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布托自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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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亲遇害(6)
“你得吃点儿东西,萍姬,你必须要吃。”母亲说,她给我端来了汤。“我们出去后还要准备大选,你需要体力和健康。如果你要为爸爸所追求的目标奋斗,要像他那样战斗不息,你就必须吃东西。”于是我就吃了一点。
我支撑自己着去阅读那些偷偷送进来的慰问信。“亲爱的婶婶和贝娜齐尔,”一位拉合尔的朋友在4月5日的信中说,“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悲痛。整个国家都应对此事负责。我们都是凶手……每一个巴基斯坦人都很悲痛,心绪混乱,没有了安全感。我们深感内疚,我们都有罪啊。”
在同一天,有一万人在拉瓦尔品第里亚卡特广场举行悼念###。一年半以前,母亲在这里做过演讲,吸引了大量群众,那时她是为尚在狱中的父亲竞选。齐亚正是看到了人民党的在民众中间的巨大影响,才取消了大选,判处父亲死刑。如今,父亲的追随者们为给他祈祷,歌颂他的功绩,又一次遭到了警察催泪弹的袭击。他们一边逃散,一边向手持棍棒的警察投掷石块。娅斯敏、她的两个姐妹和她母亲都参加了祈祷###。阿米娜?皮拉恰和她两个妹妹、侄女,还有她们70岁的老奶奶也参加了###。阿米娜在最高法院审理父亲案件时曾协助我们的律师进行工作。这10名妇女,同其他几百人一起,都遭到逮捕,被监禁了两个星期。
关于父亲之死的各种说法很快传开来。有人说绞死我父亲的刽子手疯了;有人说飞机驾驶员得知飞机装载的是父亲遗体后,十分愤慨,把飞机降了下来,换了另一名驾驶员后才飞往加西。报纸上也登载了各种关于父亲之死的可怕说法。有的报道说,他受尽折磨,奄奄一息,是用担架抬上绞架的。还有一个报道坚持认为,他是在监狱冲突中致死的,因为陆军军官们强迫他在一份“自白书”上签字,内容是他自己导演了政变,请齐亚出来接管国家,遭到父亲严辞拒绝而引发争执。
这则报道里还说,一名军官猛推了父亲一把,父亲跌倒了,头撞在牢房的墙上,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当局找来医生,给他进行心脏按摩,并做了气管切开手术。这种说法倒可以解释纳扎尔?穆罕默德看到的父亲脖子上的血色痕迹,但无从验证。
我倾向于相信这个说法。不然为什么父亲身上看不出有绞刑的痕迹?不然为什么我凌晨两点突然醒来,与预定的绞刑执行时间相差整整三小时?另一位###巴巴尔将军告诉我,他也在深夜两点突然被一阵寒冷惊醒。世界各地的朋友和支持者都有这种感觉,就像父亲的灵魂游荡于爱戴他的人中间。
各种传言沸沸扬扬,持续不断。
“把尸体挖出来解剖验证一下。”在西哈拉举行的一次悼念活动上,父亲的堂弟,当时的人民党领导人蒙塔兹?布托对我说。“这样做在政治上对我们是有利的。”政治上有利?父亲已经离去,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也无法使他复生!
“父亲被害之前,在死牢里就已经生不如死。”我对蒙塔兹叔叔说,“如今父亲自由了,就让他安息吧。”
“你不懂那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历史意义。”蒙塔兹叔叔坚持道。
我摇了摇头,“历史会对他的一生作出评价,至于死亡的具体细节已经不重要了。”我说,“我不会再去惊动爸爸,他需要好好休息了。”
母亲的侄女法赫丽和我小时候的朋友萨米娅?瓦希德获准来西哈拉悼念父亲。她们看到我和母亲尽管悲痛但精神并未崩溃,松了一口气。“听说你们痛不欲生,要寻短见。”萨米娅说。我们由此知道了当局散布的又一个谣言。
法赫丽非常悲伤,跑上来紧紧拥抱住母亲,用波斯语安慰母亲。“努斯拉特姑姑,我真希望我死去,我真不愿看到这一天。”她哭着说,“人们都在说该被绞死是齐亚。”
法赫丽也紧紧搂住了我。一年前,我在卡拉奇家中被软禁时,她躲过警察的看守,把父亲被判死刑的消息告诉了我。那天我正坐在客厅里,她突然从前门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倒在门厅里,嚎啕大哭,用额头磕着地板。半小时后,军管当局就拘捕了她。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整天打麻将、玩桥牌的普通家庭妇女,没有任何政治头脑。她被拘留了一个星期,和我关在一起,见不到丈夫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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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亲遇害(7)
现在,我们又一起哭泣。她告诉我,几百名群众,有工人、出租车司机和街头小贩,正聚集在我们卡拉奇家里的花园里,筹备“祭祀礼”。根据###教,这是人们在死者去世后第三天举行的宗教仪式。几星期前,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妇女乘车赶去我家,将《古兰经》举过头顶为父亲整夜整夜地祈祷。
法赫丽还说,一向被视为是国家荣耀的陆军军装,现在成了鄙视的对象。她和萨米娅在卡拉奇乘坐飞机时,拒绝同任何穿陆军军装的人坐在一起。她们大叫“杀人犯”。许多乘客都十分悲痛,另外还有不少乘客低头不语,对那些悲伤的乘客表示同情。没有人说一句话,每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水。
我们向当局申请在“祭祀礼”日去给父亲上坟。4月7日早上7点,当局通知我们5分钟内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路。我们没有黑色丧服,只好随便穿上一件带进监狱里来的衣服。我们往汽车里放行李,一个军官冲着我们喊:“快点!快点!”,他们总是驱赶着我们,害怕人们看到我们,向我们招手、欢呼,或以其他方式表达对我们同情、军法管制的憎恶。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军人都变成了冷血机器。我们到达机场时,军用飞机的机组人员像仪仗队一样站在那里。我们一到,他们就都低下了头。母亲下了汽车,他们向她致敬。这显示了他们对某位人物###的敬意,是这个人让他们9万多名战友从印度战俘营里安全地回到祖国。不是每个人都会忘记这些的。在短短的飞行途中,他们端来了茶、咖啡还有三明治,他们的脸上流露出震惊和悲哀。一小撮人的罪行让很多人都感到负疚。
飞机没有在离加西?胡达?巴克什最近的摩亨焦达罗机场降 落,而降落在一小时车程以外的贾科巴巴德机场。地方军管当局也没有走当年父亲建造的从机场直达加西的现代化公路,而选择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小路上颠簸前进,他们极力避免人们可能透过车窗上厚重的窗帘看到我们。我们终于来到家族墓地的大门口,这时我们已经浑身是灰,衣服湿透了。
当我走向墓地入口时,一个陆军军官跟了上来,我立即停住脚。
“不,你不能进去。你们谁都不能进去。”我说,“这是我们的墓地,你们不属于这里。”
“我们奉命跟着你。”他对我说。
“我不能让你们进来玷污了它的圣洁。”我对他说,“你们杀了我父亲,你们又擅自把他运到这里,今天我们要单独哀悼他,不要你们在场。”
“我们奉命随时跟着你。”他坚持说。
“那我们就不祭拜了,带我们回去。”母亲说着转身走向汽车,那个军官于是退了回去。我们脱了鞋放在门口,表示尊敬,然后走进围墙里的墓地。
这里看上去是那么宁静,那么熟悉。布托家族世世代代都葬在这里,祖父沙?纳瓦兹?汗?布托爵士和祖母胡尔希德夫人。祖父曾任尤纳加德邦总理,印度和巴基斯坦分治前,他因为在英国殖民地孟买管辖区工作成绩卓著,被封为爵士。这里还有叔叔希坎德尔?布托和他传奇般的兄弟伊姆达德?阿里。据说伊姆达德十分英俊,当年他驾车经过卡拉奇主要商业区的艾芬斯通大街时,街道两侧商店里的英国女士们都跑出来盯着他看。其他许多亲戚也长眠在这块生我们、养我们、埋我们的土地上。
1969年我离开祖国赴哈佛读书前,父亲曾把我领到这里。站在祖先的坟前,他对我说:“你就要远渡重洋到美国去了。你将会看到许多让你惊奇的事物,你将去许多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但是要记住,不论怎样,你最终将回到这里。你的天地在这里,你的根在这里。拉卡纳的尘土和炎热已经融进了你的躯体,而且你最终还将被埋在这块土地上。”
我的眼睛透过泪水,寻找着父亲的坟墓。我不知道他们把他埋在了什么地方。当我看到父亲的坟墓时,几乎没有认出来。那仅仅是一小堆土,新翻的泥土上面撒着一些花瓣。我和母亲坐在坟脚下,我不能相信父亲就在下面,我俯身亲吻着泥土,想象父亲的脚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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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父亲遇害(8)
“爸爸,假如女儿曾让您生气,请您原谅。”我小声地自言自语。
孤独,我感到如此孤独。像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样,以前我一直觉得有父亲是理所当然,如今我失去了他,心头感到一块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但是我没有哭,作为一个穆斯林,我认为眼泪只能使人消沉,眼泪决不能轻弹。
父亲得到了自由,他为获得安宁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他的苦难结束了。我诵读《古兰经》中的一节:“荣耀属于万能的真主,你将随他而去。”父亲的灵魂在天国里与真主相伴。
回机场的时候,他们选了另一条更难走的小路。机组人员仍然向我们立正敬礼。尽管进入西哈拉训练营大门时仍然需要搜身,尽管阴森的牢房跟以前没有任何两样,但我心里有了些许安宁,有了新的坚定的信心。
站起来迎接挑战,冲破逆境,打败你的敌人。小时候,父亲在给我们讲故事时不止一次说过,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你是否能抓住机遇,你是否能深思熟虑,你是否能勇敢无畏,全在于自己把握。”父亲的话刻在我们的心里,“自己的命运由自己决定。”
现在,巴基斯坦正处在恶梦之中,父亲未尽的事业落到了我的肩上。站在父亲的坟前,我感到父亲的灵魂给予我勇气和力量。那一时刻,我对自己发誓,要为巴基斯坦恢复民主而战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要让父亲点燃的希望之火永远照耀下去。父亲是巴基斯坦第一位代表全国人民利益的领导人,而不仅仅是军人和统治集团利益的代言人,现在要靠我们来继承他的事业。
祭祀父亲回来后,我和母亲继续被囚禁在西哈拉。这时候,数百名群众仍聚集在克里夫顿70号我家的花园内,为父亲祈祷、再祈祷。军队用催泪弹攻击群众,院子里枪弹密集,硝烟弥漫,悲恸的人群被呛得透不过气,抱着《古兰经》四处逃散了。
监禁岁月
2 囚禁在家(1)
1979年5月底,父亲过世七个星期了,我和母亲才被从西哈拉监狱释放出来。我们回到了在卡拉奇的家——克里夫顿70号。
一切还是原样,但又都不一样。刻着“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律师”的铜制名匾依然挂在克里夫顿70号大门一侧。在这块铜牌的上方是另一块铜匾,因年代久远而退色,上面刻有祖父的名字“沙?纳瓦兹?布托爵士”。1953年我出生后没多久,祖母建造了这座两层平顶小楼。我和弟弟妹妹都是在这里长大的,因为距离阿拉伯海只有四分之一英里,清凉的海风不时地吹来。谁会预想到悲剧和暴力竟会降临到这个平静的院落?
每天都有数百名悲痛的悼念群众聚集在花园里。园子里的椰子树、芒果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