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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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扭过头,她把药片放到他嘴里,正在喂他喝水,只听见外面一阵皮靴声由远而近,到门口停住了。随着帐篷的门帘一掀,张一鸣进来了。见是师长,赵义伟挣扎着想起来,张一鸣疾走几步,上前按住了他:“别动,你身上有伤,千万不要动。”
谭佩瑶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脸也觉得发烫,情不自禁地想道:我的头发乱不乱,溅在脸上的血迹应该擦干净了吧。她伸手想拢一拢头发,又怕太露骨,手刚举起又放下了。她找来一个凳子放在张一鸣身后:“师长,您请坐。”
“谢谢。”可是这一次张一鸣并没有注意到她,他的眼睛一直关切地看着赵义伟。事实上,他已经忘记她了,他每天要碰到那么多人,处理那么多事,又怎么能记得住一个和他偶然邂逅的普通女兵。而谭佩瑶的激动也并没让他觉得有什么,因为女兵们平时见了他都比较紧张。他很自然地问她:“他的伤势怎么样?”
她觉得嗓子有点发干,“还好。徐医生说,他身上的伤都没伤到要害。”话一出口,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那就好。”张一鸣松了口气,坐到凳子上,问赵义伟,“感觉好些了吗?伤口痛得厉不厉害?”
“不厉害,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身体壮,要不了几天就好了。师座,这几天战况怎么样?”
“很好。”张一鸣的声音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106师团已经在万家岭被我军歼灭了,只可惜天黑,我们的人没发现师团长松浦淳六郞,让他给跑掉了,没能全歼。”
“痛快!”赵义伟大叫,“咱们跟日本人打了这么久,还是这一仗最痛快!”
“是啊,确实痛快。而且歼灭了106师团,日军不用拼死向万家岭驰援,我们面前的敌人对我们的攻击也明显减弱了。”
“德成死了,现在谁在当旅团长?”
“宫城直哉。据说是日本陆军学院的优等生,五短身材,外表像个老实的农夫,其实是只狐狸 。他的心思连他的手下都难以捉摸,是个非常狡诈的人物。”张一鸣说到这里,突然对谭佩瑶说道,“我有话要和赵副官说,你先出去,等一会儿再来。”
谭佩瑶舍不得走,但他下了令,她不能不走,只得说道:“那我走了,有事就在门口叫我一声,我听得到。”
张一鸣没有回头,随口“唔”了一声。她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有点难受,眼睛湿润了,赶紧走了出来。回到护士室,正好里面没人,她赶快擦了擦眼睛,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顺手拿起一支笔,在桌上无意识地乱画。她来到卫生队已有好几个月了,也远远地见过张一鸣几次,觉得他虽然长得英俊,但表情严肃,有点让人害怕。自从那天在山崖边和他不期而遇后,短短的几句交谈,完全改变了他给她的印象,而他话语中带出的那一点关切,更让她产生了不敢为人道的幻想。这些天来,她吃不好,睡不安,脑子里老是浮现出他那英俊的脸庞和那双略带怜惜的眼睛。怀着一个少女的痴梦,她盼着能再见到他,可要见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又没有勇气直入公堂地去找他。她每天都能听到有关他的故事,全是关于战斗方面的,听到得越多,她越把他想象成了一个英雄,战无不胜,无与伦比,梦想着这个英雄能对自己青睐有加。她也很想知道他其他的一切,尤其是家庭方面的,但偏偏没人谈起这个,她又不敢向别人打听,怕被人看穿了她的这点心事。越是这样无法接近,思念之情就越发强烈,这既让她感到痛苦,又不乏甜蜜的感觉。现在,他终于来了,她激动得一颗心狂跳,她幻想过很多和他再次邂逅的场面,惟一没有想到的是他已经记不起她了,这使她感到非常伤心,几乎要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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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武汉会战(28)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护士钱兰芬进来了,见她呆坐着不动,奇怪地问她:“你怎么啦,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她吓了一跳,忙说:“没什么。”
钱兰芬是卫生队最好的护士,战前是上海一家大型医院的外科护士,淞沪会战时她随救护队到前线抢救伤员,部队后撤时,她没回上海,而是和几个队员一起参加了新25师的卫生队。她性格直爽,为人也很热心,谁要有事她都乐于帮忙,就是有一个缺点,嘴太快,藏不住话。谭佩瑶怕被她看出端倪,竭力做出正常的样子,可偏偏被她看出来了。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的眼睛好红,是不是又受了谁的气了,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谭佩瑶不敢跟她说实话,她那张嘴,用不了多久就嚷得人尽皆知:“不是,我刚才肚子疼,在这里歇一会儿。”
她的圆脸上现出关心的神色:“还疼吗?要不要吃点药?”
“不用了,现在已经好多了。”看她相信了,谭佩瑶松了口气。
“我要跟徐军医做一台截肢手术,你去给赵副官换药。”
“我恐怕不行。”谭佩瑶有点心虚。她不是学医的,来卫生队只有三个多月,没有经验,胆子又小,平时只帮着护理处于恢复期的伤员,给他们换换输液瓶,喂水喂药,扶他们出去散步,像打针换药之类的事,她还没有单独操作过。
“怕什么,赵副官的伤不复杂,你只要照着我平时教你的方法——”
外面有人大喊:“钱兰芬,快点,就等你了。”
钱兰芬急匆匆跑了。谭佩瑶见没人帮她了,只得拿了一个医用盘子装着纱布、绷带等来到病房,一看到张一鸣已经不在了,她觉得心有些失落。尽管知道他已经走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问赵义伟:“师长走了?”
“走了。师里的事情那么多,他哪有时间来守着我。”
“师长这段时间一定很累吧?我看他瘦了不少,眼睛都凹进去了。”
“那还用说。战斗这样紧张,他身上的压力大得很,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可惜我不是带兵的料,帮不了他。”
“你救了他的命,这是对他最好的帮助了。你现在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谈不上,我这条命还是师长捡回来的,不是他,我8年前就死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替师长死了,也死得值了。”
她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是认真的,她看出他是个直性之人,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说道:“赵副官,你该换药了。来,我先扶你起来把衣服脱了。”
“不用,我自己来。”
他用右手撑在床上,挣扎着想坐起来,随着他一使劲,身上的伤口顿时像撕裂似的痛楚,痛得他汗水都出来了。谭佩瑶急忙伸手去扶他,一面略带埋怨地说:“赵副官,你这样随便乱动,对伤口可不好。”
他是个魁梧的大汉,身体颇重,她又娇小瘦弱,费了不小的劲才把他扶起来。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赵义伟不习惯,忙说:“我自己来。”
“赵副官,你不要再动了好不好?你现在是病人,我是护士,你得听我的。”
他只得不动了,直僵僵地坐在那里,紧张得额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她见他脸红得像紫色的茄子,忍不住说道:“看不出你这么一个大汉,竟然像个大姑娘一样害羞。”
赵义伟是个豪杰,向来自负是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对她把他形容成大姑娘很不高兴,加上精神紧张、背上疼痛,心里有些发烦,说道:“我就受了点外伤,又没什么大不了,用得着你这样吗?简直把我当成了残废。”
伤兵因为伤痛的缘故,情绪往往比较暴躁,她本来很清楚,但现在心情不好,眼泪一触即发,他粗暴的态度刺激了她,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赵义伟吓了一跳,顿时慌得手足无措,说道:“我没说什么呀,你不要哭了,我听你的,我不动就是了。这还不行吗?你不要哭了。”
第六篇 武汉会战(29)
她还是哭。赵义伟很少和女人打交道,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急得连痛都给忘了,说道:“你不要哭了,算我说错了行不行?求求你别哭了。”
她努力止住哭,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稳住自己的情绪,帮他脱下上衣,露出肌肉发达的上身,解下缠在他身上的绷带,揭开纱布,用干净纱布蘸上盐水清洗伤口。纱布一接触到他的伤口,他虽然没有出声,但他的背立刻一挺,肌肉也变硬了。她问道:“很痛吗?”
“没事,你该干啥就干啥。”
她小心地给伤口清洗、消毒,然后盖上浸了酒精的纱布,再用干净绷带重新缠上。把手臂上的创口也处理完后,她解开他手指上的纱布,只见血肉模糊的皮肉里露着白生生的骨头,她平时给医生打下手,看到这样的伤口总觉得心惊肉跳,这次由她自己处理,她觉得手有点发软。
他看她迟迟不动手,问道:“怎么啦?”
她用镊子夹起纱布,蘸了盐水,紧张得手微微发颤。赵义伟看她脸色发白,有点明白了:“怎么,害怕吗?”
她点点头:“我是第一次单独处理这样的伤口。”
“让我自己来。”他接过镊子,把纱布往手指上一放,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战栗了一下。他一声不吭,咬着牙继续清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不断地冒出。她摸出手绢,轻轻替他擦着汗水。除了他的母亲,还没有女性这样温柔地照料过他,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感,连疼痛都觉得轻了。
换完药,她扶他躺下,收拾好东西正要走,他开口了:“你坐一会儿再走吧。”
“我还有事。”
“就坐一会儿,你的眼睛哭肿了,现在出去,人家看见了,还当我欺负你了。”
谭佩瑶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心里早就后悔自己太不冷静。听了他的话,她也怕别人看出来,不敢出去,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她知道他给师长当副官好几年,非常清楚张一鸣的情况,很想跟他打听一些事情,但又怕太露骨引起他的疑心,心里有些犹豫。赵义伟则怕自己说话造次又引得她哭,也不开口,两人一时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子,还是他忍不住打破了僵局:“你来部队多久了?”
“3个月,你呢?”
“8年了。”
“你说8年前师长救过你的命,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我是山东人,祖上本来是开镖局的,后来因为战乱,镖局赔了本,开不下去了,我爷爷就带着一家人回到乡下,买了几亩地,一家人就靠种地为生。我18岁那年,乡下爆发瘟疫,我爷爷、我娘还有我弟弟都死了。那场瘟疫死了不少人,有些庄子差不多空了。我爹怕我也染上,就带着我离开乡下到了济南,租了一个院子开武馆。我们不知道当地已经有了一家武馆,它的后台老板是当地的帮派老大,绰号‘黑罗汉’,是济南的一霸。武馆开张那天,‘黑罗汉’派人来,要我爹把武馆合到他那里, 我爹不干,他就带了几十个人来砸场子。我爹武功虽然好,可对方人多,全带着刀,甚至还有枪,”说到这里,赵义伟深吸了一口气,“我爹被他们用暗枪打伤,然后砍死了。我也被人砍了两刀,眼看着小命就要完了。正好师长骑着马从那里经过,他知道这帮人,看到他们围攻我一个,他发火了,决定救我一命,一枪就打死了‘黑罗汉’。这些人虽然嚣张,当兵的他们还不敢惹,连老大的尸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