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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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多次告诉你,”我说道,“我厌恶你。现在,我已更明明白白做给你看了,我就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怕你对你周围的人行你的恶?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他完全知道,我所暗示的是过去使我维持和他来往的那些顾虑。如果我不是那天晚上在爱妮丝那里得到了保证,我相信我不会打那一拳也不会发出那些暗示。现在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又过了好久。他看着我时,他的双眼似乎聚集了各种丑恶的眼色。
“科波菲尔,”他把手从脸上挪开说道,“你一向和我作对。
我知道你在威克费尔德先生家时就总和我作对。”
“随你怎么想,”仍然在狂怒中的我说道。“如果不符合事实,那就更该揍你了!”
“可我一直喜欢你,科波菲尔!”他接着说道。
我根本懒得理他,拿起帽子要离开。这时,他插进来站在门和我的中间。
“科波菲尔,”他说道,“争斗要有两个对手。可我不愿做其中的一个。”
“你可以滚开!”我说道。
“别那么说!”他答道,“我知道,你会后悔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把你的坏脾气表现出来,这使你显得反不如我了?可是我饶恕你。”
“你饶恕我!”我轻蔑地重复道。
“我要这样,你是没办法的,”尤来亚答道。“想想,你打的是一向把你当朋友的我!可是,没有两个对手也就没有争斗了,我决不做其中一个。不管怎么说,我要做你的朋友。这样,你就知道你可以期待什么了。”
为了不在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时间惊扰那一家人,谈话只好用很低的声音进行(他说得慢,我说得快),这也就不能释去我的怒意。不过,我的火气正渐渐冷却。我只对他说,我会对他期待我一向所期待的,我也从没有失望过。我把门朝他拉开,仿佛他不过是一颗放在那里准备挨挤的核桃,我就走出了住宅。可他也到住宅外他母亲处去住宿,所以我走出没有100码,他又追了上来。
“你知道,科波菲尔,”他对着我耳朵说道——我连头也没回过——“你这么做大错特错了,”由于我明白他说的很对,我就更愤怒了;“你不能把这看作一种勇敢的行为,你只有接受饶恕。我不打算把这事告诉母亲,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决心饶恕你。不过,我仍不免奇怪的是,你居然举起手打一个你明知是很谦卑的人!”
我觉得我的卑劣仅次于他了。他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如果他反击或公开刺激我,那于我反会是种安慰或开脱。可他把我置于文火上,我在这文火上苦恼了半夜。
早上,我出门时,教堂敲响了晨钟,他正和他的母亲散步。他好像没事似地向我打招呼,我也不得不回答。我想,我已打得他牙痛了,不管怎么说,他的头裹在帽子下压着的一条黑丝帕里,那样子没使他好看半点。后来我听说他星期一去伦敦看牙医,并拔了一颗牙,我希望那是颗大牙。
博士说他觉得不适,在后来客人停留的日子里,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不见人。在我们的日常工作恢复前,爱妮丝和她父亲已离开一个星期了。恢复工作的前一天,博士给我写了张短柬,虽然那短柬折着却未封口。那短柬用亲热的词语告诫我永远不提那晚的事情。我曾把那事对我姨奶奶谈过,但未再向任何其他人说过。这事不应由我和爱妮丝讨论,当然,爱妮丝也就没起半点疑心。
我相信,斯特朗夫人当时也没怀疑过。几个星期后,我才看出她有些许变化。这变化是慢慢发生的,像是无风时的云一样。一开始,她对博士向她说话时的那么慈悲态度好像有些吃惊,也对博士巴不得她多和她母亲在一起能让她不那么感到单调而觉得不解。我们工作时,她常坐在一边,仰着那张叫人难忘的脸看着他。有时,她含泪站起身走到屋外去。不知不觉,她的美丽容颜为一种不快的影子笼罩,那影子日复一日地加深。马克兰太太常来府上拜访,她谈个不停,谈呀,谈呀,什么也没发现。
由于这变化偷偷潜入了安妮的心中——过去,她是博士家的阳光——博士的外表也更苍老、更严肃了。可他对安妮更迁就、更慈祥,也更关切(如果说他以往的迁就慈祥关切还有可增加的可能的话)。她生日那天的清早,我们工作时,她又走来在窗前坐下。她一直都是这样做,但现在她开始带着一种怯怯的不安神情坐在那里,于我,那神情很动人。我看到他双手捧起她的前额吻,然后激动得再也不能呆在那里而匆匆走开。她仍站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像尊石像一样。然后,她低下头,握着手哭了起来,我无法形容她有多伤心。
那以后,我觉得她想说话,甚至在没有他人在时想对我说什么。可她从没说出口。博士想方设法让她和她母亲离开家去开心一下;只喜欢娱乐而对其它事都很易厌烦的马克兰太太总兴冲冲地去了,回来大声夸赞。可是安妮总懒洋洋的,任着母亲带她去什么地方也不管,好像对什么都没情没绪。
我想不出办法来,我姨奶奶也想不出办法来。她为此伤神而踱步总计起来也会有100英里的路程了。最让人称奇的是,突围这家庭的不幸秘圈是唯一的解救,而这一突围却是靠了狄克先生才成功。
他在这事上怎么想的,或持什么意见,我无法解释,正如我不能说他会帮我解释一样。不过,正像我在讲述我学生时代时叙述的那样,他对博士是无限崇拜的。真正的爱慕中往往含有一种极入微的理解。这种理解哪怕有时是由一个低级动物对人产生的也能超过最高智慧。一种真理的光明一直照进狄克先生的心智之中(如果我可以这样称呼它的话)。
在他大多数的空闲时间里,他都骄傲地再度享受和博士散步的特权(因为他过去总是在坎特伯雷的博士家散步)。他现在比以往更早起床,这一来他的空闲也更多;可是他一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做这种散步时,情形便有所不同了。如果说,过去当博士对他读那珍奇作品——也就是辞典——时,他很开心,那么现在博士如果不从口袋里取出读,他就很烦恼了。博士和我工作时,狄克先生便和斯特朗夫人散步,修剪她心爱的花,拔掉花坛边的杂草,渐渐这些也成了他习惯。我估计他一个小时没说十来句话,可他那殷勤友好的脸,他那好静的性格,使他和斯特朗夫妇之间有了心灵的直接感应,他们知道对方是爱自己的,而狄克先生也爱他们两个。于是,他成为别人无法扮演的角色,他成了他们夫妇中的一个连接环。
他有时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大智大慧和博士走来走去,为受到《辞典》中难字的打击而感到快乐。他时而拿着把大喷壶跟在安妮身后;或戴上手套俯下身子在小小叶子中耐心地干着细致的活。他做的一切表现出想作她朋友的愿望,这是任何哲学家都表现不出的微妙精细;从喷壶的每一个孔中喷出的都是同情、忠诚和爱慕;他那遭受过不幸打击而受伤的性情从没在这种情形下恍惚过,他从没把那倒楣的查理王带进花园,他从没在进行这愉快的服务方面有过半点犹豫,从没忘记过有什么不当并且从没忽略过对其纠正——想到他做的这一切,再与我所尽的力比较,再考虑到他是精神不大健全的人,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除了我以外,特洛,再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我们谈起这时,姨奶奶总会很得意地这么说。“狄克会显扬他自己的不凡来!”
在结束这一章前,我应当提提另一个问题了。威克费尔德先生在博士家作客期间,我见邮差每天早晨给尤来亚·希普捎来两、三封信(因为那时不忙,尤来亚在海盖特住到别人都走后才离开)。我还发现那些信封都是由米考伯先生写的,字迹工整。当时,米考伯先生摆出一副法律行家的样子了。从这些细节中,我猜出米考伯先生的情况很好;却不料就在这时,我收到了他那位好心太太的下面这封信。这信使我大吃一惊。
“收到这封信,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你一定会大吃一惊。信的内容会更让你吃惊呢。我要求你绝对保密,这会让你更加吃惊。可是,我这为人妻为人母的感情渴望安慰,由于我不愿向我娘家人请教(这做法已引起米考伯先生的憎恶),而我所认识的人中再没有比我的朋友兼先前的房客更好请教的了。
“你也许知道,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在我和我永不会抛弃的米考伯先生中间,一直存在着一种相互信任的精神。或许,米考伯先生有时不经和我商量便发出一种期票;或许,他不曾把债务期限告诉我。这种事的确有过。可是,一般来说,米考伯先生对他那深情的眷属——我指的是他妻子——从没有过什么秘密,我们就寝时,总把一天发生过的大事都复述一遍。
“你可以想象得出,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告诉你米考伯先生完全变了时,我是多么难过。他沉默了。他神秘兮兮的了。在与他共患难喜乐的人眼中——我指的又是他的妻子——他成了一个谜。如果我对你肯定地说,现在,我对他所知道的除了一天中他在事务所从早工作到晚,对其它的就一无所知了,无忧无虑的儿女们甚至说他像个傻瓜了。
“可是,这还没完。米考伯先生的脾气变坏了。他很粗暴了。他和我们的大儿子、大女儿都疏远了,也不为他的双胞胎自豪,他甚至对刚进入我们家庭的那无辜的新人儿都很冷淡。我们把家用开支省了又省,但还是很难从他那里拿到用费,甚至还要听他用“结果自己”这种话来恐吓。他也从不肯对这种让人惶惑的做法做一说明。
“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这实在让人伤心。你很了解我是软弱无能的。如果你肯在这么一种困难时刻指教我,告诉我你认为该怎么行事才好,那你就是在已给我了许多恩惠后又多给了许多。孩子们附上问候,那位侥幸来到人世的天真新人也附上一笑。
受苦的爱玛·米考伯
星期一晚于坎特伯雷”
对具有经验的米考伯太太这类女人,我觉得除了劝她用耐心和善心去感化先生(我也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以外,其实劝告都是不恰当的。但那封信使我对他很惦念。
第四十三章 另一种回顾
让我再次站下来,想想我一生中一个值得记念的时期。让我伫立在一旁,看那段日子的幻影连同我自己的身影一起朦胧成行,从我眼前飘过。
一个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一个月过去了,一个一个季度过去了。好像那些不过是一个夏日之昼或一个冬日之夜。我和朵拉散步的那片公共场地时而开满了花,田野也一片金黄;时而那起伏的石南又被白雪掩盖。流过我们星期日散步场地的河水在夏日阳光下闪光,又很快在冬季的寒风下被吹皱,或者漂浮起一堆堆的冰块。河水比往常更迅速地向大海流去,它闪着光,颜色深沉,滔滔流去。
在那两个小鸟样的女人家里,什么变化也没有。钟在火炉上滴答走,晴雨计在墙上挂着。钟和晴雨计都没有准过,可我们对它们依旧虔信不改。
我已达到法定成年的年龄了——我已经是个21岁的堂堂男子汉了。不过,这是人人都会取得的尊严。我还是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