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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周作人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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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打她。’这篇的精神很与他相近,唯不专说理而以人情为主,所以这边的人物只是平常的,多有缺点而很可同情可爱的人,仿佛把斯特林堡(Strindberg)的痛刻的解剖与陀斯妥也夫斯奇(Dostoievski)的深厚并合在一起的样子。像莎士比亚的阿赛罗(Othello)那样猛烈的妒忌,固然也是我们所能了解的,但是这篇里所写的平凡人的妒忌,在我们平凡人或者觉得更有意义了。”似乎不无借题发挥之意。七月二十日他着手翻译日本长与善郎作《西行法师》429,于次日完成。倘若对比“土之盘筵”之“现在不及说了”、“没有精神再写了”,选译此篇好像也有特别意思。小说中说:“那是可怜的人们呀。一生都为了别人的事情烦恼过日。这叫做对人之心,佛法上称做众恼。火宅的人们,一生为此对人之心所驱使鞭打,没有自己娱乐的安闲时间。为什么不再愉快的有趣的度世的呢?我真想把自己的宽闲的性情分赠他们一点哩。”仿佛对于《某夫妇》中“在我们平凡人或者觉得更有意义”的“平凡人的妒忌”,乃是一番自我调剂。

周作人传  第四章  一九一七(27)
七月二十五日,周作人为自己编辑中的集子作序,有云:“我已明知我过去的蔷薇色的梦都是虚幻,但我还在寻求——这是生人的弱点——想象的友人,能够理解庸人之心的读者。我并不想这些文章会于别人有什么用处,或者可以给予多少怡悦;我只想表现凡庸的自己的一部分,此外并无别的目的。”430这里袭用了致鲁迅信中的“我以前的蔷薇梦原来都是虚幻”,却不愿陷入“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仍然希望有所“寻求”。这个意思也说在五天后写的一篇散文诗中:“我是寻路的人。我日日走着路寻路,终于还未知道这路的方向。现在才知道了:在悲哀中挣扎着正是自然之路,这是与一切生物共同的路,不过我们意识着罢了。”431八月三日——亦即鲁迅迁居的次日——“土之盘筵”专栏又在《晨报副刊》恢复登载。其实先前在《乡间的老鼠和京都的老鼠》的附记中即已说过:“不过这是我所喜欢的工作,无论思想变化到怎样,这个工作将来总会有再来着手的日子。因为即使我们已尽了对于一切的义务,然而其中最大的——对于儿童的义务还未曾尽,我们不能不担受了人世一切的苦辛,来给小孩们讲笑话。”这里又袭用了致鲁迅信中的“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同样期望有所振作。虽然,“土之盘筵”最终仍未完成预定计划,就截止了。
  如果说上述文字显示周作人曾经深受打击,那么从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来看,真正打击他的并非兄弟失和,而是造成失和的那个原因——至少对周作人来说,从未怀疑其真实性。一九二四年六月十一日,周作人与十个多月后第一次回到八道湾的鲁迅发生冲突,可见怨恨仍未消除。该日周作人日记:“下午L来闹,张徐二君来。”鲁迅日记:“下午往八道湾宅取书及什器,比进西厢,启孟及其妻突出骂詈殴打,又以电话招重久及张凤举、徐耀辰来,其妻向之述我罪状,多秽语,凡捏造未圆处,则启孟救正之,然终取书、器而出。”——这里提到的三个“知情人”,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432。至于周作人随后写的《破脚骨》433一文,与其说攻击鲁迅,倒更像自况之作,所云“非有十足的忍苦忍辱的勇气,不能成为一个像样的破脚骨”,使人联想到日后他形容自己“流氓鬼”的一面为“精神上的‘破脚骨’”434。
  至此兄弟二人关系彻底断绝;虽然他们以后可能在公开场合见过几面435,彼此的文章亦偶有呼应之处436。有关这一事件的后果,还要从头说起。一九二三年八月,鲁迅所著小说集《呐喊》列为“新潮社文艺丛书之三”出版,该丛书署“周作人编”,乃是兄弟失和前最后一次合作。此前已经初见成果的合作翻译计划,也都一律终止,是以《现代小说译丛》只出版了第一集437,而《现代日本小说集》亦为未竟之作438。周作人的第一本散文集《自己的园地》编定于失和之后,当初《晨报副刊》的专栏里本有一篇关于《阿Q正传》的评论439,此番即予删汰,——该文称:“阿Q这人是中国一切的‘谱’——新名词称作‘传统’——的结晶,没有自己的意志而以社会的因袭的惯例为其意志的人,所以在实社会里是不存在而又到处存在的。”这使人联想到周作人自己曾经谈到的“种业”,兄弟二人的确一贯彼此理解,相互启发。几年后周作人所译《点滴》改订为《空大鼓》重新出版,删去鲁迅所译题词,新序有云:“又尼采的文句与题目一并撤去,因为我不喜欢那个意思。”440周作人可能还不知道,与鲁迅失和,将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而在当时,他显然决意“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他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直到晚年,才说:“我也痛惜这种断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总只有人的力量。”441
  这年九月,周作人所著《自己的园地》列为“晨报社丛书第十一种”,由北京晨报社出版,收入“自己的园地”、“绿洲”两组专栏文章,以及杂文二十篇。《自己的园地》呈现了周作人此前主要的文学成就,就像面世不久的《呐喊》呈现了鲁迅此前主要的文学成就一样。然而现在已经是“东有启明,西有长庚”442了。
  

周作人传  第五章  一九二三(1)

  周作人与鲁迅绝交时所说“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首先体现在三个月后面世的《不讨好的思想革命》443中。文章有云:“我是赞成文学革命的事业的,而尤其赞成思想革命。但我要预先说明,思想革命是最不讨好的事业,只落得大家的打骂而不会受到感激的。做政治运动的人,成功了固然大有好处,即失败了,至少在同派总还是回护感谢。唯独思想革命的鼓吹者是个孤独的行人,至多有三人五人的旅伴;在荒野上叫喊,不是白叫,便是惊动了熟睡的人们,吃一阵臭打。民党的人可以得孙中山的信用,津派的人可以蒙曹仲三的赏识,虽然在敌派是反对他们;至于思想改革家则两面都不讨好,曹仲三要打他,孙中山未必不要骂他,甚至旧思想的牺牲的老百姓们也要说他是离经叛道而要求重办。因为中国现在政治不统一,而思想道德却是统一的,你想去动他一动,便要预备被那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南南北北的人齐起作对,变成名教罪人。”当初他提出“思想革命”,是预期要实现的;现在看来,这也属于“我以前的蔷薇梦原来都是虚幻”。不过所质疑者仅此而已,并不包括“思想革命”本身;换句话说,他并未质疑始终“赞成思想革命”的自己。
  “不讨好的思想革命”,所指尚且限于“此时此地”;待到写《教训之无用》444一文,援引了蔼理斯和斯宾塞的话,前者说:“一个人如听人家说他做了一本‘道德的’书,他既不必无端的高兴,或者被说他的书是‘不道德的’,也无须无端的颓丧。这两个形容词的意义都是很有限制的。在群众的坚固的大多数之进行上面,无论是甲种的书或乙种的书都不能留下什么重大的影响。”后者说:“在宣传了爱之宗教将近二千年之后,憎之宗教还是很占势力;欧洲住着二万万的外道,假装着基督教徒,如有人愿望他们照着他们的教旨行事,反要被他们所辱骂。”据此,周氏将“思想革命”之“不讨好”视为一条历史规律,求诸古今中外,无有例外:“希腊有过梭格拉底,印度有过释迦,中国有过孔老,他们都被尊为圣人,但是在现今的本国人民中间他们可以说是等于‘不曾有过’。我想这原是当然的,正不必代为无谓地悼叹。这些伟人倘若真是不曾存在,我们现今当不知怎么的更是寂寞,但是如今既有言行流传,足供有艺术趣味的人的欣赏,那就尽够好了。至于期望他们教训的实现,有如枕边摸索好梦,不免近于痴人,难怪要被骂了。”
  话说至此,显然希望彻底放弃此前曾经坚持,然而已经动摇的启蒙主义立场;从这个意义上讲,此文堪称周作人思想进程上的一座界碑。如其所说:“我自己承认是范缜的神灭论者,相信人只有形体,没有精神可以离形体而独存,至于上帝与神更是不在话下了。可是尽管如此相信,却有时也要表现出教徒那种热心,或者以为宗教虽是虚妄,但在某种时地也是有用,有时也还要这样的想,大概到了一九二四年的春天,发表了那篇‘教训的无效’之后,才从这种迷妄里觉醒过来吧。”445然而“教训之无用”毕竟只是周作人此后思想的一端——虽然可能是最主要的一端;他仍不时以教训者的面目出现,而且期待着这些教训能够得以实现。这是周作人自相矛盾之处;他自己不但不掩盖,甚至有意张显这一点——显然他更愿意做个丰富的人,复杂的人。

周作人传  第五章  一九二三(2)
周作人提出“教训之无用”,并不单单因为对于受众失望,也与他愈发崇尚宽容精神有关,——他的人道主义、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思想,就以宽容为核心融为一体。此前不久写的《中国戏剧的三条路》446有云:“我们平常不承认什么正宗或统一,但是无形中总不免还有这样思想。……将来无论社会怎样变更,现出最理想的世界,其时一切均可以平等而各人的趣味决不会平等,一切均可以自由而各人的性情决不能自由;有这个不幸(或者是幸)的事实在那里,艺术的统一终于不可期,到底只好跳出乌托邦的梦境,回到现实来做自己的一部分的工作。”也就是说,“教训之无用”,于被动的一方是拒绝接受,于主动的一方则是无意强求,——否则岂不成了以自己“性情”的“自由”去获取他人“趣味”的“平等”了么。不仅拒绝别人统一自己的思想,也不应该以自己的思想去统一别人。然而周作人既不否认思想的价值——这一价值在于思想本身,而无所谓是否付诸实施——也不排除它仍有可能为少数人所理解,所以才说:“对于世间‘不道德的’文人,我们同圣人一样的尊敬他,他的‘教训’在群众中也是没有人听的,虽然有人对他投石,或袖着他的书,——但是我们不妨听他说自己的故事。”447 这里说的是自己之于别人,他当然也希望别人这样对待自己。此即《〈自己的园地〉自序》所说:“我还在寻求——这是生人的弱点——想象的友人,能够理解庸人之心的读者。”总而言之,无论作为“言者”还是“听者”,周作人都有意从群众之中脱身出来。
  “教训之无用”可以说是负面的意见;对于周作人这位“教训者”来说,还需要有正面的说法以为倚靠。他发表了《蔼理斯的话》448,从蔼氏所著《性的心理研究》第六卷跋文中抄录两节话:“有些人将以为我的意见为太保守,有些人以为太偏激。世上总常有人很热心的想攀住过去,也常有人热心的想攫得他们所想象的未来。但是明智的人,站在二者之间,能同情于他们,却知道我们是永远在于过渡时代。在无论何时,现在只是一个交点,为过去与未来相遇之处,我们对于二者都不能有什么争向。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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