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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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又充满了泪水,可她转过身朝马莎走去。她对马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弯下腰,把钱放进马莎怀里。她低声又说了些什么,还问够不够用。“用不完呢,”对方答道,然后握住她的手吻起来。
然后,马莎站了起来,披上头巾并用头巾掩住脸而大哭起来,慢慢挪向门口。在离开前,她停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又像是要转过身来。可是她没说出任何话来,只是在头巾下发出一种低微的哀哀呻吟。她就这样走了。
刚关上门,小爱米丽急急看看我们三个,便用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别这样,爱米丽!”汉姆轻轻拍着她肩头说道,“别这样,我亲爱的!你不该这样哭呀,亲爱的!”
“哦,汉姆!”她还那么伤心地哭着叫道,“我不像一个女孩应该做到的那么好!我知道,有时我没有我应有的感激之心!”
“有的,有的,你有,一定有!”汉姆说道。
“没有!没有!没有!”小爱米丽呜咽着摇头叫道,“我不像一个女孩应该做的那么好!不像!不像!”
她还一个劲哭,好像她的心都裂开了。
“我太作践你的爱情了。我知道我是这样的!”她呜咽道!“我老和你闹别扭,对你常变心,实际上我根本不该那么做,你从来都不那么对我。我为什么老对你那样呢,实际上我只应当想怎么感谢你,怎么让你开心呀!”
“你总让我开心,”汉姆说道,“我亲爱的!看到你,我就开心。想到你,我一天到晚都开心。”
“啊,那不够呀!”她叫道,“那是因为你好,而不是因为我好呀!哦,我亲爱的,如果你爱上另一个人,一个比我更坚定、更可贵的人,一个全心全意爱你而不像我这么轻浮易变的人,你也许会更幸福呢!”
“可怜的好心人儿,”汉姆小声说道,“马莎把她弄得昏头了。”
“姨妈,”爱米丽呜咽道,“请你来呀,让我枕在你身上吧。哦,我今晚好伤心,姨妈!哦,我不像女孩应该做的那么好。
我不是的,我知道。
皮果提已赶到火炉前的椅子上坐下,爱米丽跪在她身边,搂住她脖子,诚恳地抬头望着她的脸。
“哦,姨妈,千万想办法帮我呀!汉姆,亲爱的,想办法帮我呀!大卫先生,念旧日友情,请一定想办法帮我!我要做一个比现在的我好得多的女孩。我要有比现在有的百倍的感激之心。我要更深切感到:做一个好人的老婆,过一种平静生活,是多么幸福。唉呀,唉呀!哦,我的亲人们!我的亲人们!”
她把头垂在我的老保姆的胸前,渐渐才不再那样半孩子气半成人样痛苦悲哀地恳求(我觉得,她那种样子比其它样子更自然,更适合她的美貌),而只静静哭泣。我的老保姆则像拍抚一个婴儿那样拍抚她。
她一点点平静下来,我们就都来安慰她;一会儿说打气的话,一会儿和她开个小玩笑。终于,她抬起头来和我们说话了。我们这么说呀,一直说到她面露出微笑,然后大笑,终于怀着羞意坐起来。皮果提为她把散开的卷发挽好,给她擦干眼泪,把她收拾得又那么整齐,这下就能免得她舅舅在她回家后会追问他的宝贝心肝为何流泪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过去从未见她做过的事。我看到她天真地吻她未婚夫的脸,并渐渐向他那壮实的身躯靠拢,好像那是她最可靠的支柱一样。在下弦月月光下,他们一起走去,我心中暗自将他们和马莎的离去做比较。我从后面看他们,发现她双手握住他胳臂,靠他更近些了。
第二十三章 我证实了狄克先生所言并选定了一种职业
早上醒来,我很挂念小爱米丽,挂念昨夜马莎去后她会怎么想。我觉得,由于神圣的友谊我承蒙信赖而得知那些家庭内部的憾事和难题,就算我把它们告诉给斯梯福兹也是很不对的。无论过去还是将来,直到我死,我都相信我曾真心爱过作为昔日游戏伙伴的那位美人。对于她,我怀有比对任何人都更深的情感。她不能控制而向我偶倾泄的情绪决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包括斯梯福兹在内也不行,否则就是做了件残酷的事,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们纯洁童年的友谊,那友谊在我看来总环绕在我们头上。因此,我下决心,把这事藏在心底,这事也在我心底为她的形象增添了一种新的光辉。
我们吃早饭时,姨奶奶送来一封信。由于对信中谈及的问题,斯梯福兹大可以提供建议,我又知道和他商量是会让我满意的,我就决定把它放到归途上来讨论。眼下我们已为向朋友辞行而忙得不亦乐乎了。在惜别方面,巴吉斯先生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些遗憾;我相信,如果可以使我们在雅茅斯再多停留四十八小时,他一定愿意再打开那箱子,再奉献出一个几尼。皮果提,还有她娘家所有的人,都为我们的离开由衷的伤感。欧默——约拉姆公司的所有人员都出来向我们告别;当我们提着行李上车时,有许多船员为斯梯福兹帮忙,就算我们带着一个连队的行李,也几乎用不着脚夫来帮忙了。一句话,我们的离去使得一切有关的人又惋惜又钦羡,我们走后留给许多人的是难过。
“你会在这儿呆很久吗?李提默?”当他站在那儿送车时,我问他道。
“不,先生,”他答道,“大概不会很久,先生。”
“现在还不能说定,”斯梯福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知道他得做什么,而且一定会做。”
“他当然是这样的。”我说道。
李提默用手触触帽以表答谢我的称赞,我顿时觉得我只有八岁大。他又触触帽,以示祝我们一路平安,于是,我们离开了他,他站在人行道上就像埃及金字塔那样体面而神秘。
在一段时间里,我们没说一句话。斯梯福兹亦很沉默;我则一心在想何时再访旧地,那时我和他们又各会有些什么变化。善于调节情绪的斯梯福兹总算快活了起来,话也多了。他扯扯我胳膊说道:
“说说看,大卫。你早饭时说的那信是怎么回事呀?”
“哦!”我把信从衣袋里拿出来说道,“这是我姨奶奶寄来的。”
“她说些什么呢?需要考虑吗?”
“嘿,她提醒我,斯梯福兹,”我说道,“我这次出门旅行应当处处留心,也要动脑筋想想。”
“你当然已经这么做了?”
“实际上,我不能说我已经刻意这么做了。对你说实话吧,我怕我都把这事忘了。”
“得!现在就留下心,弥补你的疏忽吧,”斯梯福兹说道,“朝右看去,你可以看到一片平地,上面有许多泥沼,向左看去,你可以看到同样的东西。向前看,你发现不了什么不同之处;向后看,依然一样。”
我笑着答道,在这一带,我看不出有什么适当的职业,或许由于这地方很死气沉沉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的姨奶奶有什么说法呢?”斯梯福兹看着我手中的信说道,“她有什么意见吗?”
“啊,是的,”我说道,“她问我可否愿意做一个代诉人呢。
你觉得怎么样?”
“哦,我不知道,”斯梯福兹无所谓地答道,“我想,你干那行和干什么别的并无丝毫区别呀。”
我忍不住又笑了,我笑他把一切职业都不放在眼里;我就把我这想法告诉了他。
“代诉人是什么呀,斯梯福兹?”我问道。
“嗬,这是一种修道院的辩护士,”斯梯福兹答道,“他和博士院的一些老掉牙的衙门的关系就如律师和普通法庭和平衡法庭的关系一样,博士院就在圣保罗教堂附近一个冷清、古老、偏僻的角落里。辩护士是本该在两百多年前就自然而然消失的公吏。我告诉你那博士院是什么玩艺,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个偏僻的小角落,他们在那里办理所谓教会法,用国会陈朽的古怪法案玩把戏。对于这些法案,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人一无所知,而那四分之一又以为这还是十三世纪爱德华时代发掘出来的化石。在平民遗嘱诉讼和平民婚姻诉讼方面,在大船和小船之间的争议上,博士院从古以来就享有特权。”
“胡说,斯梯福兹!”我叫了起来,“你不是说航海问题和教会问题之间也有什么牵连吧?”
“当然,我不会那样说的,我亲爱的孩子,”他答道,“不过我是说,这些问题都由同一个博士院中的同一些人处理决定。今天你去那里,你会发现为了南西号撞沉了萨拉·珍号,或为了皮果提先生和雅茅斯船夫顶着飓风带着锚和绳索出海援救遇难的纳尔逊号,他们胡涂读完《杨氏大辞典》中航海术语的一半;明天你去那里,又会发现他们为了一个不轨的教士而忙于搜集有利或不利的根据;你还会发现审航海案时的法官就是审教士案时的辩护士,或者相反。他们好像演员,一个人时而是法官,时而又不是的;时而他是这种角色,时而是另一种角色;颠来倒去地变;不过,这是在特定的观众前的一种非公开演出,很开心,也有益。
“不过辩护士和代诉人不是一回事吧?”我问道,因为我有点糊涂了,“是吧?”
“不一样,”斯梯福兹答道,“辩护士是些民法学家——在大学里得了博士学位的人——我所以知道这类事首先因为这一点。代诉人雇用辩护士。双方都得到丰厚的酬金,一起形成了一个严密而有力量的小团体。总的说来,我劝你高高兴兴进博士院去,大卫。他们都在那里以他们的高贵为荣而自得呢,如果这可以让你满意的话,我可以这么对你说。”
我原谅斯梯福兹谈论这一问题时那种轻薄口气。我的联想中,那个“圣保罗教堂附近冷清、古老、偏僻的角落环绕着庄严、古老和肃穆的气氛。考虑这问题时想到那气氛,我对姨奶奶的意见没有什么不快的感觉。她把这问题交我自行决定,并很干脆地告诉我,说她最近为立我为继承人的遗嘱一事去博士院见她的代理人,所以想到这一问题。
“无论怎么说,在我们的姨奶奶这方面来说,这做得很令人称好,”我提到这点时,斯梯福兹说道,“也令人赞美。雏菊,我的意见是:你应该高高兴兴进博士院。”
我坚定了决心这么做。然后,我又告诉斯梯福兹说我姨奶奶在城里等我——这是从她信中得知的——她已在林肯院广场一个她常住的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了。她选定的这一家旅馆有一道石头台阶,屋顶还有扇便门,因为姨奶奶坚信:伦敦的每一家每一夜都有被烧掉的可能。
我们一路旅行好快活,一直谈着博士院,遥想我在那里作代诉人的远景,斯梯福兹用各种诙谐话来摹拟那时的情景,使我们俩都很快活。我们到达旅行的终点后,他就回家去了,并约定后天来看我。我则乘车去了林肯院广场,却见我姨奶奶尚未就寝,还在等着吃晚饭呢。
就算我们别后我曾云游天下,我们重逢时也不会比这时更高兴了。姨奶奶拥抱我时便哭了起来,又强装笑脸说如果我那可怜的母亲还在世,无疑,那傻兮兮的小人儿也会落泪的。
“你把狄克先生撂下了,姨奶奶?”我说道,“我感到好遗憾。”啊,珍妮,你好吗?”
珍妮一面向我行礼一面问好时,我发现姨奶奶拉长了脸。
“我也很不快,”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