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传-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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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到”;“还难做到”渐至不成问题,“希望改过”随即抬头了。一九二五年十月,他在《我最》494一文中说:“我所顶看不入眼而顶想批评的,是那些假道学,伪君子,第一种人满脑子都是‘两性衔接之机缄缔构’(原语系疑古玄同所造,今用无卯总长呈执政文中语代之,较为雅洁而意义恰合),又复和以巫医的野蛮思想,提了神秘的风化这二字咒语,行种种的罪恶,固然可憎极了,第二种人表面都是绅士,但是他们的行为是——说诳,反复,卑劣……尤其是没有人气,因为他是野蛮之更堕落的了。在最近的女师大事件里,我们居然得见许多这样的人物,这个恰好投吾所好,有了说话的资料,不免写了几篇文章,——但是正经事却也误了不少。”当下宣布“我不再来反对那些假道学伪君子了,我要做我自己的工作”,而这工作是:“我所想知道一点的都是关于野蛮人的事,一是古野蛮,二是小野蛮,三是文明的野蛮。”——其中“文明的野蛮”与“假道学、伪君子”不无关系,但在他还是有进与退的区别。谈及“语丝的文体”时,周作人又提出:“唯一的条件是大胆与诚意,或如洋绅士所高唱的所谓‘费厄泼赖’(Fair play),——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自信比赛得过任何绅士与学者,这只须看前回的大虫事件便可明了,我们非绅士之手段与态度比绅士们要‘正’得多多。”495此时章士钊及其所倚靠的临时执政府总执政段祺瑞“下野之兆已见”,周作人遂表示:“‘打落水狗’(吾乡方言,即‘打死老虎’之意,)也是不大好的事”,“一日树到胡狲散,更从那里去找这班散了的,况且在平地上追赶胡狲,也有点无聊,卑劣,虽然我不是绅士,却也有我的体统与身分。”496其中多有反语,不能十分当真;但总归是不同既往的姿态。不过他很快发觉判断有误,特作《大虫不死》497予以订正:“自从章士钊忽然不见之后,有些有绅士气的乱党忽然挂出不打死老虎的招牌”——所指的正是他自己——“但是老虎何尝死呢”,“章士钊决不是孤生独立的,他是中国恶劣旧势力的代表,他的背后有成千上万的坏人挨挤着,推着,他一个人偶然倒了,他背后的那些‘卯部’,多数的无名之老虎是不会倒的,所以他这个大虫是一个不死的,至少也是死而不僵的虫。”——此文尚且写在鲁迅因林语堂追随周作人宣扬“费厄泼赖”而作《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之前498。
周作人传 第五章 一九二三(13)
周作人将自己此种表现,归结为“在我们的心头住着Du Daimone,可以说是两个——鬼”,“其一是绅士鬼,其二是流氓鬼。”499他说:“这是一种双头政治,而两个执政还是意见不甚协和的,我却像一个钟摆在这中间摇着。有时候流氓鬼占了优势,我便跟了他去彷徨,什么大街小巷的一切隐密无不知悉,酗酒,斗殴,辱骂,都不是做不来的,我简直可以成为一个精神上的‘破脚骨’。但是在我将真正撒野,如流氓之‘开天堂’等的时候,绅士大抵就出来高叫‘带住,着即带住!’说也奇怪,流氓平时不怕绅士,到得他将要撒野,一听绅士的吆喝,不知怎的立刻一溜烟地走了。可是他并不走远,只在衖头衖尾探望,他看绅士领了我走,学习对淑女们的谈吐与仪容,渐渐地由说漂亮话而进于摆臭架子,于是他又赶出来大骂道,‘Nohk oh dausangtzr keh niarngsaeh,fiauletoüg tserntseuzeh doodzang kaeh moavaeh toang yurchu!’(案此流氓文大半有音无字,故今用拼音,文句也不能直译,大意是说‘你这混帐东西,不要臭美,肉麻当作有趣。’)这一下子,棋又全盘翻过来了。而流氓专政即此渐渐地开始。”对周作人来说,这是迄今最深刻的一次自我剖析。“绅士鬼”与“流氓鬼”,以后他又说成“隐士”与“叛徒”500,归根结底,区别在于接受既有的价值观念与道德标准与否;而终周作人一生,统可归结为这样两种倾向或双重人格之相互消长。前述反抗与宽容,乃至启蒙主义与反启蒙主义,分别根植于这“两个鬼”。二者不时发表不同意见,显示的是周作人真实而复杂的自我——前面已经提到,他并无意掩饰这一点。“我对于两者都有点舍不得,我爱绅士的态度与流氓的精神。”501不妨将此视为一种“复调”,一种自我争辩或自我启发。其中任何一个声音都是真实的,但都不足以代表他的全部。
一九二五年与一九二六年交替之际,周作人以“不打死老虎”结束了这场论战中自己的前一阶段,马上又以“大虫不死”开始了自己的下一阶段——徐志摩时已接编《晨报副刊》,对陈源多所恭维;周作人遂于一月二十日在该报发表《闲话的闲话之闲话》,由此重起与陈源之间的交锋。颇多笔墨纠缠于“叫局事件”:“我根据张凤举的报告,揭发陈源曾经扬言曰,‘现在的女学生都可以叫局’,后来陈源追问来源,欲待发表,而凤举竭力央求,为息事宁人计,只好说是得之传闻,等于认输,当时川岛很是不平,想当面揭穿,也是我阻止了。”502周氏晚年提及此事,犹言“这是当断不断的一个好教训”。及至三月十八日铁狮子胡同执政府门前屠杀民众的惨案发生——那天周作人在日记中写道:“下午往燕大,因请愿,不上课。府卫开枪,死伤甚多。”——他作《恕府卫》、《恕陈源》二文,视向民众开枪的执政府卫兵与收受官方贿赂、诬陷死难烈士的陈源为同样“无知识”和“奉令”,——因为“知识似乎不单是指能看几本外国杂志的力量”503。随后更归纳说:“我轻陈源,与他之是否文人毫不相关,我只轻他是章士钊的徒党,是现代评论社的第一个捧章的人。”504“我看不起陈源的是他的捧章士钊,捧无耻的章士钊,做那无耻之尤的勾当。”505周作人将陈源之流此等举止,视为中国知识界发生分化,从而丧失整体上的独立性与反抗性的征象:“五四时代北京各校教职员几乎是一致反抗政府,这回大屠杀之后,不特不能联合反抗,反有联席会议的燕树棠,《现代评论》的陈源之流,使用了明枪暗箭,替段政府出力,顺了通缉令的意旨,归罪于所谓群众领袖,转移大家的目光,减少攻击政府的力量,这种丑态是五四时代所没有的。”506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周作人传 第五章 一九二三(14)
三一八惨案后,周作人作《可哀与可怕》、《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新中国的女子》等文,言辞质朴,寄意沉痛。他谴责屠杀者,哀悼牺牲者,赞美“新中国的女子”之“大胆与从容”507,但因素不主张请愿游行,故有“白死白死”508之慨。他还翻译了武者小路实笃作独幕剧《婴儿屠杀中的一小事件》,有云:“三月十八日执政府大屠杀后,我心中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郁抑,想起这篇东西,觉得有些地方,颇能替我表出一点心情。”509三一八百日纪念时,他说:“据我想来,这决不是普通的事件,实含有划时代的重大意义,值得我们的纪念的。正如五四是解放运动的起头一样,这三一八乃是迫压反动的开始。我并不是自诩先知,预备到市场去挂牌卖卜,这三四年来我天天在怕将有复古运动之发生,现在他真来了,三月十八日是他上任的日期。”510以后更说:“我真觉得奇怪,为什么世间对于三一八的事件后来总是那么冷淡或是健忘,这事虽然出在北京一隅,但其意义却是极其重大的,因为正如五四是代表了知识阶级对于北京政府进攻的成功,三一八乃是代表北京政府对于知识阶级以及人民的反攻的开始,而这反攻却比当初进攻更为猛烈,持久,它的影响说起来真是更仆难尽。”511直到去世前一年,尚在日记中写道:“今日是三一八纪念,倏忽已是四十年,现在记忆的人亦已寥若晨星矣。”
四
周作人虽然将三一八与五四相提并论,其实在他看来,“迫压反动的开始”确切无疑,“解放运动的起头”则要打些折扣。将近一年前,他就在《五四运动之功过》中指出:“五四运动是国民觉醒的起头,自有其相当之价值,但亦有极大的流弊,至今日而完全暴露。”而有关的“妄幻的教训”在于:“以为(1)有公理无强权,(2)群众运动可以成事。”“这两条迷信成立以后,近四年中遂无日不见大同盟小同盟之设立,凭了檄,代电,宣言,游行之神力想去解决一切的不自由不平等,把思想改造实力养成等事放在脑后。”512此话说在女师大###高涨,五卅运动席卷全国之际。周作人不同程度地介入了这两场群众运动,但是如前所述,特别强调“只发表我个人的私见”;并且公开表示:“这回爱国运动可以说是盛大极了,……我很惭愧自己对于这些运动的冷淡一点都不轻减。”513显然不愿裹挟其中,丧失自己固守的个人主义立场。而这一立场已经受到严重威胁——五四运动另一“极大的流弊”即在于此:“‘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这才真是文明社会的气象。中国自五四以来,高唱群众运动社会制裁,到了今日变本加厉,大家忘记了自己的责任,都来干涉别人的事情,还自以为是头号的新文化,真是可怜悯者。我想现在最要紧的是提倡个人解放,凡事由个人自己负责去做,自己去解决,不要闲人在旁吆喝叫打。”514他不免陷于两难境地:既反抗不宽容地打压群众运动的章士钊等,又不愿意加入反抗此种打压的不宽容的群众运动;结果还是一番“不讨好的思想革命”。。 最好的txt下载网
周作人传 第五章 一九二三(15)
那么五四运动“其功又如何”,周作人明言:“我将如‘大鸦’的回答道,‘没有啦!没有啦!’”——“思想言论之自由已由政府民众及外国人三方面协同迫压,旧的与新的迷信割据了全国的精神界,以前《新青年》同人所梦想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不但不见到来,恐怕反已愈逃愈远:复古与复古,这是民国的前途。我们翻历史,不禁不杞天之虑:我不信神而信鬼,我们都是祖先的鬼的重来,这是最可悲的事。”515这里再次提到“重来”,实与“教训之无用”互为因果;过去仅以“重来”表示对青年的失望,现在则用来概括整个民族无法摆脱的命运。如其所说:“我不是历史家,也不是遗传学者,但我颇信丁文江先生所谓的谍谱学,对于中国国民性根本地有点怀疑:吕滂(G。 Le Bon)的《民族发展之心理》及《群众心理》(据英日译本,前者只见日译)于我都颇有影响,我不很相信群众或者也与这个有关。巴枯宁说,历史的唯一用处是教我们不要再这样,我以为读史的好处是在能豫料又要这样了;我相信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事中国此后也不会有,将来舞台上所演的还是那几出戏,不过换了脚色,衣服与看客。五四运动以来的民气作用,有些人诧为旷古奇闻,以为国家将兴之兆,其实也是古已有之,汉之党人,宋之太学生,明之东林,前例甚多,照现在情形看去与明季尤相似:门户倾轧,骄兵悍将,流寇,外敌,其结果——总之不是文艺复兴!”
所以在他看来,中国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