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母子航海环球旅行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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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恍靥拧
在这里,历史被凝固在70年前。时间屈从于灵魂的力量,永远停滞在了上世纪30年代末的欧洲,停滞在纳粹统治下的德国。
这里是全美最大的大屠杀纪念馆,位于佛罗里达东岸的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离坦帕不远,隔海相望。因为“和平号”需要在佛罗里达船坞修理,我们滞留坦帕。每日无所事事,从导游手册上得知,这里有座“大屠杀纪念馆”,很值得一去。
外观上看,大屠杀博物馆是座白色的三层小楼。一进门,馆方就要求我们关闭所有的摄像摄影设备。想想也对。这里不像普通的博物馆只需考虑闪光灯对展品的损坏问题。那些曾经饱受折磨的人,不应用闪光去打扰他们的长眠。
一脸严肃的警卫把一张不干胶纸贴到了我们衣服上,代替了门票。漫步走进去,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冷气袭上身来。展厅呈“回”字形,服务处有英文导游机供大家自取。
导游机看起来颇像早年的大哥大手机,上面是塑胶按键。每件展品上都有个编号。走到展品旁边,按照编号在导游机上按键,就会传出讲述面前展品来龙去脉的解说声。没有博物馆里常见的撕扯着嗓子的导游,来参观的人即使交谈也都是轻声细语,唯恐惊扰了亡灵的平静。
资料厅正在循环播放着当年纳粹大屠杀的纪录片。片子不长,涉及内容却很广,从当年一战后德国经济的衰退谈到希特勒的上台,再从大屠杀谈到美国现今的种族歧视。里面发言的人有专家,也有在校的学生。论点只有一个:大屠杀是人类的灾难。
出了展厅,旁边有的资料柜上有个按钮,一按下去就可以听到当年希特勒的讲演。那个小个子男人说话的腔调有种天然的煽动性,伴随着背景音里欢呼的声音,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那种群众浪潮的蛊惑和诱惑力,穿越半个多世纪的烽烟,仍能使人从中依稀感觉到当年的狂热。
循着回廊走下去,是以时间为序的史料陈列。从二战前的欧洲经济政治形式,到二战过程中的集中营大屠杀,再到盟军攻克柏林。
有几个沙盘,是按照当年集中营的样子复原的。壕沟、铁丝网环绕着一群厂房和宿舍,在里面是挣扎的犹太人。他们手无寸铁,每日都要在车间里辛苦劳作。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种惩罚,更是一种命运。
在回廊的尽头,是件特殊的展品:一列当年运送犹太人到集中营的波兰小火车。据说,当年运送一车犹太人的价格是美元。
美元,这就是从生到死的价格。
环绕着这辆火车的,是一面由老照片拼合而成的照片墙。墙上的人都在微笑着。是的,他们在微笑。没有恶形恶状,也没有义愤填膺。他们只是领着孩子,陪着爱人,在蓝天白云下嬉戏,在书桌边沉思。他们每个人都在笑,因为他们的生活原本如此甜蜜。无需责骂,历史自然会评说那段黑色岁月。
他们笑着,面对那辆把他们载往地狱的火车。
在纪念馆的二层门口,放着一些宣传用的小卡片。卡片上画了一个砖砌的焚尸炉,门大开着,火焰在里面像绸子一样燃烧。但就在这炉门口,却是一只垂着的手臂。整张卡片给人一种极端恐怖和压抑感。焦黑的手臂、鲜红的火苗,还有凝固的火焰……叠加在一起,凝固成了永恒的控诉。
卡片的制作者是位以色列女艺术家,墙壁上面是她手工织成的挂毯。她说,她愿意用一个犹太人的眼光,用艺术的笔触,去描写和感悟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匆匆离开纪念馆,站在阳光下,冰冷的压抑感被骄阳缓缓融化。我曾经去过巴黎的拉雪兹公墓,在里面有一个纪念犹太人大屠杀的纪念碑群。比起来,那飘扬在蓝天白云下的纪念碑群,仿佛能从青铜雕像里听到当年不屈的呐喊。在这间纪念馆里,听到的却是无声的悲怆。
从纪念馆离开之前,我看到了刻在柱子上的一行文字:
什么是种族灭绝?
以完全或部分地消灭一个国家的、种族的、人种的或宗教的人群所犯下的以下一个或多个罪行:
杀死这个人群的成员;
严重摧残这个人群的成员的身心健康;
以完全或部分消灭这个人群为目的,蓄意对这个人群强加的生活环境;
强制的禁止生育;
强制让另一个人群来抚养这个人群的儿童。
——联合国第260号决议《防止和惩罚种族灭绝罪行的决议》,1948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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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尸炉里伸出的手
国内的售货员常能从衣着上看出所贩卖的物品。卖食物的爱穿白大褂,以表示干净卫生。卖证券的要穿套装,让人觉得专业。卖烤白薯的,则多半蓬头垢面满面尘灰,好似刚刚从地里把白薯刨出来。
不过要想看出巴拿马的售货员卖什么,实在困难。
若论原因,因为售货员们的服装实在另类。
“和平号”离开美国佛罗里达,航行在大西洋上。不日接到通知:如果没意外,明早8点抵达巴拿马。
巴拿马闻名已久,而且美元通用。此前在很多国家,美元也只是“民间货币”。官方场所不比小贩,还是只接受本国货币。巴拿马则是美元的天下,政府除了出过分币以外,1美元以上的货币流通,干脆全用美元。
用外国货币,本质就是把自己国家的金融安危,绑在外国的基础上。开始我很为这种经济政策诧异,不过后来也想开了,美国毕竟是老牌帝国主义国家,在它势力范围圈内讨生活不容易。巴拿马连总统都被美国人抓过,更何况一个区区货币金融体系呢?
或许这就是太靠近强盛之地的危险。以前曾听人呼吁:中国应该停止兴建大城市。理由是,大城市会像水蛭一样,把周围城市的活力都吸干。
如果把城市的概念扩大成势力圈的话,就不难理解中南美目前的现状了。与美国这样专业出口文化、概念和各种新奇想法的大国为伴,经济上的笼罩和文化上的冲击都无可避免。好莱坞和军靴,大棒政策与金元外交,在加勒比地区兑出一股特殊的味道。细想巴拿马也的确惨:1903年罗斯福出动海军支持巴拿马政变,二战结束后又被美国人用美元洗礼一番。
这个美国的近邻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热,其次就是闷。码头残破,建筑风格像80年代的中国乡镇:水泥柱子刷油漆墙裙。码头附近是所谓的“安全区”,这个区域可以保证基本安全,有咖啡馆和商店。我转了几家,东西很贵,并无特色,只是些电池胶卷之类的东西。忽然想起小唐的劝告,眼睛一亮,向前走去。
中午吃饭时小唐嘿嘿地乐,据说是因为看到好看的东西了。问他具体看到什么也不说,只是说:安全区尽头的摊子不错,东西便宜,售货员还都是美女。
走过去一看吓一跳:几人正在地摊后面吹电扇,原来是当地的土著人在卖货。不像安全区的其他商店有正经门脸,而是在地上铺张草席因地制宜摆下摊子。摊子上的东西五花八门玲琅满目,小手工艺品以动物造型居多,尤其是蛇和青蛙非常常见,而牛马之类的大牲畜一概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太热了,大牲畜都难以生存?
摆摊的土著人皮肤黝黑,额头较小,嘴唇向前撅着,无论男女都裸露着上身,皮肤显露出用特殊颜料勾画的刺青。可能是因为平时活动不多,身材普遍显得臃肿。男子们围着类似非洲土著猎手那样的兜裆布,女人穿着飘逸的大裙子,上身赤裸。刺青显出狰狞之色,有几分震慑感。
有游客看着好奇,凑过去照相。他们很不情愿地冷着脸把顾客赶跑,要不就是在照相前先谈好价钱:1美元1张。哪怕是付钱,他们也不会像埃及的旅游警察那样摆好姿势让你拍照。男子会紧紧自己的兜裆布,女子则用五根手指把头发叉一叉,其姿势类似潘婷广告,脸上表情置若罔闻。
他们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摊子边上,既不主动拉客,也不大声叫卖。我在一个摊位前蹲下,仔细寻找有没有中意的货物。摊主并不热心,只是敷衍了事地介绍了两句便作罢。亚洲刺青多以动物或文字居多,就像郭德纲相声里说的“身上文着两条带鱼”。而在巴拿马,当地土著人的刺青多是一些规则的几何图案。类似于中国半坡遗址出土的陶罐上的花纹。
刺青是何物?曾经看过一个说法,说刺青其实是原始人夸耀勇猛的一种手段。因为在没有悍马车的社会,人们用什么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威猛呢?通过狩猎等方式获得尊敬,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人总不能把动物皮天天披在身上吧。所以人们就开始采用另外一种类似于自残的方式来向众人表示:我很强壮,我不在乎这点小伤,不在乎体力体能的损失。
这就是为什么男人倾向于文身、吸烟等嗜好。而女人则通过饰物来夸张地体现自己的生育能力。说来是民俗,其实都是原始本能。
我想买个动物木雕。当地木雕没有过多修饰,洋溢着粗犷的原始风味,造型都很奇特,我看中了一个鸟的木雕。鲜艳的羽毛和长长的尾巴,像金刚大鹦鹉。不过,体型也像金刚鹦鹉般巨大。巨大的体型无法携带回国,让我无奈地放弃了这只有漂亮尾羽的大鸟。
当人处在一种文化中时,并不会因此感到文化的特异之处。反而是当人走进另一种文化的时候,才会感觉到不同文化的冲击。那些给人感觉最深的冲击,就是原有文化的特质。
我走在美国街道上时,会在恍惚中觉得,此地颇为熟悉。究其根本,多半是曾经在某个好莱坞大片中看过。但在巴拿马,所有的存在都提醒你,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刷着油漆的柱子,传闻中砍手抢手表的劫匪,还有这些赤裸着上身,无动于衷的卖货人。在他们眼中,我似乎能看到一份对丛林的渴望以及对目前生活的不甘。
生意没做成,那摊主却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懒洋洋地坐着,时不时抬头望望远处的丛林。或许这正是当地人的生活态度吧,那种不甘被美元所侵蚀,却又无力反抗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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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放活人心脏的石盘
据说当年比干被妲己撺掇着纣王挖了心后,没死。
他出了城,恍恍惚惚地走到一个卖空心菜的小贩面前,问:你的菜有心吗?
小贩笑了,说:当然没有。
比干又问:菜没心,能活。那人没心呢?
小贩说: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必死。
于是比干倒地,立扑。
小时候看封神看到这里,总是觉得身边阴森森甚是吓人。虽然知道小贩是妲己派去暗算比干的,但一想到有个人心口淌着血,胸腔里空空如也却还在路上走,就觉得不寒而栗。
当时还觉得挖心实在是人世间刑罚至极致,着实恐怖。君不见那水泊梁山众好汉对待贪官污吏常常就是开膛破肚直取心脏?
没来墨西哥之前,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真有用心脏做活祭的。
在墨西哥城的人类学博物馆里,有一尊雕像前面总是有很多人在拍照。雕像是个青年男子,蜷腿半躺着。他的脸扭向右边,胳臂弯曲,在腹部托着一个石盘。盘子大约一尺大,中间有个拳头大的凹槽。
这石像叫什么?我问妮妮。
妮妮查了查手册,说:叫恰克丒摩尔。
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