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提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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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塑料拖鞋步行的线路,她也从不更换服装。真是个顽固的人。
那一次,儿子可能已经读小学了吧。和平时一样,三个人去徒步郊游。恰好与现在是相同的季节。由于阴雨连绵,虽然满山的红叶十分美丽,可是好端端的红叶却大多被雨水打落,满地都是。敝人脚穿着运动鞋,两次因为泥泞绊脚而摔倒在地上。妻子则穿着登山鞋悠悠自得地走着。不过对接连摔跤的我,她倒没有说什么“瞧瞧,形式也很重要吧”之类的话。顽固虽则顽固,但却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
走了一会儿,便停下来休息。吃了两片蜂蜜柠檬。敝人尽管不太擅长吃酸的食品,可是因为妻主张爬山就一定得吃蜂蜜柠檬,于是便没有表示反对。其实即使我表示反对,恐怕妻也不会因此而发怒的吧。但是,就好比波浪越是远离波心,浪头就会越大一样,怒气微妙地积蓄下来,也许会波及到日常生活中意想不到的地方。结婚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呀。唉唉。
采蘑菇 其二(3)
儿子比敝人更加吃不来柠檬。蜂蜜柠檬一放进嘴里,他便起身朝树木茂密的地方走去。拼命地捡拾起地上凋零的枫叶。好个风流小子!敝人心中想道。便也打算模仿儿子去捡拾红叶,然而走近去一瞧,却见儿子正悄悄地在地上挖坑呢。他匆匆地挖了个浅浅的坑、匆匆地把口中的柠檬吐了进去、再匆匆地用土把坑埋上了。大概是忍受不了那柠檬吧。他本不是一个不珍惜食物的孩子。因为妻将他教养得很好。
你如此讨厌蜂蜜柠檬吗?我问道。儿子大惊失色,无言地点了点头。爸爸也不太喜欢呢。听我如此说,儿子仿佛安下心来,微微笑了。儿子的微笑跟妻十分相像。直到现在仍然十分相像。如此说来,妻离家出走时是五十岁,儿子很快也要到这个年龄了。
我和儿子两人蹲在那儿,正捡拾着红叶,妻走了过来。脚上穿着那般夸张的登山鞋,居然却不发出一点儿脚步声。哎!当这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敝人和儿子大吃了一惊。哎,我发现笑菇啦。妻神秘兮兮地在我们的耳旁悄声说道。
四张口一起吃,原以为量有很多的蘑菇汤,顷刻便喝完了。好几个种类的蘑菇成分混在一起的汤汁,味道妙不可言。使用妙不可言一词来表达的,是老师。故事说到半途,老师唐突地说了一句∶
“阿悟,这香味妙不可言,馥郁芬芳啊。”
说得阿悟目瞪口呆。
“老师说话可真像老师啊。”阿彻说,催促老师将故事继续讲下去。那笑菇,后来怎么了?阿悟问道。她倒还真地认得出笑菇哎。阿彻接着说道。
妻除了那本《愉快的近郊徒步旅行》以外,还很爱读一本小百科全书《蘑菇百科》。郊游时总是把这两本书塞在背囊中。那时候也是一边翻开《蘑菇百科》的笑菇这一页,一边反复不断地说∶
“就是这个。绝对是这种蘑菇。”
“你认得出是笑菇果然好。可你要拿它怎样?”
敝人话音刚落,妻便回答说∶
“当然是要吃掉喽。”
“可是,这不是毒蘑菇吗?”敝人的此话,与儿子的大叫∶“妈妈,别吃!”,以及妻的来不及把粘在菇伞上的泥土好好弄干净便将笑菇一口塞进嘴中,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刻。
“生的好难吃耶。”
说着,妻便将蜂蜜柠檬一起放入了口中。儿子与敝人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吃过蜂蜜柠檬。
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混乱。起初是儿子先哭了起来。
“妈妈会死掉的呀!”
儿子嚎啕大哭。
“吃个笑菇是死不了的。”
妻从容镇定地安抚着儿子。
无论如何,先下山到医院去!可是妻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动。于是敝人不由分说地沿着上山的来路,硬是将妻往回拖了就走。
眼看就要到山脚时,妻开始出现了症状。就这么一点点的量居然也会出现症状的呀。后来在医院,医生事不关己似地说。不过,在敝人看来,那确乎是非常明显的症状。
直至此时始终保持着端庄行止的妻的口中,开始泄漏出了“呵呵呵呵呵”的声音,起初还时断时续,不久便接连不断地,开始呈现出所谓的“笑”的症状来。笑虽则是笑,但却绝不是那种喜悦欢快的笑。心里尽管想抑制这喷涌而至的笑,可却怎么也抑制不了,脑子虽然感到十分困窘,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产生反应而发出笑声来,――就是这样一种笑声。是仿佛被荒谬绝伦的黑色幽默所激发出来的那种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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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蘑菇 其二(4)
儿子惊恐万状,敝人也十分焦急。妻的眼眶中噙着泪水,无休无止地一个劲地笑个不止。
“你就停不下来吗?这笑声?”
敝人问道。妻气息奄奄地喘着气说∶
“停、停不下来啊。我的喉咙、脸、还有胸口这儿,不服我管啊。”
似乎很痛苦地,但却照旧笑着回答。敝人光火了。为什么妻这个人,总是要招惹这种麻烦呢?本来几乎每周都去徒步郊游这种事情,说实话敝人就并不喜欢。儿子其实也是如此。待在家中从从容容地组装塑料模型、或是到附近的小河钓钓小鱼之类,对儿子来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可即便如此,敝人和儿子还是遵从妻的意思早早地起床,遵从妻的意思到近郊的小山去徒步兜来兜去。然而,仅仅这些妻却还不满足,竟然吃起了笑菇来。
虽然在医院接受了治疗,可是,“一旦毒汁进入了血液之后,就无法补救了啊。”那位永远从容不迫的医生说。一如他所说的,妻的症状在经过处置之后也没有什么变化。结果妻始终笑个没完,一直笑到了这天傍晚。坐出租车回到了家里,替哭累后睡着了的儿子盖好被子,鄙人侧目睨视着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笑个不停的妻,沏了一壶苦涩的茶。妻一边笑着一边喝茶,敝人则是一边生气一边喝茶。
见妻的症状终于平息下来,回复了正常,敝人便进行了一番说教。你想想,今天一天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大概敝人是颇有点洋洋自得地在说教吧。宛似训导学生那样。妻俯首倾听着。对敝人所说的话一一点头赞同。非常对不起。她不知这样说了多少回。最后,妻深有感触地说∶
“人活着,便要给他人添麻烦呢。”
“敝人可不给会人家添什么麻烦。难道不是你给别人添麻烦的吗?不要把自己的个人行为硬说成是人人如此的普遍情况。”
敝人严厉地回敬地道。妻再次低下了头。十几年过去之后,当妻离家出走的时候,敝人在脑海里历历在目地回忆起了妻子最后低头垂首的姿势。妻虽说是一个让人为难的人,敝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漏锅子配破盖子,恐怕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对妻来说,敝人也许还不配做个破盖子吧?
“老师,来!喝酒喝酒!”
阿彻从背囊中取出了泽乃井酒。是四合瓶装。虽说蘑菇汤已经喝得一干二净,可是阿彻却宛似变魔术般地,从背囊中不断拿出东西来。蘑菇干、煎饼、熏墨鱼。整个儿的西红柿。薄鲣鱼片。
“简直是开宴会嘛。”
阿彻说道。阿彻和阿悟都大口大口地喝着倒在纸杯里的酒,啃着西红柿。
“吃了西红柿后,就不太会喝醉的。”
一面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一面喝着酒。
“老师,开车,不要紧的吗?”
我小声问。
“折算起来大约一人喝一合左右,大概,不要紧的吧。”
老师回答说。被蘑菇汤暖得热呼呼的肚子,因为酒而变得更加热呼了起来。西红柿,滋味甚美。盐也不撒,就这么整个儿地张口就啃。据说是阿彻自家院子里种的。算起来本来应该是每人一合酒的,然而阿彻又从背囊中掏出了一瓶来,结果变成了每人二合了。
采蘑菇 其二(5)
“嗒啦啦啦啦”的声音传将了过来。铺在地上的报纸底下,不时有虫子钻进了来。隔着报纸可以感觉到虫子在爬动。小飞虫,还有好几只较大会飞的虫子,嗡嗡地飞了过来,停在了四周。其中尤其是熏墨鱼和酒,招引了许多虫子聚集而来。阿彻甚至连虫子也不肯好好地驱赶,管自又吃又喝。
“你连虫子也一起吃下去啦。刚才。”
老师向阿彻指出道。阿彻满脸的若无其事,答道∶
“很好吃耶。”
蘑菇干没象香菇干那样干透,还略带少许的水分,看上去仿佛熏肉一般。这是什么蘑菇?我问道。已经喝得满面红光的阿悟答道∶
“毒蝇蕈。”
“那不是剧毒蘑菇吗?”
老师说。
“老师,这,你已经查过《蘑菇百科》了吗?”
阿彻嘻皮笑脸地问道。老师不答,从提包里取出了本《蘑菇百科》。这是一本业已磨破了的、装订很陈旧的书。封面便是类似毒蝇蕈的、伞上有很多漂亮的红色斑点的蘑菇。
“阿彻,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是个西伯利亚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西伯利亚高地民族的酋长在出征之前,就要吃毒蝇蕈。因为毒蝇蕈中含有引发谵妄症状的成分。一旦吃了这种蘑菇,便会导致极度的兴奋状态,气势变得异常凶猛,平素只可能在瞬间爆发的大力,竟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之久。酋长吃了这种蘑菇之后,随后地位仅低于酋长的人便喝酋长的尿。地位再低一级的人则喝地位仅次于酋长的人的尿。如此依次类推,蘑菇的成分便流入了全体族人的身体之中。
“据说当最后一个人喝完尿之后,便投入战斗。”
老师结束了故事。
“蘑菇百科还、还挺管用呢。”
阿悟发出了尖利的笑声。细细地撕下了一条蘑菇干,含在嘴里吸吮着。
“老师、你们也尝尝这个吧。”
阿彻将蘑菇干塞进了我和老师的手中。老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蘑菇干。我则提心吊胆地闻了闻蘑菇的气味。阿悟和阿彻两人毫无意义地哈哈大笑。阿彻说了句“那个么”,话音刚落,阿悟便高声大笑起来。总算止住了笑,阿悟说了声“这个么”,这下又引得阿彻高声大笑。两个人同时说“这个”“那个”,于是便同时大笑起来。
气温略微有点儿上升。已经快进入冬天了,可是被树木围住的这片杂草地上,却还暖融融地充满着温暖的湿气。老师慢悠悠的呷着酒。间或嚼上一口蘑菇干。
“这不是毒蘑菇吗?没关系的吗?”
我问道。老师微微笑着。
“是啊。”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彻、阿悟,这、是真的毒蝇蕈吗?
怎么会呢!当然不是的喽!
是呀。就是真的毒蝇蕈啊。
阿彻和阿悟同时回答道。究竟是谁作了哪一种回答,我无法区别。老师仍在微微地笑着,慢慢吮着蘑菇干。
“漏锅子。”
老师闭着眼睛说道。您说什么?我反问到。漏锅子配破盖子。老师重复道。月子你也吃蘑菇吧!用老师的口气命令道。我战战兢兢地舔了一舔蘑菇干,只有一股类似尘土的味儿。阿悟和阿彻在笑,老师遥望着远方,微微地笑着。反正豁出去了!我一口把蘑菇干塞进嘴里,吮了又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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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蘑菇 其二(6)
就这样连续喝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却并无异状。整理好行装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