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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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回电说你去昆明了,”余先生问丁香,“要不要再回电解释一下?”
“不用了,”丁香摇头说,“这事我自己会处理的。”
余先生又问丁香有什么打算,她说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余先生就说,曾慧敏以前在一所小学教书,和校长很熟,等丁香伤好后,他可以去找那位校长,看还能不能安排她去教书。
“我受伤的时候,多亏了李先生照顾,”丁香看着插在梳妆台边的那个吹糖猴子,“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呢。”
“前天他主动要求去前线采访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是看到他的留条才知道你还在这里的。”余先生笑道,“这个李道铭是摄影记者,三十多岁了还是独身,颇有些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他喜欢结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在新闻社里,只有我和他相处得来。”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16)
丁香就想,两人相处那么久,只知道他姓李,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那么,他是否知道她的名字?
丁香背上还敷着药,行动依然不方便,余先生叫一辆人力车,带她到他的住处。那是一栋两层小木楼,在榕城门后的榕荫路边,离环湖路不远,紧靠着桂林女师的围墙。
小楼下层是一家理发店,余先生住在楼上。由外边楼梯上去,原来的一个大房间被房主用木板从中间隔断,变成三个小间。余先生说市里的房租要比郊区的贵一些,但有电灯,而且上班也方便。
余先生将一些家具重新摆设,将中间房腾出来给丁香。两人的行动惊扰了右边隔壁的住客,她伸出乱蓬蓬的头,眯缝着眼睛,似乎还未睡醒,看了一会,“砰”地关上门。
“是个上夜班的人……”余先生朝那边努努嘴笑道。
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能隐约看到隔壁的动静,丁香觉得有些不方便,好像有眼睛在暗中窥觑着自己。四面板壁糊着的报纸已经破旧,她索性将报纸撕了,却见板壁上随意涂抹着一些*诗句,看来前位住客是位*诗人。这位诗人将蚊子拍死在板壁上,也不善后,任蚊子尸体粘在上面,留着一抹抹暗红的血迹。
丁香买来一些白纸糨糊,余先生帮忙将四壁重新裱好,显得干净不少。但这薄薄的板壁是只隔视线不隔声音的,她能听到楼下理发师手中剪刀的咔嚓声,听到余先生在隔壁房间走动时地板的咯吱声。
“你放心,”余先生一边糊墙纸一边说,“我已经喷洒了药水,不会有臭虫的。”
臭虫!丁香听到这东西浑身就起鸡皮疙瘩。这是她住过的最差的房间了。
夜里,丁香听到右边隔壁发出阵阵呻吟。她很快明白这是什么声音,但除了移床远离那扇板壁,又有什么法子?
她在刺鼻的药水味和暧昧的呻吟声中昏昏睡了。
因为曾慧敏不在,余先生自己不开伙,每天在新闻社吃饭,他建议丁香也去搭伙,但她说吃米粉就行。其实她是不想去那里麻烦别人。
丁香每隔三天去医院换药,顺便在湖边走走,活动一下。夜里则靠在床上看诗词集。
丁香很喜欢诗词,这次逃难丢弃了许多衣物,唯独诗词集一本不丢,《诗经》、《唐诗三百首》、《宋词选注》、《十八家诗抄》等等,一直陪伴着她。她只看古诗词,不看现代诗。
她喜欢古人的诗词,最喜欢的是李商隐的凝涩华丽以及李璟李煜父子的凄婉艳丽。她只读诗却不写诗,觉得唐诗宋词已经写尽世间万物,那些美妙的诗句,都是洗去浮砂后的真金,她再写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她读诗时很专注投入,然后掩卷闭目,沉浸在诗意的世界里。
但余先生经常打断她的意境。他白天忙忙碌碌,夜里却清闲,就过来与她闲谈,问寒问暖。
丁香知他是一番好意,怕自己孤单,但这样不着边际的聊天却是很无趣的。她想起李先生,听他“扯板路”才有意思。桂林人将闲聊叫做“扯板路”,和北方人的“侃大山”一样。
有一次余先生也谈到李先生,说他是个*人物,情场老手,很能讨女人欢心。说这些时,他神情里有一些羡慕,让丁香有些不快。男人都这样,一谈到别人的*韵事就津津有味,一边装模作样口诛笔伐,一边恨不得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
谈话间余先生忽然停下来,侧耳听旁边的声响。
丁香已经知道隔壁住着一个半掩门的*,白天闭门休息,夜里带不同的男人回来。她觉得尴尬,忙说正给曾慧敏写信,问地址是哪里,然后故意打个哈欠,做出疲倦的样子。余先生又坐一会,就告辞回自己房间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17)
丁香仔细检查房门,看插销牢不牢靠。书上说,歹人会用尖刀从门缝里撬开房门。后来她又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在闯荡江湖,况且真有歹人来,也不必费劲撬门,这破旧的四壁随处都可以掀开个大洞口。
一个月后,余先生带丁香去找小学校长。学校在水东门附近的东腰街,是在江西会馆里开设的小学。校长是个矮胖子,江西人,那所小学的教师也多数是江西人,学生也以江西籍的居多。他问了丁香一些问题,就答应她的求职。薪水很低,如果教得好,多一些课时,酬劳会高一点。
丁香也不计较这些,能顺利找到工作,她已经很高兴。为酬谢余先生,她请他下了一回馆子。但饭后余先生坚持要付账,说要尽地主之谊。推来推去,旁边的食客都侧目,她只好领情。
第二天到学校与老师们相识后,就开始上课。丁香教的是低年级的国文,几乎不用备课。只是上课常常被空袭警报打断。
桂林人讨厌空袭,但并不惧怕,丁香现在也习惯了。遇到警报,几个老师就将一些住在附近的学生送回家,丁香和校长则领着其余的学生一起到伏波山下的还珠洞躲避。
伏波山靠着漓江边,山顶有防空高炮阵地,山边是桂系高官的公馆别墅区,所以经常招来日军的狂轰滥炸,但山脚还珠洞里却是安全的。学生们早已经习惯躲警报,一些学生上学时带着行李食物,即便躲一天也不发愁。
最初时候没有声音警报,独秀峰顶上挂着大红灯笼,一个灯笼说明日军飞机到了广东怀集,两个灯笼就到了广西全州,三个灯笼升起,飞机就快到桂林上空了。看挂灯笼躲空袭,在孩子们眼里就像玩游戏“躲蒙蒙踉跄”的感觉,不过是你来我藏好,你走我现身,还编了童谣传唱。
丁香给曾慧敏写了两封信,后来曾慧敏回了一封,是寄给余先生转交的。曾慧敏说乡下生活很安逸,乡里小学极力邀请她任教,她也答应了,所以近段时间不会来桂林。她已经知道丁香的近况,委托丁香劝一劝余先生,因为他经常不躲空袭的。她还邀请丁香放假时到乡下玩。
余先生每天夜里都到丁香的房间里坐坐。
一天夜里,丁香正看诗集,听到余先生在门外徘徊,她等他敲门,但他一直没有敲,又折回房间了,便觉得奇怪。
后来她熄灯上床,忽然听到“哚哚”的声音,是余先生在轻轻敲着板壁。一下,两下,三下。声音很轻,却如同空袭警报般刺耳。
他在试探,看她躲还是不躲。
丁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到天明。她想:不能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丁香上午没有课,便想着去寻找住房。她问过同事后,很快在离学校不远的芙蓉路找到一处。是江西会馆的房产,她看了地方,虽然租金不便宜,但还算满意。
听到丁香要搬走,余先生有些意外。
“这里离学校太远,”丁香解释说,“我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不能走太急。”
“既然……那就……倒是……”余先生当然知道她要走的真正原因,眼光躲闪着,嘴里嘀咕着,没有一句完整话。
隔壁的女人靠在走廊上抽烟,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时“扑哧”一笑,更令余先生尴尬。
那天夜里,右边隔壁没有声响,倒是左边余先生的房间大有动静。丁香用棉花堵着耳朵蒙头大睡,也不去理会。
星期天一早丁香出门,余先生的房门还是紧闭的,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新居收拾一下准备搬家。刚到芙蓉路便响起警报,只得去还珠洞躲避。
第一章 丁香与姚力,逃难(18)
一颗炸弹落到洞边江里,激起高高的水柱,炸死炸昏的鱼浮起白花花一片。空袭过后,人们争着用竹筛漏网捞鱼,回家打牙祭。
丁香到新居继续搞卫生,直到下午才回小楼取行李。
她远远看见环湖路榕荫路那边冒着黑烟,走近了,却看见那座小木楼已成为废墟。
小楼被一颗炸弹直接命中,燃起大火。火头越过围墙蔓延到隔壁桂林女师,将学校教室宿舍也烧得精光。大火已经熄灭,只在一些角落有余烟冒出。
余先生在小楼里没有逃出来。
同事们凑钱买来棺材,又请几个土工收殓余先生遗体。
丁香没有看到李先生,她不认识余先生的其他同事,他们也不认识她,看她站在废墟边发呆,以为是女师的员工。
丁香听到土工说,余先生和一个女人搂在一起,已经烧焦,怎么也分不开。若要分开,难免会弄残躯体。
她忽然感到恶心,扶着一棵树呕吐起来,泪水也哗啦啦流下来,半是因为烟熏,半是因为难过。她想起余先生半秃的脑袋,想起圆脸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想起眼镜后面细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昨天还想着怎么摆脱他,今天就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命运无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丁香又听到余先生的几个同事在一边嘀咕,说余先生这一个月面带喜色,夸口说金屋藏娇,原以为他艳福不浅,没想到是短命鸳鸯。她想了半天,才蓦然醒悟过来。他们竟然以为那女尸是她。那女尸一直没有人来认领。也许除了丁香,没人知道那女人的确切身份,但她没有声张,这件事越解释越不清的,就让他们将错就错吧。
同事们商量后决定,将两人一起埋葬。既然是同命鸳鸯,虽然是野鸳鸯,埋在一起,在地下也好有个伴。况且人都已经死了,到时候向余先生家人解释,估计会理解的。
傍晚,余先生被埋葬在城南郊外凉水井。那是一片荒凉的野地,杂草丛中有许多的旧坟新坟。还来不及刻碑,怕以后寻不到地方,先立了块木牌。
丁香远远看着,夕阳西沉,风吹野草,人影憧憧,分外凄凉。
丁香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曾慧敏。过了两天,她备些纸钱香烛再去坟地,见余先生的坟前已经立起一块石碑,周围砌了些石块,便知道曾慧敏已经来过。
她想去新闻社打探一下,到了门口却犹豫着不敢进去。
其实曾慧敏还不知道丈夫已死,赶来的是余先生的大哥、大嫂和弟弟。家人怕她伤心,还隐瞒着这个噩耗。
家人整理余先生的遗物时发现一封信,是从香港寄来的,向余先生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余先生家人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也不去理会。自家人死了,正伤心欲绝,哪还有心情去管别人家的什么闲事?
那封信是姚力准备去上海之前寄出的。他原先发过一封电报,余先生回复说丁香已经去昆明。但他后来知道丁香并没有到昆明,只是不知她是仍留在桂林还是去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