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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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越裳淡淡一笑,“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胡彦之诚恳地望着古越裳,“玉林党人位高权重,出手狠毒,古公子昨夜助我,只怕日后会受牵连。如若古公子不弃,胡某愿与公子结为金兰,向我教苏教主引荐,再由苏教主荐于端王。端王乃当今圣上嫡亲的叔叔,深受太后与皇上倚重,有他护着,定能保古公子一家平安。”
古越裳笑道:“多谢胡兄关心。”答应不答应的话,却只字不提。
胡彦之又劝:“以古兄弟的才识武功,入于江湖可称雄一代,入于朝堂从文则能位极人臣,从武则能封侯拜将。大丈夫立身于世,当建一世功名、流芳百代,若葬身草野,岂不辜负这一身的才情武功?”
古越裳瞧着胡彦之,脸上笑容不变,眼波如洗,幽幽得却不见底,轻叹道:“胡兄……你将古越裳瞧得低了。”
胡彦之一愣。
古越裳淡淡道:“承世人不弃,又借了漕帮水运的光,古越裳在江逝略有些薄名。胡兄与我初遇的那晚知道我的身份后便有心将我拖下水,因此那晚故意站在墙头以手击节合我的剑舞,引我出去相见。胡兄见多识广,逞以口舌,言语精妙难得一遇,你我言谈甚欢,定下第二日共语之约。其后,胡兄又以美酒、剑技、棋艺、琴法激我结交之心。胡兄是人中龙凤,既有放下身段结纳我的心,我如何能不激赏喜悦?桂林中,胡兄不肯救锦瑟,只待锦瑟一死好激我同仇敌忾之心,后来诱我杀人,这居心就恶毒了些。胡兄一步步引我入瓮,我原以为只是为了求得助力化解开眼下这场杀劫,如今看来,只怕还看中了漕帮势力,要借我出刀杀人将漕帮卷入朝局。”
胡彦之面色数变,终于长叹道:“胡某一点心思全被古公子看得清楚,惭愧。古公子早知我心意,为何还要助我?”
“胡兄虽在算计我,却也是当真看得起我。而我么……”古越裳微微一笑,“我也实在是喜欢胡兄的胆大妄为。”
胡彦之瞪着古越裳微微沈吟,只见那原本俊美无俦的脸上横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皮肉狰狞地翻卷出来,可惊可怖。古越裳负手闲坐,神态潇洒,却似全不在意自己容貌的损毁,嘴边一缕微笑,如拈花佛陀身畔迦叶的神秘微笑。胡彦之看不透这个人,完全不知他此刻在打什么念头。因为看不透,心里反更觉得惊疑。
长相守 06
古越裳了然一笑,道:“古越裳昨夜为胡兄拔剑伤人,胡兄何来的疑忌?古越裳既然认了胡兄做朋友,这一世便当胡兄是朋友。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胡兄眼下要去哪里,古越裳愿为护卫一路护送,但古越裳只想逍遥快活度过此生,既无意功名富贵,也无意朝野江湖,那些事,望胡兄日后休再提起,如今漕帮由祖父一手打理,祖父年事已高,久有退隐之心,日后漕帮落到别人手里,胡兄要如何拉拢我都不管,但漕帮在家祖手中一日,希望胡兄都不要再打这个主意。”
胡彦之听得神摇色变,半晌又是一声长叹,正色道:“古公子的胸怀非胡某可比。能与古公子相识,是胡某此生之幸。古公子放心,从今往后胡彦之不管在外面是什么,在古公子面前便只是胡彦之,既非青莲教的护法,也不是端王的党人。”
古越裳淡淡一笑,将话题按下。
胡彦之身中剧毒,并未清理干净,赶了一夜路精神十分疲惫。四人沿溪水走了二里多路,取了林中猎户院子里的衣服换下血衣,走至山下的市镇上买了四匹马和一些干粮,古越裳将锦瑟拉至一边,吩咐道:“我要送胡公子去往北方,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一两个月便可回来。你自己先回寺中。我走后你好好呆在寺中,如果老爷子派人问起来,就说我访友去了,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日便回。”
锦瑟知道劝不住,默默送他们来到市镇外。
日光普照,天高地远,白云悠悠飞向远方,一条黄尘古道蜿蜒着北去,古道两边芳草萋萋,深深翠色接于天际。
古越裳独乘一马,胡彦之与金燕子同乘一匹马,另外两匹马上空着以供中途换乘。锦瑟跑到山坡上驻足远眺,只见马蹄后面腾出一条烟尘,迅速滚向远方,两人四骑,影子越来越小,后来人影完全不见,腾起的烟尘也沉静下来。
秋风吹拂,万草鼓摇,天地间静悄悄的,白云悠悠,大道通天,此情此景如此空虚寂寥,锦瑟忽然有种被天地举世所弃的哀伤,心头空荡荡的,久久望着远方,不觉痴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锦瑟下了土坡,慢慢往回路上走去。走回抱朴寺山前的桂花林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鸟鸣幽幽,更加衬得天地悄寂。桂花林中的尸体不见了,血迹也被掩埋,只剩新翻出来的泥土和折断的桂枝、跌落的桂花倾诉昨夜的杀戳。
回到别院中,方丈已等候多时,问起古越裳行止,锦瑟便照古越裳的话讲了。方丈大智大慧,宣了声“阿弥陀佛”,既不问昨夜的打斗声,也不问胡彦之主仆的去向,只是交待锦瑟缺什么可向管事的僧人索要。锦瑟连忙拜谢,恭恭敬敬地将方丈送走,只觉疲累不堪,歪到床上闭了眼,打算歇一会儿再弄晚饭吃,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人儿趴在一个小小的坟头前哭。
他仔细看那少年的脸,发现竟然是自己,于是他忽然想了起来。那时他还不叫锦瑟,爹娘给他的名字是“小石头儿”。那时他九岁,抱着膝盖跪在大哥和嫂子旁边,看着娘亲被一张席子卷着埋进野地里。那时他已懂得什么是死了。娘亲去地里和爹爹团聚了,再也不会摸着他的手娇宠地说:“小石头儿,你肚子饿不饿,这个饼子你拿去吃,不要给别人瞧见。”
葬完娘亲,表哥把他拉到一旁说:“小石头儿,你不是我的亲弟弟,从前看在你娘的份子上我收留你,以后可不能了。”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也会给你家洗衣服……像娘亲……像娘亲洗的一样好……”说到“娘亲”两个字,眼泪从锦瑟大大的眼眶里扑簌簌掉下去,摔到打着补丁的衣服上,一颗颗溅开。
长相守 07
表哥没再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家,表哥给他换上一件干净整齐的衣裳,用骡子驮着他上了街。爹死后,他跟着娘来投靠表哥,从进表哥的门起,娘便天天守在院子里洗衣裳、刷骡子、砍柴、做饭,他每天跟在娘亲身后递个皂角涮个抹布。在余杭住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出门。
表哥把他带到一个大宅院前,点头哈腰地和看门的人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带着他跟在人屁股后面从正门旁的小门进了院子。院子里站着五六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都拿眼睛瞟他。他眼睛哭得红红的,缩到表哥后面。表哥捉住他领子,把他推到了前面。他快把头低到胸口上了,手背到后面轻轻绞。
院子里静悄悄的,秋风轻轻吹过,发黄的杨树叶打着旋,落到他脚边。
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匹漆黑的小马,乌油发亮,一丝杂毛也没有,马上挂着亮银的脚镫子,脚镫子上铺了一块腥红的缎子坐垫,边上缀着宝蓝色流苏。六名穿青绸衣的年轻人垂手侍立一旁,朝他他们这边打量,眼睛都往小石头身上打转。
突然一阵笑声打碎了静寂,一团脚步声一路往院子这边响过来。垂手侍立的几个年轻人顿时精神起来,迎着声音的方向站好,为首的年轻人紧走几步,打了个千,笑:“我的少爷,您慢着点儿,仔细摔跤!你摔一跤倒是不疼,拖累荣哥儿被太夫人杖打得屁股开花儿。”
一名少年从廊子的阴影里飞奔出来,纵身一跃,从高高的台阶上跳了下来。“几时荣哥儿你真被打了,再找我诉冤也不迟。”少年笑着踹开弯腰给他当上马石的小厮,左脚往镫子上一踩,右腿一偏稳稳坐在马背上。
他和别的孩子被不知谁的手推上前去。
“别傻愣着呀,还不快给少爷磕头!”
别的孩子都跪了下去,齐声说:“少爷好!”他也跟着跪下去,也说“少爷好”。秋天的天空很高很高,明亮的太阳正照在少年身上。束到小腿的小皮靴上镶了一排银扣子,映着日光一闪一闪的,微风吹动玉色起花暗纹箭袖的衣面,盈盈似流动的水光。那料子一定又凉又滑,他看得出了神,心里忽然想摸一摸他的衣服。
“这是干什么?”清脆如冰珠落玉盘的声音。
“回少爷的话,府上新买几个奴才。”
“分配去哪房的?”
“去哪房的都有。”
“有我房里的吗?”
“少爷房里还缺人吗?”
少年偏着头微笑,控马在院子里绕了个圈子,走到他旁边,用马鞭抬起他的脸,笑道:“我要挑个好看的。”
“少爷看中这个了?”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
“小石头儿……”
“这名字不好。从今儿起改了,叫锦瑟吧。”
逆着日光,他看不清他的脸,一圈圈五彩的光斑闪呀闪,闪得他眼花缭乱。他眯起眼睛,少年明洁如美玉的脸庞在五彩光斑中渐渐清晰。漆黑飞扬的眉毛像是用画笔画上去的,可画上的眉毛绝没有这样生动,明亮有神的眸子像是两粒寒晶,可寒晶绝没有这样的暖意。他的鼻子又高又直,嘴角扬出一个柔软的弧度,似笑非笑的,居高临下打量他。
表哥推了小石头一把,“还不谢少爷赐名!”他被推得朝前扑去,一脚踩空便朝无底深渊栽了下去。
锦瑟猛地坐直,只见轩窗开着,一只野猫站在窗台上,正瞪着眼睛注视他。阳光直射在野猫黑缎子般的皮毛上,末稍闪着银毫微光。
原来是个梦。
锦瑟心跳如狂,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默默爬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才想起少爷护送胡彦之去了北方,要好久才能回来。自从九岁入府做了古越裳的伴读兼小厮,这么些年忽忽而过,聚多别少,突然要几个月见不到古越裳,竟是如此不习惯,像是一棵花被拔离土地抛到了瓷砖地上,空落落的找不到依靠。
长相守 08
锦瑟手腕上留了一圈紫痕,是那晚古越裳掰他手时弄伤的。过了几天,淤血散尽,紫痕便消失了。锦瑟怔怔地想,要是少爷脸上的伤疤也能像他手腕上这道于痕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了。
古越裳不在的日子,锦瑟做了很多桂花糕,摆在大圆盘里以绿茜轻纱的笼子罩住,放置在通风阴凉的地方。可是直到桂花谢了,桂花糕也放坏了,仍然不见古越裳回来。
少爷此去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护送一个被朝廷追杀的人,一路上会遭遇多少刀危剑险?此去千里,恐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稳,还有蚊子叮虫子咬,少爷平日里潇洒不羁,吃得苦耐得劳,但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