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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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逢突变,经历了坎坷磨砺,遭遇了重创心折……可他还在这里,眼底仍若星海,唇角依然存有惊心动魄的清峻弧度,眉峦斜矗,还是睥睨傲捍的容光。
一点都没有变,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这样强傲刚岸的男子,不需要任何怜惜,也无人,有资格给他以怜悯和慰惜这种施与。
西门吹雪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偶尔静默地看着男人,用眼神给他一丝薄薄的暖意,仅此而已。
……却也已,足够。
但现在却是完全不够,一点,也不能满足。他的体内深处有火焰在灼烧,促使他做出些什么来应对,促使这个严酷冷硬的男人立即采取什么措施来浇灭这一团火。
西门吹雪静默下来,收回了在男子面庞上摩挲的手。他看着男人熟睡的颜容,终究缓缓坐在塌沿上,然后,俯身,拥住了男子修拔峻峄的身体。
……仿佛瞬间,就投进了一潭凉沁沁的冷泉……
西门吹雪线条镌硬的面庞埋在男人的发间,埋首在他的颈窝。清冽的气息将西门吹雪包围,同样强健坚实的胸膛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能够清晰无比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彼此微凉的体温。
感受到,胸口那一簇热热的暖意。
发间有极淡的清冷味道。西门吹雪侧过头,想要更靠近一步嗅那发丝中的气息,嘴唇却不经意地,触在了男人的颈上,触在了仿佛一块温凉的玉笏之上。
他再一次静默下来。随即,保持已久的沉寂,被打破。
微冷的薄唇落下,就有温暖的吻印在叶孤城的耳后和颈上,沿着男人优雅修长的颈线一点一点小心地亲吻,轻轻缓缓,同时双手顺着他的肩臂下意识地向下滑,慢慢来到他的腰间,抚上凌厉韧拔的腰部线条,稳住他笔直峭峻的脊身,一寸一寸地纠擦,一寸一寸地挲摩……
西门吹雪的手法绝对算不得老到,也谈不上有什么技巧可言。然而他压抑着心底想要粗鲁狂乱动作的渴望,尽量放缓了力道,小心避开男人并未完全痊愈的伤处,同时观察着那坚玉般面容上的反应,来确定是否给他造成了不适,以便调整自己的动作和劲力。在这样的耐心和温存面前,经验和技巧,已不再重要。
叶孤城明显感觉到了异常。即使已然睡得很沉,即使药力强劲得让头脑和身体都陷在无边的疲绻和慵痹中,他也仍然隐约感觉到有不同寻常的事情正在身上发生。只是,那熟悉的气息缭绕在周围,被当作至宝般小心翼翼对待的动作,这一切,都让他忽视了其他异样的感觉,顺从于安眠的渴望,并不曾强行睁开眼,去探明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沿着颈项,细碎的吻一路蔓达到了肩胛附近。西门吹雪略略迟疑了一下,从男人颈窝前抬起了头。然而,低首看去,视线所及处,微敞的襟口内中,一片几乎与衣衫同样颜色的肌肤映在眼底,在疏落的日光下,泛着不真实的泽芒,这样的视觉就让西门吹雪,突然有了火焰烧上喉头,好似就要即将炸开的错觉。
如此想要不顾一切地爱抚,如此想要不顾一切地亲密,如此想要不顾一切地拥抱……
西门吹雪低下头,薄凉的唇就这么落在男人的肩井上,然后一寸一寸地偏移,终于停在线条流畅的锁骨间。
一条寸许长的疤痕印在上面。西门吹雪眸色沉了沉,然后下一刻轻柔的吻便落下,顺着尚未完全长好的淡红色伤迹,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舐延濡起来。
“叶……叶……”低低地喃语从西门吹雪刀削般的薄唇中逸出,这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绝世无双的冷酷剑客,亦非孤傲无心的万梅山庄主人,而只是,一个陷入情网当中的普通男人罢了。
……神从云端走下人间,是不是,也只需要这么一瞬?
……打破永远的孤独和寂寞,是不是,也只需要这么一瞬?
……抓住难得的幸福和温暖,是不是,也只需要这么一瞬?
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眼皮微微颤动,下一刻,狭长的凤目便缓缓睁开。西门吹雪将头自叶孤城的锁骨处抬起,就对上了一双眼角些须上挑的眼眸。
男人的眼睛一贯明寒淡漠,此时却已没有焦距,就那么茫然地望着西门吹雪,或者说,是下意识地望着前方。被那样地对待,他毕竟仍还是有些知觉的,于是勉强睁了眼,却并没有真正清醒,只是凭着本能,茫茫地看了看。
他的眸对上一双深沉似海的眼。男人其实并未真正看到些什么,只不过是在强力药效下一丝算不上清明的暂时忪醒罢了。但是,他仍感觉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隐隐约约地停在身周,能够确定是那可以完全放心交付的气息。于是,男人不必再怀疑,不必再强撑,顺从无边无际沉眠的念头和需要,重新阖上了眼。
西门吹雪静静看着他。有那么一瞬,他竟是有些失望的,失望男人没有真正清醒过来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失望男人没有听见自己亲口唤他的名。
然而这人就这么躺在玉色的褥铺间,腰身还被他箍在掌中,斑驳的光影疏疏映在眉间,有虹光摇动。那样庄肃的姿态,那样凛然的端仪,绝世的清冷和孤高,永远沉默永远波澜不惊,如同生死,如同离合。如此一个孤高尊贵的男子此刻就睡在他眼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去失望?
于是西门吹雪敛下眼,就那样看着男人枕在软垫上熟睡,漆黑的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额。抬起手,拂开发丝,露出他线条峻毅的五官,西门吹雪只觉体内那灼烧着的火焰已然渐渐止歇,心底只余淡淡沉静的平和。他凝视着这个人,终究在那丰润的唇上轻轻一触,额头抵着他的,缓缓道:“叶孤城……”
……我此生心动,只用了一瞬。
……你可愿,分去一须臾?
一百一十一。 人生如此
满枝木荷开得正盛,花盏在如氲的繁叶中被遮蔽得若隐若现,温莹的玉白间洇开丝丝缕缕的朱粉色,颤颤留立在梢头叶畔,偶有雀鸟掠过,就有花瓣飘飘落下,不染人间凡尘气息的色泽,停在树下人同样皎若寒霜的衣面上,于是满目雪白之中,几点淡嫣的绯红便在袍衫罗褥间缱绻开来,夹杂着清漠的木荷幽香。
叶孤城在夕阳柔和的淡金色晖光中醒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已很久没有过这样恬适慵然的安眠,睡梦之中,依稀置身于蒙漫的薄雾间,一泓碧水缓缓流淌,抚过溪底白玉色的石子,漫起片片微澜滟涟的水光。堤岸两旁,开满了纷纷攘攘的花盏,繁绽肆意,目眩神迷,重重花海,横无际涯。
身旁有极熟稔的气息,微冷,镌寒。叶孤城略侧过头,就有两抹绝酾的颜色映入眼底,一道白如霜雪,是冷凝的面容,皎净的衣衫;一道黑窅有若幽冥,是鸦漆的森森长发。
初醒时的些微朦松散去,他这才发现自己却是半倚着软垫靠在塌上的扶栏处,而旁边,西门吹雪正侧身斜坐在塌沿,搭放在腿上的右掌间拿着摇扇,微颔着首,闭目而眠。
男人盖在腰际的披风,边缘被西门吹雪压在身底,这人漆黑的头发顺着雪白衣裾的褶皱披垂而下,蜿蜒流泻,以素色丝线编结串成的黑色硬碎曜石箍在头顶,绕着集络的发丝直坠下来,偶尔闪动着乌金般的沉沉光华。
有傍晚时分橙橘色的光线从树荫之间透下,映在了他的白衣黑发上,暖风流动处,便仿佛连他的发丝中,都带上了梅花的清寒香气。
叶孤城抬眸,于是男人的几丝头发就拂到了他的眼皮上,有些痒。他看着西门吹雪沉睡中的峻镌容颜,密密交互着的长睫下投出浓浓的阴影,那样宁缓,那样静和,而又那样,冷清深沉……
居然就这么,睡在此处……叶孤城略抬了抬唇角,眉下狭长的的眼眸徐徐掠过西门吹雪微侧的背脊和萧峻的面容,良久,终于淡淡一笑,身体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并无动作,不肯扰醒了熟睡中的人。
他微眯着眼,目光若有若无地从男人身上扫过,然后,停在了他置于腿上的右手之间。
扇柄静静躺在掌心。原来睡梦中那若有若无的清凉,并非错觉,而是缘出于此……
……'西门庄主以剑掘石,连续七日,几近凿通……'管家于床前禀报他置身墓陵内,外界发生之事时,自然曾提及至此,而他醒后接连数日,男人的手掌都包着白锦,无从看到伤势,却能于衣袖偶动的瞬间,瞥到因运力过度而肿胀的腕臂……
而现在,由于入睡的缘故,男人的手掌自然地微微摊开,露出虎口和指腹上几处尚未完全消愈的浅色印痕,在苍白的手心内,显得格外明晰……
于是这一刻,江湖人称‘天外飞仙’的南海白云城城主,这个孤岸疏漠,似乎与尘世无染,让人不可逼视的男子,心底就那么几不可察地一颤,仿佛被谁轻轻拨动了一下,随即一种莫名的情绪游丝般缭绕出来,渐生渐重,终于翻覆变幻,不可止歇……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冷酷而睢傲的男子,他人和他的剑一样,寒俦无情,骄傲出众,而他眼中的世界也与他的人一样,黑白分明,不假辞色。
他是孤高的,永远一身霜雪般的白,居处在万梅丛中,冷隽净硬的花朵,亦是他骨髓中流淌着的气韵,梅一样的孤傲,剑一样的风华。而他也是寂寞寥落的,深沉孤绝,冷漠无双,如万丈冰崖上的雪莲,迎雪傲立,峻冽绝伦……
经年累月,白衣如故,有人说过,眼前这个男人的品性像雪一样洁白,只是可惜,心却也像雪那样冰冷,那样无情。他们说得也许确实有几分道理,可他们不会知道,他之所以无情,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从来不愿显露感情,只深深将它蕴藏起来罢了……
……这样一个人,看似无情,却又,用情至深……
……他的身体正和他靠在一起,透过削薄的衣料,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偏冷的体温,这个人,似乎身上从来,都没有过热度……
……然而,冷到极致,就是,暖……
剑吹白雪妖邪灭;袖拂春风槁朽苏……叶孤城低低喃道,略扯了唇角,忽露出一丝极浅的淡笑。他看着西门吹雪坐在自己身畔,尽管是睡梦中,腰身却仍是笔直,如同在里面搁了一柄骄傲而孤寂的长剑。
也许,会很累……他不知不觉地这样想,夕阳温温地照着,地上是青郁色的石板,有树荫的影子静静在上面摇动。叶孤城忽然想起那年送西门吹雪离开白云城时,男人乘船而去,站在甲板之上,身后是一片淡淡的雾霭,海风吹过,白衣漫卷,犹如天边菲薄的云,最终消失在水天茫茫之处。在那一刻,他不知为何,就清楚地感觉到那一袭白衣似雪之下,冷如冰霜的寂寞……
如果,如果……
叶孤城侧过头,凝视着那人沉睡的颜容。
他是剑中的神,是独步武林,傲视天下的男子,而神应是无所求,无所欲的,心已在九天之外,没有人性的情感,包括寂寞。在常人的眼里,这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冰冷极至。
可他毕竟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也有权利去享受人的快乐,人的幸福的人。的确,人生有很多烦恼和痛苦,美丽的东西总是一闪即逝,可生命之所以还值得去珍惜,就正是因为它有苦也有乐,有泪水,亦有欢笑。神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