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垛-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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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还半露着胸脯。班得森让孩子们背诵上张的金句,谁背过了就能得到一张新的。孩子们管上主日学校叫“背片儿”。
乔来主日学校背片儿。乔背片儿是为了正面那张洋画。她并不多想金句上的“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子赐给他们”是什么意思,也不想“虚心的人有福了”多么重要,她只爱惜正面的洋画。回得家,她把洋画压在枕头底下,等家里只剩下她和小臭子时,才拿出来看。只有一次背面的金句引起了乔的注意,那金句说:淫乱的人终归要下地狱。正面的画是爱淫乱的人在地狱里的受难图,有下油锅炸的,有被锯子锯的。
小臭子也记住了班得森教人念的淫乱,从主日学校回来问了乔一路,问乔淫乱是什么意思。乔光拿手打小臭子的后脑勺,打得小臭子直纳闷儿。回到家乔才把小臭子款待到炕上,倚着墙角一堆笨花说:“你就喊吧,一喊一道街,也不怕有人听。”小臭子说:“不是片儿上的?”乔说:“片儿上的事也不是谁都能听。”小臭子说:“那班得森还说,还教人背。”乔说:“班得森说行,他是牧师。”小臭子说:“班得森能说,咱们就能说。淫乱、淫乱就淫乱。”乔说:“好,你还说,看我下回还带你去背片儿。”
小臭子一听乔不带她去背片儿了,才从花堆里坐了起来,赶紧说:“乔,我不说了还不行。”乔说:“这还差不多。知道淫乱是什么意思吗?”小臭子说:“好,你说。”乔说:“我是要递说你。你不是问那俩字是什么意思?就是啊……来,你先躺下我才递说你。”小臭子又躺上花堆,使劲挤住乔。乔说:“把你那耳朵对住我的嘴。”小臭子把耳朵对住乔。乔像往小臭子耳朵里吹气一样,说:“就递说你一个人,可不兴你递说第二个人。你要是递说第二个人,我知道了就扭你。”小臭子说:“我不说还不行。”乔说:“递说你吧,淫乱就是配对儿。”小臭子说:“就是狗配对儿?”乔说:“不算狗。”小臭子说:“算鸡不算?”乔说:“也不算鸡。”小臭子说:“算牛不算?”乔说:“不算。”小臭子说:“算猪不算?”乔说:“不算。”小臭子说:“那羊、驴、骡子呢?”乔说:“不算不算,你别问了。”小臭子说:“都不算天下哪还有配对儿的物件?”乔说:“再猜你也猜不着。递说你吧,指的就是人。”小臭子一听说是人,便纳起闷儿来:“人也配对儿?”乔说:“是男女就配对儿。不信回家问问你娘。”小臭子说:“我娘打我。”乔说:“就别问了,指的也不是你爹和你娘,是别的。”小臭子说:“别的是什么?”乔说:“指的是汉们串门儿娘儿们养汉。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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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小臭子和老有(1)
老有上身穿一件白细布汗褂,下身穿一条紫花单裤,站在乔家墙外打量乔家的枣树。他看见有几个大串杆红了“眼圈儿”,想起大人常说的一句话:“七月十五红眼圈儿,八月十五挨枣杆儿。”现在刚七月,老有头上有汗,白布汗褂穿在身上也沾肉。
老有是明喜的兄弟,是老生。明喜的年纪像老有的爹,可他爹在城里二高当校长,教国文和地理,通音阶,会按照简谱填词:“麦已收割,豆已收割……”他跟班得森做朋友,主张信徒对主虔诚〖BFQ〗,儿童们殷勤,却不信教。班得森也请他为主日学校作歌词:
手舞足蹈唱新诗,赞美真活神,米珠薪桂够我用,应该学殷勤。
老有爹教老有殷勤,也教老有文明:不许老有吃集上的子、咸驴肉,不让他买切开的西瓜,不让他坐在剃头挑子上剃头,领他到城里理发馆留分头,衣裳也比别人穿得严谨,不能敞怀挽裤腿,更不许光膀子。老有常觉着自己是个大人,可他才十岁。
老有平时不敢出门,怕人看,怕别的孩子拿坷垃投他。他没事就一个人到花地边上散步,他知道散步就是闲溜达。老有散步,顺便察看全村的花情,用竹劈儿做把尺子丈量花的长势。他看见城里“棉产改进委员会”的人都这么丈量,量出花棵的高度就把尺寸记在纸上。他不知那是为什么,可他丈量,他记。棉产改进委员会里有两个日本人,穿西服,和班得森的西服一样。有一次他在散步察看花情时碰见小臭子,小臭子问他量青花柴干什么,老有看看小臭子,却不理她。小臭子说:“知道你是跟人家学,有什么用。”老有把纸和尺子装进口袋就走。小臭子在后面说:“看这架势,快跟丈量棉花的走吧。”老有走远了。他在花地畦背上走,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小臭子觉得他有点大模大样,还有点罗锅。
老有不理小臭子就是嫌她净找乔。老有管乔叫表姑,怎么个表法儿他不知道,反正他知道不近。不然为什么他家的花地一眼望不到边,值得他哥明喜看,乔家的花地才有乔家的两个院子大呢。老有家常年吃二八米窝窝,而乔家不到春天就吃起干马勺菜团子。可老有喜欢乔,喜欢乔就更不喜欢小臭子。乔拉他去上主日学校,他抹不开,可他不喜欢小臭子跟乔去。
老有在墙外看枣树,听听院里没动静,才推开乔家的街门。他不像别人,有门不进,专爬乔家的墙头进院子。他进门。
老有走进乔家不再看枣儿,却看见地上有厚厚的一层椿树花。椿树正落花,花像小星星,比黄米大点,有花瓣也有花心,闻起来有点臭有点香。臭椿的花最臭,茂盛店里的椿树就是臭椿。除了臭椿,还有香椿、菜椿。乔家的这棵是菜椿,能吃,不如香椿香。春天乔她娘给老有他娘送一把嫩椿芽,他们就吃,可不香。在椿树里,菜椿长得最高,木头暄。它长过房顶,长过枣树、槐树,树干树枝朝天竖着,像朝天烧的香。爬到椿树顶上的人不多,小臭子能爬上去。
老有蹲在椿树底下,敛一捧椿树花,从这只手倒进那只手,再从那只手倒进这只手——星星在闪耀。香味和臭味不住往他鼻子里钻,他爱闻这味儿。
老有玩椿树花,他后面正站着乔。乔一说话吓了老有一跳。
乔说:“老有,看你那一身汗。快,我给你擦擦吧。”
老有扔下手里的椿树花,转过脸看乔,乔很高。乔拽起了老有,提起大襟就给老有擦汗,老有的头刚齐到乔的胸脯。乔给老有擦汗,老有却闻见了乔身上的汗味儿。他觉得乔出的汗比他出的汗好闻,他很快就忘了椿树花味儿。
乔给老有擦完汗,放下衣襟又胡噜老有的分头。老有不愿让人注意他留着分头,他不愿意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可乔胡噜。老有知道乔不嫌他,还递他说,不让他把分头推了去。老有几次想推,一想起乔的话,就算了。心想留就留着吧,反正乔喜欢。老有知道乔是他表姑,可不叫,他叫她乔。
乔、小臭子和老有(2)
乔胡噜老有的分头问老有:“你没去背片儿?”老有说:“没去。”乔说:“怎么不去?这张片儿和别的片儿可不一样。”老有说:“不一样在哪儿?”乔说:“画着地狱,你没见有多吓人。”
原来小臭子正在屋里。她知道老有不待见她,就不敢乱栖乎。乔跟老有说起话,小臭子才从屋里出来,一出来接上茬儿就帮乔说背片儿的事,说:“片儿上画着炸人的、锯人的,生是淫乱的过。”老有白了小臭子一眼说:“什么的过?”小臭子说:“淫乱的过。不去背片儿,连淫乱都不知道。”乔推了小臭子一把说:“行了,行了,没人拿你当哑巴卖。当人家不知道你嘴快。”乔把小臭子推出老远对老有说:“走,我给你看片儿。”
乔领老有进屋看片儿,小臭子又跟了进来。乔让老有上炕,老有不上。乔掐住老有的胳肢窝把老有一举,小臭子就势抱住老有的腿往上一,才把老有上炕。老有说:“叫我先脱了鞋呀。”
老有不上炕是嫌自己的鞋破。人不上炕谁也不看谁的鞋,一上炕一抬腿就看出了鞋的好坏。老有裤褂洁净,鞋头却有窟窿。他娘说他的大拇趾长,拱的。做新的做不过来。乔和小臭子老有上炕,了老有一个仰八脚儿。老有就势把鞋一扒,扔到远处。
老有要看乔新背的片儿,乔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给他。老有研究一番正面的洋画,就背过去认后面的金句。他认不下来,也忘记了刚才小臭子在院里说的那俩字,就问乔,乔把脸贴住老有的脸小声说:“我单独递说你吧。”她躲开小臭子把老有拉到炕角,对住老有的耳朵说出了那俩字。小臭子在炕这头忙不迭地喊:“噢,噢,闺女和小子小声说话。噢,噢!”乔对小臭子说:“看张致的你吧。小声说话怎么啦?”小臭子说:“闺女和小子玩,迈门槛儿,门槛高,一摔摔个仰八脚儿。”老有说:“那你还净找人家,巴不得人家听你小声说话。”乔说:“算了,算了,别搁气了,咱仨玩一会儿吧。小臭子,还不插上门去。”小臭子说:“他怎么不去?”乔说:“他不去行,你不去就不要你了。”小臭子慌忙站起来说:“我这不是去了。”小臭子也不穿鞋,咕咚一声跳下炕,插了门。
小臭子又爬上炕,乔就问老有和小臭子:“你们说咱们玩什么吧?”小臭子抢着说:“玩卖花,现成的花。”乔不说话,看老有。老有也不说话,嘟噜着脸嫌小臭子抢话说。乔说:“先玩一会儿卖花也行。这样吧,我跟老有卖,小臭子买。”小臭子又抢着说:“不,都是娘儿们卖,汉们买。”乔说:“也行。老有,你买吧。”
小臭子早把炕角的笨花用几块铺衬包成包,在炕席上排列起来。乔看看小臭子已摆开花市,也转到小臭子一边当卖主。老有光脚踩着炕席,转悠着买花。小臭子净要高价,还让老有伸出手在衣襟底下和她摸手。老有伸出手和她摸,她又说老有摸得不对。她纠正老有的手势,说:“九勾子,八杈子,七撮子。不信问问乔。”乔说:“是,九钩子,八杈子,七撮子。”乔让老有把手伸到她衣襟底下和她摸手,老有觉出乔的手很热,手心有汗。老有的手背蹭着乔的裤腰。
小臭子卖花计较,乔却任老有出价,任老有扛。老有扔下小臭子的花不买,把乔的花一包一包扛走倒上花堆。
乔由着老有扛,乔觉出这玩的没意思。
直到快晌午,太阳才穿过枣树把光洒上窗纸,树叶和阳光在窗纸上晃成一片,几只家雀在细枝上跳,窗纸上便有了家雀的影子。
乔说:“算啦,咱们不玩卖花了。你们看家雀在干什么。”小臭子说:“架。”乔说:“光架?再看看,看清了再说。”
窗纸上有四只家雀,两只在闹;两只在配对儿:公的住那母的脑袋,摁住母的脊梁,就是不下来。母的挣扎着跑了,公的又追了上去。小臭子和老有都看清了。小臭子说:“这是配对儿,还没配上呢,配上了公的就不赶母的了。”老有说:“也不嫌臊,臊煞你。”老有踢了小臭子的花包,还要打小臭子。乔拉住老有说:“老有,别闹了,她说得也对。咱们快玩咱们的吧。”小臭子拧着身子说:“还玩,那花包呢?”乔说:“不是说好玩别的呀。”小臭子说:“这回你说,我可不说了。”乔说:“我说还不行?我对你们俩一个一个的说。”小臭子说:“为什么非得一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