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一发-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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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说道。
船就这样驶离香港往河内而去。
在香港,谢缵泰已和太平天国的残党洪全福计划好要进行武装起义。
与遭暗杀的杨衢云不同,谢缵泰对孙文怀着对抗意识。他认为孙文已经失败过几次,若换成自己将会做得更好。因此这次他决定撇开孙文亲自上场。
在此之前,孙文为赴河内而途中暂靠香港,陈少白也将随同前往。起义之事连陈少白亦被蒙在鼓里。李纪堂前来送别之际,虽举止异于平常而让两人感到一头雾水,但未等两人细加思量,船只便离港往河内而去。
洪全福将举兵之日定为一九○三年一月二十八日,若以旧历算是前一年的十二月三十日,亦即壬寅年的除夕。这跟第一次起义日期定在九月九日(重阳)的考虑相同,因这天人潮拥挤,举兵时的人员调动比较不会引人侧目。
谢缵泰生长于悉尼,英语流利。他具有国际性的敏锐感觉,认识到先前的重阳起义失败原因之一便是未与外国做好沟通工作。
他和居留香港的外国人广泛交际,尤喜结交记者,跟《伦敦时报》特派员马礼逊(GeorgeErnestMorrison)、《孖剌西报》(HongKongDailyPress)的坎宁安(AlfredCunningham)皆有深厚情谊。而对这些记者而言,谢缵泰则是个贵重的情报来源。
谢缵泰将瞒着孙文暗中进行的起义一事透露给坎宁安和马礼逊,并商请坎宁安撰写一篇对外宣言,又请马礼逊争取《伦敦时报》的支持。两人所获的谢礼则是独家新闻:
——中国发生革命!
全军由洪全福统辖,商人出身的梁慕光顶着“南粤兴汉大将军府总司令”的头衔指挥实际作战部队。另外,德国教堂的汉文总教习李植生则被任命为参谋长。
国名定为“大明顺天国”,以“除满兴汉”为口号。在起义同时并宣布:
——天下太平后即定立年限,由人民公举总统。
谢缵泰称此为“君民共主之制”。经选举所产生的总统依旧称为“君”,还是隐含着“帝王思想”。
在起义成功的同时,将从美国迎回高龄七十三岁的容闳担任临时政府的大总统。此无异于将孙文完全排除在外。
他们在香港开设了一家“和记栈”店铺,利用李纪堂的资金购买、运送及贮藏武器。武器是向广州沙面租界的曹法洋行预付了一大笔定金而购入的。
在起义预定日的前三天,洪全福从澳门潜入广州。但这一天(一月二十五日)在香港的各据点皆遭到搜索。广州的据点在一月二十七日遭搜索,许多人被逮捕,洪全福乔装逃离了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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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报》(3)
事前的告密导致此次起义失败,和重阳起义如出一辙。
那是奸人周某向香港警厅提出密告。周某复印了香港警察从和记栈所扣留的文件,将之送至两广总督处。
但在周某的告密通知来到之前,在广州受托购入武器的曹法洋行已将定金全数纳入口袋,装作若无其事并连忙将此事告知官府。
因正值旧历年的除夕,此一无疾而终的举兵计划便被称为壬寅义举。因是对孙文敬而远之的一场起义,首谋究竟是谁无人清楚。成功之后将从美国召回容闳做总统,据说也已取得当事人的首肯。
“壬寅洪全福广州之役”(冯自由的《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一名较为常用,但亦另有“洪全福与李纪堂之义举”(萧一山的《清代通史》)、“谢缵泰广州之役”(《清季的革命团体》)等不同名称。
一来有曹法洋行的密告,二来又有周某送来的和记栈遭扣留的文件副本当证据,广州的捷字营(驻军)司令官便逮捕了十余人。其中七人被处死,另三人被判二十年徒刑。判刑确定之前,一人死于狱中,一人则以贿赂方式获释。
两广总督派杨枢赴香港要求引渡相关人员。香港总督基于不逮捕###的原则,将相关人员全都释放了。大概是坎宁安、马礼逊努力从中斡旋要当局尽早释放这些人吧。
清朝当局照例祭出悬赏当做应战手段。主犯已锁定是洪全福,故公告凡能生擒者赐给二万元及守备(相当于校官之职)官职,杀之者赐一万元及千总(相当于尉官之职)官职。
两广总督德寿是满洲人,因曾遭史坚如以炸药暗杀未遂,对革命党恨之入骨。
在广州有一替捕快跑腿的男子名叫张佐庭,认为发大财的机会来临。他发觉到捕快圈子无一人见过遭悬赏的通缉犯洪全福之真面目。
洪全福年约七十,在太平天国覆灭后上了外国船当厨师而环游世界,其真面目无人识得。在太平天国鼎盛时期,瑛王洪全福获封“三千岁”。天王洪秀全被称为“万岁”。东王杨秀清获封“九千岁”,西王萧朝贵“八千岁”,南王冯云山“七千岁”,北王韦昌辉“六千岁”。瑛王三千岁在太平天国当中算是相当高位。
然而,距天京(南京)陷落已四十载,太平天国亦烟消云散,已少有人知太平天国的盛衰历史。当年剿匪的主角曾国藩、左宗棠已过世,连淮军的创始人李鸿章亦在收拾义和团事件的善后问题后,于一九○一年结束了灿烂的一生。
熟知捕快消息的张佐庭便杀害了一名年纪与体格相似,名叫吴六的老人,将尸体装箱从香港运至广东,报告官府曰:
——此即洪全福。
总督德寿依约赏给一万元。
但假冒洪全福的死尸很快便被发现是由吴六顶替。甚至还查出死者原来是张佐庭自己的养父。
因意图越境谋杀###一事,香港政府向广东当局提出严重抗议。
此时德寿已转调漕运总督(未及赴任,在翌年死亡),新任的两广总督是岑春煊。
岑春煊是西太后亡命西安时的陕西巡抚,具有与外国交涉的经验。后来他成了共和国的干部,为南北统一大业尽过力,是个明事理之人。
新总督立即诛杀了张佐庭,并免去主事者水师提督之官职。水师因派出小兵船载运假冒洪全福的吴六尸体而遭追究责任,但香港政府对此给予谅解。
正牌的洪全福已乔装逃至新加坡,据说不久又返回香港,在一九一○年之前都还活着。
洪全福、谢缵泰、李纪堂等人的举兵终告失败是在一九○三年的一月。这年的旧历正月是新历的一月二十九日。
此时在日本终于增多起来的中国留学生约聚集了千人,举行“春节团拜”。集体拜年活动的场所选定在去年才刚盖好的留学生会馆。该馆位于神田骏河台,由马君武、刘成禺两个学生发表反清演讲。
《苏报》(4)
像这类的反清言论,不仅在外国,连在上海这样的租界也在进行。南洋公学因有大批的退学学生,便由中国教育会(在科举废止后负责编写新教科书的机关)的蔡元培组成“爱国学社”,以便接纳这些学生,该社主旨强调:
——以日本吉田氏的松下讲社、西乡氏的鹿儿岛私学之意为师,注重精神教育,所授各学科皆为锻炼精神、激发志气之助。
学生要学的不是二十世纪初期的日本,而是造成现代日本之维新前后的日本教育。
此一爱国学社还创立了一家名为《苏报》的机关报。那是收购早先的一家报社,从一九○三年起置于爱国学社之下。
此报由章士钊、吴敬恒担任主笔,刊载章炳麟、邹容等激进的论说家的文章。
邹容年方二十,是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也是排满主义者。他是四川省巴县人,一九○二年以留学生身份来到日本,曾剪掉留学生监导官姚甲的辫子并将之展示于学生宿舍内,所持理由是姚甲闹出不伦之恋的丑闻。
姚甲的职务是监督留学生是否剪掉辫子,但他本人却被剪掉了辫子。每到深夜,众留学生便展开大合唱。——
“啊,我的辫子啊,我的辫子啊,去了何方?我要为你哭泣。”
众人先是装哭,接着便转为一阵哄堂大笑。
监督者竟然遭到公然嘲笑,可知其政权不长久矣,因为这表示负责取缔的权力已经衰微。虽说政权不长久,但心向革命的留学生反而更加提高戒心。 “嘲笑被剪掉辫子的姚甲固然无妨,但因这里不是大清国才得以如此做。千万别忘了这点!”
留学生当中的一位领导人这么提出警告。
“没错!在清朝官府势力未及之处,说什么样的威风话都不管用。”
“只敢在安全处所大声说话的家伙实在太多了。”
众人对此一警告纷纷附和。
邹容却因此一辫子事件而落得必须离开日本的下场。
他是个年轻热情的论说家,崇拜谭嗣同,随身携带着谭的遗照。在日本时他写了一篇名为《革命军》的文章,返国后,该文由上海的大同书局出版。时值一九○三年五月。
章炳麟为《革命军》一书写序文,并转载于日本的《苏报》。
《革命军》全文约二万字,即四百字的稿纸约五十张,而中文不像日文有助词及汉字下方标注的假名,所以实际内容应该是两三倍之多。若译成日文,约需使用一百甚或一百五十张稿纸。
——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披毛戴角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酷虐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则有起死回生,还魂返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
《革命军》的绪论如上所载。
在东京,大批留学生读到这一段不禁咋舌。
“啊,这岂非就是陈琳?”
也有人如此叫道。
后汉建安年间(一九六至二二○),有被称为建安七子的文学家。其中之一的陈琳以檄文高手著称。
“我哪是陈琳?”
邹容苦笑道。
陈琳出现在《三国演义》中,先是追随袁绍,在袁绍败于曹操后,又归顺曹操并担任其文书幕僚。
如今被人比拟成改事二主的陈琳,邹容大概觉得不快吧。
陈琳追随袁绍时,曾在檄文中尽情辱骂仇敌曹操。曹操之父是宦官的养子,乃贪腐之人,而曹操本人也曾掘古墓盗取陪葬品充当军费。
《苏报》(5)
陈琳投降时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曹操仅说“你尽可骂我一人,为何要及于我父及我祖呢”,对往事不加追究而赦免了陈琳。
“你肯定也会像陈琳那样,受到曹操赦免。”
章炳麟笑着说。
曹操有头痛的老毛病,发作时据说只要读陈琳的檄文便会不药而愈。
“我又不是药方。”
邹容还是摇头。
《革命军》以如下句子当结尾:
——尔之独立旗已高标于云霄;尔之自由钟已哄哄于禹域;尔之独立厅已雄镇于中央;尔之纪念碑已高耸于高岗;尔之自由神已左手指天,右手指地,为尔而出现。嗟夫!天清地白,霹雳一声,惊数千年之睡狮而起舞,是在革命!是在独立!
皇汉人种革命独立万岁!
中华共和国万岁!
中华共和国四万万同胞的自由万岁!
邹容在自序末署名如下:
——皇汉民族亡国后之二百六十年岁次癸卯三月 革命军中马前卒邹容记
以明朝崇祯帝自杀之年算起,至此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