能够利用我的名声呢?唉,我悲悯自我迷乱失却真性的人,我又悲
悯那些悲悯别人的人,我还悲悯那些悲悯人们的悲悯者,从那以后我便一天天远离人世沉浮
而达到心如死灰的境界”。
【原文】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1),孙叔敖执爵而立(2),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3):“古
之人乎!于此言已(4)。”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5),未之尝言(6),于此乎言
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7),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8),丘愿有喙三尺
(9)。”
彼之谓不道之道(10),此之谓不言之辩(11),故德总乎道之所一(12)。而言休乎
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
凶矣(13)。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
无爵,死无谥(14),实不聚(15),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
为贤,而况为大乎(16)!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17)!夫大备矣,莫若天地;
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
不摩(18),大人之诚。
【译文】
孔子去到楚国,楚王宴请孔子,孙叔敖拿着酒器站立一旁,市南宜僚把酒洒在地上祭
祷,说:“古时候的人啊!在这种情况下总要说一说话。”孔子说:“我听说有不用言谈的
言论,但从不曾说过,在这里说上一说。市南宜僚从容不迫地玩弄弹丸而使两家的危难得以
解脱,孙叔敖运筹帷幄使敌国不敢对楚国用兵而楚国得以停止征战。我孔丘多么希望有只长
长的嘴巴来说上几句呀!”
市南宜僚和孙叔敖可以称作不是办法的办法,孔子可以称作不用言辞的说辩,所以循道
所得归结到一点就是道的原始浑一的状态。言语停留在才智所不知晓的境域,这就是最了不
起的了。大道是混沌同一的,而体悟大道却个不相同;才智所不能通晓的知识,辩言也不能
一一列举,名声像儒家、墨家那样的人也常因强不知以为知而招致凶祸。所以,大海不辞向
东的流水,成就了博大之最,圣人包容天地,恩泽施及天下百姓,而百姓却不知道他们的姓
名。因此生前没有爵禄,死后没有谥号,财物不曾汇聚,名声不曾树立,这才可以称作是伟
大的人。狗不因为善于狂吠便是好狗,人不因为善于说话便是贤能,何况是成就于伟大的
啊!成就伟大却不足以算是伟大,又何况是修养心性随顺自然啊!伟大而又完备,莫过于天
地;然而天地哪里会求取什么,却是伟大而又完备的哩。伟大而又完备的人,没有追求,没
有丧失,没有舍弃,不因外物而改变自己的本性。返归自己的本性就会没有穷尽,遵循恒古
不变的规律就会没有矫饰,这就是伟大的人的真情。
【原文】
子綦有八子(1),陈诸前(2),召九方歅曰(3):“为我相吾子,孰为祥(4)?”
九方歅曰:“梱也为祥(5)。”子綦瞿然喜曰(6):“奚若?”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
以终其身。”子綦索然而出涕曰(7):“吾子何为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曰:“夫与国君
同食,泽及三族(8),而况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9)。子则祥矣,父则不
祥。”
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
来?吾未尝为牧而牂生于奥(10),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11),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
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12),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
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13),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
所宜(14)。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
与之也!吾是以泣也。”
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15),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16),不若刖之则易
(17),于是乎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18),然身食肉而终。
【译文】
子綦有八个儿子,排列在子綦身前,叫来九方歅说:“给我八个儿子看看相,谁最有福
气。”九方歅说:“梱最有福气。”子綦惊喜地说:“怎么最有福气呢?”九方歅回答:
“梱将会跟国君一道饮食而终了一生。”子綦泪流满面地说:“我的儿子为什么会达到这样
的境遇!”九方歅说:“跟国君一道饮食,恩泽将施及三族,何况只是父母啊!如今先生听
了这件事就泣不成声,这是拒绝要降临的福禄。你的儿子倒是有福气,你做父亲的却是没有
福分了。”
子綦说:“歅,你怎么能够知道,梱确实是有福呢?享尽酒肉,只不过从口鼻进到肚腹
里,又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从什么地方来?我不曾牧养而羊子却出现在我屋子的西南角,不曾
喜好打猎而鹌鹑却出现在我屋子的东南角,假如不把这看作是怪事,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和
我的儿子所游乐的地方,只在于天地之间。我跟他一道在苍天里寻乐,我跟他一道在大地上
求食;我不跟他建功立业,不跟他出谋划策,不跟他标新立异,我只和他一道随顺天地的实
情而不因外物便相互背违,我只和他一应顺任自然而不为任何外事所左右。如今我却得到了
世俗的回报啊!大凡有了怪异的征兆,必定会有怪异的行为,实在是危险啊,并不是我和我
儿子的罪过,大概是上天降下的罪过!我因此泣不成声。”
没过多久派遣梱到燕国去,强盗在半道上劫持了他,想要保全其身形而卖掉实在担心他
跑掉,不如截断他的脚容易卖掉些,于是截断他的脚卖到齐国,正好齐国的富人渠公买了去
给自己看守街门,仍能够一辈子吃肉而终了一生。
【原文】
齧缺遇许由(1),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
尧,畜畜然仁(2),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
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3)。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
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4)。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5),譬之犹一覕也
(6)。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7)。”
【译文】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准备去哪里呢?”许由回答:“打算逃避尧。”齧缺说:“你
说些什么呢?”许由说:“尧,孜孜不倦地推行仁的主张,我担心他受到天下人的耻笑。后
代一定会人与人相食啊!百姓,并不难以聚合,给他们爱护就会亲近,给他们好处就会靠
拢,给他们奖励就会勤勉,送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散。爱护和利益出自仁义,而弃置
仁义的少,利用仁义的多。仁义的推行,只会没有诚信,而且还会被禽兽一般贪婪的人借用
为工具。所以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给天下人带来了好处,打个比方说就好像是短暂的一瞥。
唐尧知道贤人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的残害,而只有身处贤者之外的
人才能知道这个道理。”
【原文】
有暖姝者(1),有濡需者(2),有卷娄者(3)。
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4),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
有物也(5),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6),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7),
奎蹄曲隈(8),浮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9),而己
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10),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
蚁,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11),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12),至邓之虚而十
有万家(13)。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14),曰翼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
齿长矣,聪明衰矣(15),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16),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
和以顺天下(17),此谓真人。于蚁弃知(18),于鱼得计,于羊弃意。
【译文】
有沾沾自喜的人,不偷安矜持的人,有弯腰驼背、勤苦不堪的人。
所谓沾沾自喜的人,懂得了一家之言,就沾沾自喜地私下里暗自得意,自以为满足了,
却不知道从未曾有过丝毫所得,所以称他为沾沾自喜的人。所谓偷安矜持的人,就像猪身上
的虱子一个样,选择稀疏的鬃毛当中自以为就是广阔的宫廷与园林,后腿和蹄子间弯曲的部
位,乳房和腿脚间的夹缝,就认为是安宁的居室和美好的处所,殊不知屠夫一旦挥动双臂布
下柴草生起烟火,便跟随猪身一块儿烧焦。这就是依靠环境而安身,这又是因为环境而毁
灭,而这也就是所说的偷安自得的人。所谓弯腰驼背、勤苦不堪的人,就是舜那样的人。羊
肉不会爱慕蚂蚁,蚂蚁则喜爱羊肉,因为羊肉有羶腥味。舜有羶腥的行为,百姓都十分喜欢
他,所以他多次搬迁居处都自成都邑,去到邓的废址就聚合了头十万家人。尧了解到舜的贤
能,从荒芜的土地上举荐了他,说是希望他能把恩泽布施百姓。舜从荒芜的土地上被举荐出
来,年岁逐渐老了,敏捷的听力和视力衰退了,还不能退回来休息,这就是所说的弯腰驼
背、勤苦不堪的人。
所以超凡脱俗的神人讨厌众人跟随,众人跟随就不会亲密和睦,不亲密和睦也就不会带
来好处。因此没有什么特别的亲密,没有什么格外的疏远,持守德行、温暖和气以顺应天
下,这就叫做真人。就像是,蚂蚁不再追慕羶腥,鱼儿得水似的悠闲自在,羊肉也清除了羶
腥的气味。
【原文】
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1)。若然者,其平也绳(2),其变也循(3)。古
之真人,以天待人(4),不以人入天(5)。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
失之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