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普罗旺斯-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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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在何时向普罗旺斯人请教关于普罗旺斯的问题,天气、食物、历史、动物习性或人的怪癖,我一定可以得到答案。普罗旺斯人喜欢指导别人,爱发表个人的高见,特别是大家围坐在桌子边上时,尤其如此。所以,米歇尔在一星期中餐厅不营业的那天,特地安排了一个午餐会,邀请了几个他称为“负责任的人”吃饭。他们会非常乐意帮助我寻找答案。
一共有18个人聚集在米歇尔的院子里的白色帆布大阳伞底下。我被介绍给一大群人,一堆混在一起的名字、脸孔、和个人信息。其中有一个来自亚维隆的公务员,一个来自卡朋特拉斯的葡萄酒农,两个里卡酒厂的经理,及两个来自卡布雷尔村的党派人士。其中有个人甚至还打着领带,不过五分钟后,他就将领带松开套在送酒的小推车上了。
一堂茴香酒课(2)
这就是所谓的正式礼节的匆匆登场以及更加匆匆的结束。
大多数人都和米歇尔一样喜欢滚球运动,而卡朋特拉斯来的葡萄酒农,还带来几箱他特制的葡萄酒,标签上画着一场正在进行中的滚球赛。
玫瑰酒已冰凉,红酒则已开瓶,大家开始有礼貌地纷纷往自己酒杯里倒滚球酒以及滚轮 爱好者的最爱――真正的马赛茴香酒,里卡酒。
据一位里卡的经理说,他的老板保罗·里卡先生出生于1909年,是一个充分发挥后天努力和先天智慧的经典案例。直到现在,他还在不停地自找“麻烦”。他的父亲是一位酒商,而年轻的保罗先生,因为工作需要,时常和马赛的酒吧、餐厅打交道。那个时候,酿酒的法令还不太严厉,许多酒吧都自行配制茴香酒。里卡先生也决定酿制自己的茴香酒,但他添加了一种其他牌子所没有的原料,但就这一点点与众不同创造了销售的奇迹。其实所谓“真正的马赛茴香酒”和其他酒没有多大的不同,但是第一,酒本身很不错,第二,借着里卡先生的销售天赋,里卡变得更加不凡。没过多久,他的酒成为最受欢迎的酒,至少在马赛地区如此。
里卡先生决定扩大营业,这个决策让他把成功提早了许多年。马赛附近的地区是个竞争非常激烈的市场,茴香酒遍地都是,是种非常普通的酒。当时马赛和其他邻近的地区相比较,也并不是最出名的。甚至到了今天,马赛人还背着爱吹牛、说大话、把沙丁鱼说成鲸鱼、不值得信任的恶名。
再往北去,茴香酒被当成外地酒销售,距离使马赛的坏名声有所改进,同时借着南方的魅力――一点点的放荡、轻松自在和几许阳光,茴香酒吸引了习惯于寒冬及灰色天空的北方人。于是,里卡酒向北方前进,先到里昂,再到巴黎,新配方一炮而红。今天,在法国任何地方,如果在一个酒吧里找不到“真正的马赛茴香酒,里卡”,那倒是极不平常的事。
里卡酒厂来的人说起他的老板时,流露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保罗先生非常聪明,非常特别,每天都寻求挑战。我问他是否和商界大腕一样,对政治感兴趣,座位间传来一阵笑声。“政客?他唾弃他们!”我挺欣赏他的观点,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觉得可惜。由一位茴香酒大亨来当法国总统,这个主意倒挺吸引我。他要是在选举口号里加上一句“除了里卡,啥都不要”,说不定还真能当选。
不过,里卡先生并不是发明茴香酒的人,就如同潘诺先生,他只是将已存在的东西装瓶销售。那么,到底茴香酒诞生于何处?是谁第一个把茴香、甘草、糖和酒精混在一起?还是哪个修道士某天不小心在修道院的厨房里发现的——修道士素来有发明酒的雅好,从香槟到甜酒都与隐居修行的出家人有关。
围坐在桌子四周的人,没有一个真正知道第一杯茴香酒是如何来到这个饥渴的世界上。不过,缺乏准确的信息,从来都不能阻止普罗旺斯人把个人观点说成事实、或者把传说神话说成可靠的历史。
最不可靠、但却最受喜爱的解释是“隐士学说”。当然,说到发明古里古怪的开胃酒,隐士几乎可以和修道士相提并论。
这位特别的隐士住在卢贝隆山坡上森林深处的一间茅屋里。他采集草药,将它们放在一个大锅里煮——一种巫婆、精灵和炼丹仙人喜欢用的冒着泡泡的大锅。锅里烧剩的汁液有特殊的功能,不仅可以止渴,而且在一场使卢贝隆大半人口丧命的瘟疫中,使他活了下来。这位隐土十分慷慨,他把这些汁液给得了瘟疫的人喝,结果他们马上都痊愈了。也许他和后来的保罗·里卡一样,发现他的神奇饮料里商机无限,于是离开茅屋,和其他有商业头脑的隐士一样,搬到马赛,开了一间酒吧。
那么,为什么普罗旺斯盛产茴香酒呢?有一种比较煞风景但是可能性较高的说法――普罗旺斯是茴香之乡,很容易找到酿酒原料。这些药草非常便宜,甚至不用花钱买,大部分农民都自己酿酒,自制一些喝起来令人头痛的烈酒。一直以来,这种蒸馏酒的权利被当成家庭财富,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直到最近,这种权利才被剥夺,但是仍然还有些幸存的蒸馏酒商,保留了合法酿制私酒的权利,直到他们死亡为止。但他们的茴香酒酒窖还是保留了下来。
米歇尔的太太波斯夫人是卡朋特拉斯附近的人。她就记得她的祖父曾经酿制过一种双倍烈性的茴香酒,酒精含量大大超标,一杯就足以让一尊雕像倒地。有一天,镇上的警察来她家拜访,那种骑着摩托车、全副武装的正式拜访绝非好事。她祖父说服警察喝下了一杯自制的超级烈酒,然后第二杯、第三杯。警察再也没有提起他拜访的目的,但是祖父开着货车跑了两趟警察局:第一趟是送不省人事的警察和他的摩托车回去;第二趟是送他的皮靴和手枪,这些东西是事后在桌子底下发现的。
这已是陈年旧事了,但或许在普罗旺斯的某个角落,还流传有这类传奇。
第十六章
造成汽车客满的原因,同时也是我早早赶到广场欣赏黎明泛红的天光照在混凝土上的原因,是因为停车场下面有亚维隆最好的食品市场——亚勒市场。
亚维隆的腹地(1)
位于亚维隆市中心的“派广场”(Place Pie),在黎明前的昏暗中总是一幅荒凉的景象。它是一个建筑风格混杂的广场,两边是破旧但高雅的建筑物,正对它们的是一座丑陋的现代都市纪念碑,一位建筑系毕业生免费提供了这件混凝土的杰作,把广场的景观搞得糟透了!
在这座刺眼的纪念碑四周,铺着粗糙的石板,石板上摆着一张张长凳,走累的观光客可 以在这里休息,看看另一件更为刺眼的东西――一幢褪色的三层水泥建筑物,在周日早上八点前就停满了汽车。但造成汽车客满的原因,同时也是我早早赶到广场欣赏黎明泛红的天光照在混凝土上的原因,是因为停车场下面有亚维隆最好的食品市场——亚勒市场。
我在六点差几分钟抵达,把车停在第二层所剩无几的车位中。我下方的广场上,有两位流浪汉,肤色和身下的椅子一模一样,正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喝着一瓶红酒。一位警察走上前,做手势让他们离开,然后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瞧着。他们没精打采地走开了,一副前途渺茫、无处可去的可怜样,到了广场上另一边的人行道上又坐了下来。警察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走了。
枯燥寂静的广场和亚勒市场里面的景象迥然不同。门的一边是酣睡未醒的城市,另一边则是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的繁华世界,忙碌而生动。
我跳到一旁,免得撞上一辆堆着一人高的水蜜桃木箱的手推车,推车的老兄一边高喊着:“叭—叭-”,一边飞奔着冲过了转弯处,后面跟着一列同样超载的推车。我眼望四周寻找可以闪躲的地方,以避开高速前进的蔬菜水果,最后一头冲进了一家挂有“小酒店”招牌的店内。倘若注定要被辗死的话,我宁可让这种悲剧发生在酒吧里。
招牌上写着“杰克与伊莎贝尔”,是店主的名字。此时,他们正被客人团团围住。酒吧里挤得满满当当,有三人在读同一份报纸,四周的桌子坐满吃早餐的客人,也可能是午饭,很难从桌上的食物分辨出到底吃的是哪一顿。牛角面包蘸上浓香的热奶油咖啡,配上大杯的红酒和前臂那么长的香肠三明治,或者来杯啤酒加微热的脆皮比萨饼。我忽然有股欲望想来份这里的招牌早餐,半品脱的红酒和香肠三明治。但是一大早喝红酒应该是为了奖励整夜的辛勤工作。我要了咖啡,并企图在四周的混乱中,看看有没有人和我点了一样的东西。
亚勒市场占地约70平方码,只有几英寸的地方没被利用起来,三条走道把大小不同的摊位分开。很难想象在早上那么混乱的时刻,客人怎么能找到他们的目标。木箱夹杂着纸箱和一捆捆纸板在柜台前堆得老高,地上到处是生菜叶、压烂的番茄、散落的四季豆,都是些没能在争分夺秒的运输过程中坚持到最后,不幸掉落阵亡的牺牲者。
摊主们忙着写上今天的价目表,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他们的产品,好省下五分钟时间到酒吧休息一会,他们大声叫着来杯咖啡,伊莎贝尔的女服务生像个杂技演员,一手稳当地托着托盘,轻巧地越过一个个木箱,甚至在地板滑溜,即便是高度危险的鱼贩区也能安然立足。双手粗糙满是伤痕的工人们,穿着塑胶围裙正忙着把冰块铲到展示铁台上。
铲冰的声音就像用碎石子儿划玻璃,还有另一种更可怕的声音凌空袭来,那就是肉贩们用屠刀砍骨头切肉块的声音,他们下刀果断,动作快得吓人。为了他们的手指着想,我衷心祈祷他们在早餐时没喝酒。
半小时后,我终于得以安全地离开酒吧。成堆的木箱已被搬走,手推车也都停好了,原本车轮满天飞的市场,现在只见行人来来去去。一队扫把军同时出动,将掉落的蔬菜残片扫得一干二净,价格已经写在了塑胶标签上,收银机已然打开,咖啡也已落肚,亚勒市场开始营业。
我从来不知道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可以容纳这么多生鲜食物,而且种类如此之繁多。我数了数,共有50个摊位,大多数都只卖一种货品。有两个摊子只卖橄榄,各种各样想得到的做法都有:希腊式橄榄、草药油浸过的橄榄、混着红色碎辣椒的橄榄、尼昂橄榄、雷伯镇(Les Baux)橄榄、长得像小黑梅或是被拉长了的绿葡萄的橄揽。这些橄榄装在矮墩墩的木桶里,排成一排,亮澄澄的,活像每个都被小心擦拭过似的。排在队伍尾巴上的惟一不是橄榄的商品,是一大桶柯立奥凤尾鱼,装得比沙丁鱼罐头还要满。我凑过去闻了闻,一股子咸味直呛鼻子。柜台后面的老板娘建议我就着黑橄榄尝一口,还问我会不会做“橄榄鲤鱼酱”?每天一罐,保证活到100岁。
另一个摊子,卖的是另一种特产:所有长羽毛的食物。拔好毛绑起来的鸽子、阉鸡、鸭胸、小鸭腿以及三只鸡中之贵族--最高级的伯斯鸡,脖子上挂着像奖牌一样的红白蓝三色标签,上面写着“伯斯家禽同业工会全程监督”。我可以想象这些经过精挑细选的鸡接受权威会员颁奖时的情景,保证他们会依传统礼仪亲吻鸡嘴两边。
鱼摊子沿墙排成一行,大约有40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