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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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的雾,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她在宫中几年了,越来越爱他,他永远都像一个小孩子。
总算到了能嫁给他的年纪。“重光!”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无论以后的时光怎么样,我陪你一起走到尽头!”
他流了泪。在她春天般温馨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同醉与闲平,诗随羯鼓成。
开宝元年(968年),十一月初五,吉日,吉时。33岁的李煜用全副仪仗迎娶他的继后周嘉敏,和她姐姐出嫁时一样的年纪,19岁。锣鼓喧天,宝马香车,连绵数里。婚礼极尽奢侈,金陵城里张灯结彩,一片欢乐景象。
李煜作何感想,只有他的诗词可以流露出迷醉的神气,嘉敏年华正好,如一朵怒放的花儿,如今花期圆满,被他好好地折取,“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这也是她期待已久的结果,多年的等待,到了今日,她忽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李煜苦涩的心里也终于涌上了甜蜜的幸福。他大宴群臣,花天酒地。其实当时的国事堪忧,宋军屯兵国门,虎视眈眈,国内天下大旱,李煜还是这样靡费国帑;韩熙载等人早有不满,写诗讽刺李煜。李煜装聋作哑,不听劝说也不斥责他们。
他逃避这一切闹心的事情,沉湎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花天酒地之中。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两个人面对着面,是幸福,还是一丝苦涩。温柔乡里,红烛灯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她矜持地站在他的面前,泪水忽然湿了眼眶。
这一路,我们走得多么难,多么苦。受了多少非议,遭了多少责难。总算是熬了过来。
李煜抓住她的手,眼眶也湿湿的:“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今后,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长相守了。我们都对得起娥皇的?是不是?”
嘉敏点点头,泪珠滚滚而落。
本来该高兴的,本来该满足的。可是,宋朝的使者一来再来。要挟南唐归附,看来刀兵相见的一天迟早要来。李煜想着,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为了南唐勾苟存,弟弟李从善已经被自己派往宋朝进贡了。可是他没能回来,赵匡胤把他留在了宋廷。李煜明白,自己的弟弟已经成了人质了。南唐也不得不自削国号。现在自称“江南国主”——此后,赵匡胤如果诏示江南,就可以直呼李煜的名字了。
他想念胞弟从善。自己是对不起弟弟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无能,这个国,这个家慢慢地破碎了。就算是春天,他看到的也只是残破的梦境: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除了一贯的白描,那种清幽也是突出的。俞平伯云:“以短语一波三折,句法之变化,直与春草之韵味姿态融成一片,外体物情,内抒心象,岂独妙肖,谓之入神可也。”
殿外娥皇亲手种下的那棵梅树花开得好多,现在正在凋落。
好像在下一场香雪。他久久地站在树下,孤独开始从心里滋长。还有恐惧,忧伤。
从善入宋以后的消息越来越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日子怎么样?会好到哪里呢!所谓的命运难道真的已经不可挽回地衰颓下去了么?
不如醉(4)
李煜到底还是幼稚的。他们要的不是岁贡,而是你三千里地山河。
赵匡胤早就说过狠话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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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恨(1)
虞美人/李 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写完这阕词,李煜就有不祥的感觉。樱桃本来就是朝廷祭祀祖先的常用祭品,樱桃落尽,南唐的国运也真的就到了头。一言成谶。
宋兵果已南进,精于权谋的赵匡胤连用诡计,让李煜频频失误,李煜接二连三地错杀了猛将林仁肇,忠臣潘佑、李平,自毁长城。
而且樊若水这个人在关键时刻竟然投降了赵宋,樊若水颇有才学,就是因为在南唐一直不被重用,竟然开始怀恨朝廷,一气之下叛唐投宋,向苦无渡江良策的赵宋谋划出了渡过长江天险的方法。长江之险已不可据。
李煜彻底陷入了慌乱。他没有采取任何有力的措施应急。而是更加消极,沉醉在温柔醉乡,诗书牢骚,空自惆怅。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公元975年宋兵破金陵。李煜肉袒出降,第二年正月,李煜和满朝文武大臣一行人等被解押到汴梁(今河南开封),李煜一身白衣纱帽戴罪明德楼下。得意洋洋地赵匡胤来到李煜的面前,阴阳怪气地称赞了一句:“好一个翰林学士。”
李煜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经过完了。
宋廷有意侮辱他,以他屡召不降,又起兵抗拒,封之为“违命侯”。李煜低着头,泪流如雨。这只是苦难的开始。国家已经被倾覆了,自己至多不过是胜利者的一个玩物。
《破阵子》这阕词的上片回忆的是被俘前的生活。前两句大处着笔,总写江山之盛,四十年祖辈三代苦心经营的三千里锦绣的山河,都是因为自己不善于使用人世强权,不懂得武备攻伐而最终给白白葬送了。
他始终参悟不透,家国天下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一定要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呢?“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为人的幼稚,处事的软弱,这些性格难道就能葬送一个国家吗?然而事实正是如此。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内疚,他为错杀了潘佑、李平感到后悔,他为故国的沦于己手感到不安,他也为城破之时没有殉国而感到惭愧。与其苟活求辱倒不如一刀两断地干净地死了的好,那样至少可以用鲜血洗刷掉自己的昏聩、懦弱和无能。
他不是个勇士,不是个豪杰,更不是个英雄,他只是一个饱读诗书的风流雅士。他的骨头里充满的是柔软的哀伤和明澈的自我怜悯。而不是混浊凛冽的烈士尊严。
所以当俘虏的那一天,他感受到的是轰然坍塌的悲剧性人生的无奈和无助。他哭了。所有自以为有骨气的人都认为李煜苟活下来,是懦弱和卑怯的。
我却从中感到了更深一层的悲哀。当赵匡胤得意洋洋地嘲笑李煜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地把李煜当成了自己的俘虏,当成了被老虎按在爪下的狐兔,当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赵匡胤看不透李煜眼神中的悲哀,其实也包括了他赵皇帝突然暴毙的无奈和徒劳。
李煜被封为“违命侯”的同一年,太祖赵匡胤突然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太宗赵光义即位,李煜被改封陇西郡公。这个赵光义比赵匡胤更加不堪。他只是一个雄强野蛮的公狼,擅长于杀戮和强暴同类。他一生所作所为只是让人恐惧和不安。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李煜被赵氏兄弟玩弄于股掌之上。这当然是无话可说的。败寇只能是一个玩物。人类在某种意义上一直在有步骤有谋划地进行着集体对抗和集体屠杀。玩弄高贵的东西,向来是野心勃勃的人们恶毒的本性。人们对弱者的同情仅限于可施舍的范围,精神上的高贵纯洁只能激发野兽亵渎高贵的本能,对于赵光义来说,污辱李煜最好的方式当然是玩弄他那个名满天下的妻子。于是,赵光义明目张胆,为所欲为地蹂躏着囚笼里的小周后嘉敏。
多少恨(2)
李煜满目含血地看着自己被强权施暴的一幕又一幕。他们在哄笑,在得意。
他躲在自己的梦里面,瑟瑟发抖。
笙箫的旋律,醉酒的晕眩,都无法抵挡来自残酷现实的寒冷。死,或许更容易些。
以上两阕《望江南》无非是伤口痛裂后的自慰。做一个美梦吧,做一个奢侈的美梦。她痛苦的想,泪水和怨恨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周嘉敏看着消瘦的丈夫,想安慰他。可是张开嘴,才发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滚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你还在想念着江南吗?
江南的春天,江南的秋天,江南的梦。
李煜站在违命侯府的庭院里,仰着头望着遥远的天空。悲伤在四季更替里回旋,第一阕《望江南》里意境朦胧,如果说是梦,那这里描写的景色和李煜帝王生活不符合啊?或许是他继位以前逍遥的生活也有可能。那么此时身为阶下囚的李煜怀念的应该是早年的生活。这里流露出来的心迹,是一种沉痛的愁思,精神迷离恍惚。前阕忘情,后阕忘形。李煜心中的千里江山并不是雄心中的功业,而是一个孤独自由的归宿。
芦花深处泊孤舟。这一句浩渺深悠,有出尘的遗世独立之感。可是结尾一句,笛在明月楼,却让人有一丝错愕。高楼之上,笛声隐约。好像还有一丝牵连,温暖期待?知音期待?
不知道,看起来安静美妙的意境里,他内心苦苦挣扎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渴望呢?
《浣溪沙》中他说一句“天教心愿与身违”,也许是说自己命中错生帝王家。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在汴京为虏的三年时光中,他不停地回顾自己的一生的命运,难得有几件事情真的是他心甘情愿地做的。李煜这个人迥然不同与别人的地方,就在于他自始至终都保留一颗完整的童心,不沾染尘世虚伪。这对于一位战乱年代的帝王来说,简直是一种灾难。
如今荣辱经遍。他获得是一个荒诞意味的空虚。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他一次又一次开始寻味“人生”。我一直以为,成功者的人生是一个短暂的现象,而失败者的人生却是一个永恒的隐喻。李煜开始问自己“人生愁恨何能免?”他也许无法作出回答。
李煜一生笃信佛教。佛说人生四谛:苦、集、灭、道,都是无常,都是空,然而这些奥妙的道理,到底还是不能安慰他。他孜孜以求的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相伴相随,故国不过是他心中的一份自由而已。如果还有来生,他还继续作帝王。他只要还是李煜,他依然会重蹈覆辙。
高楼之上,眺望远方的白衣男子,需要的依然还是如梦如幻的自在境地。
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