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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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玛瑙串成的冠珠从头顶直垂在身前。男人缓缓从椅上起身,几名侍女为他理平衣摆,拢齐了发端,穿上皂第红帮的朝云缎靴。
铜镜里,映着一张萧疏轩隽的面容,癯昳的眉眼舒扬,一身喜袍,鲜红似血。
侍女退到门口,轻轻开了房门。管家立在门外,右面跟着一队盛装团簇的年轻少女,左侧,站着一排垂手侍立的红衣青年。
“城主,请移步喜堂。”管家躬身行礼,叶孤城看着他身后少女们手中提着的红灯,淡淡展了眉心,道:“走罢。”
一排印着‘喜’字的灯笼在夜幕中舒开柔和的光,月挂疏桐,星缀漫天,挂着小巧红灯的树木随着脚步的向前,一棵棵退在身后。花木茏葱,烛火明灭,举目之下,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如火,如血。
穿过庭院,步过廊桥,远远望见喜堂,就看到一条长长的红毯铺在大厅前开阔的石板地面上,地表以青石嵌就,都磨的再平整光滑不过。大盆大盆的明艳花朵列在两边,花开肆意,绚烂如海。
他着了一身红衣,双袖及地,两条团佩上的绦穗随着他脚步的移动,颤巍巍地在衣衮间摇曳。红毯被踩在足下,男人沿着铺就的路,一步一步地朝着喜堂走近。
一步。
那年,庄生晓梦,他自黑暗中醒来的一刻,此身,已换人间。
一步。
往事已矣,梦中既知身是客,却早已与这场纾华的梦境,再也分拆不开。
一步。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一步。
一步……
地毯两边分别站着他的两名红服弟子,青年面上浮着恰如其分的笑容,弯身向他施了一礼。少年则咧着嘴笑,青涩的面庞上,眉眼弯成了喜庆的弧度,向着他,嘻笑着行了礼。
男人淡淡一哂,在少年头上轻敲了一记。少年只觉那长长的袖摆拂在面上,在一瞬间,挡住了他的视线。下一刻,面前重新光亮起来,回头一看,男人修长高大的身影已立在大厅门口,静静站在当地等待。朱服高冠,神容若仙。
不一刻,司仪拖长了声调唱出吉时,随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
远远地,四名红衣人抬着一顶喜轿从路的尽头出现,沿着鲜红的地毯,稳稳地朝这边走来。及至到了男人面前一丈处,卸舆落轿,旁边就有喜娘上前,轻轻揭开轿帘。
男人略略展了唇角,缓缓步至喜轿前,朝着里面的人,慢慢伸出右手。那人头上蒙着四角坠着流苏的大红薄纱盖头,身穿明丽的精绣七彩霞披,喜服上纹着凤鸾牡丹花样,璎珞饰裙,淡香盈身。
她缓缓地朝他抬起左手。灯火昏黄中,手指白皙纤长,圆润的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出柔和瑰丽的色泽。这只手在半空中停了停,终于,轻轻搁在了男人的掌心。她低着头,扶着他的手,慢慢跨过轿槛,踩在了厚厚的红毯之上。
掌中纤巧的柔荑有一丝微微的颤抖。男人低头看她,淡淡一笑,手上稍稍用了恰到好处的力道,握紧了她的手。那人顿了顿,轻轻回握住男子微凉的掌,任他将自己的手托住,领着她,并肩一步一步地沿着红毯往前走,跨进门槛,走入燃着喜烛,大红喜字贴在正中的厅堂。
偌大的厅内,除了陆小凤一行,并没有外客。满堂锦绣华裳中,一抹雪色,犹为醒目。那人静静坐在桌前,神情一如常时模样,眉宇端平,容色冷素。
旁边,陆小凤看着远处的新人,笑道:“从未见过叶孤城穿白色以外的衣裳,今日一见,原来是这般形貌。”
堂前,男人一身鲜红的喜袍华服,峨冠博带,广袖舒袂,在烛火通明的礼堂中,风姿镌骨,恍然若神。他牵着新娘的手,一步步走到堂上,随着司仪的唱礼,敬拜天地。
“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
……一礼。
白衣人执了酒壶,斟上一盏碧色的酒液,缓缓递到唇前。陆小凤不由奇道:“你不是不饮酒的么,今日怎地……”一旁花满楼微笑道:“叶城主毕竟是西门庄主挚友,今日成婚,想必庄主也是会破例一回的。”陆小凤点头:“也是……不过,西门吹雪,你会喝酒么?……”
白衣人不答,略抬手,酒液入喉。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
……一礼。
陆小凤笑道:“看来以后万梅山庄的酒,不只是我自己喝了。”
白衣人持杯,淡淡将酒饮尽。
“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一礼。
花满楼轻摇折扇,微笑道:“百花楼有六哥刚送的酒,你若要,便拿去。”陆小凤抚掌笑道:“妙极。花老六酿的酒,可是难得。”
白衣人默不作声,只是执了酒壶,稳稳倒上第三杯。
……“礼成——”
新妇由喜娘领入婚房。随即美酒琼酿,珍馐肴馔,流水一样从后堂传送过来。身着锦绣的美貌侍女穿花蝴蝶般在各处席桌前游走,奉上一批批果品菜式,酒肴山珍。
喜堂中开始热闹起来,陆小凤一杯杯品着美酒,叹道:“白云城果然富可敌国,这样六十年陈的松醪酒,就这么一坛坛拿出来待客……”
“你若滴酒不沾,今日便可省下一半。”男人淡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小凤大笑着摸了摸胡子:“那怎么可能!叶孤城,今晚,我自然是不醉无归的。”
花满楼浅笑着拱手:“恭喜城主。”
男子点一点头,手内执着一只攒花玉盏,道:“多蒙盛情。”递于唇边,将杯内酒液一饮而尽。陆小凤和花满楼亦举杯,各自饮下一樽。
“恭喜。”低沉的冷峻声音淡淡响起。白衣人略一抬盏,仰首将酒喝尽。男子微微敛了眼,从桌上拿起酒壶,将手内玉盏斟满,略略一顿,道:“请。”亦仰首饮干酒液。
陆小凤大笑着眨眨眼,手指轻敲着桌面,道:“今日除了我们,其余都是你白云城自家人。远来是客,新郎倌,你总得陪我们这一桌喝个尽兴才是。”
男人狭长的眼微挑,淡然道:“好。”
于是饮下,满上,一杯接着一杯,一壶喝尽,还有一坛。喜堂内一众人等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虽不至人声鼎沸,倒也是十分热闹。
月挂中天,渐渐便是夜深。热闹了许久,也已到了散席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到了男人面前,行了礼,道过福,就也逐渐散去。花玉辰和世子亦过来说了声,便各自回房睡了。
直道漫天星光亦掩在了云后,大红喜烛也流了满满的烛泪,陆小凤这才醉眼朦胧地晕红了一张脸,嘿嘿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倌,走罢……不要让新娘子久等……”
男人闻言,寒星般的眸微垂,缓缓站起身来,淡淡叠了眉峰,向三人略一颔首示意,便转身向喜堂外走去。适逢一阵凉风吹进,红袖翻飞,发丝如墨,随着他修长的背影从门口隐去,终于不可见了。
白衣人看着男子红得灼眼的一袭喜服消失在夜色当中,回过目光,倒上一杯酒,缓缓饮下。
一百零二。 雷动
夜沉醺醉,烛火燃香。
叶孤城推开门,便有满室明艳的红扑面而至,桌上一对龙凤喜烛静静燃着,柔黄的灯光下,那人穿着鲜红的喜服坐在床沿,薄纱盖头四角坠着的水晶流苏,长长地垂在膝上。
叶孤城走到桌前,拿了上面的两只金花攒纹盏,近至塌边,淡淡笑道:“你我合卺。自此,便是我的妻。”将右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
那人接了。叶孤城手指拈住盖头一角,缓缓抬起,就要替她把喜帕揭开。那人手中握着金盏,叶孤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不由叠了眉心,道:“怎么,心口又疼得很?”说着,便俯身去扶她的肩。
一道雪亮的银光骤然暴起!宽大的喜服袖中,一把森寒的短剑倏地刺了出来,直取男子的咽喉!
叶孤城突逢剧变,全无防备之下,剑尖已一瞬间抵近了喉前!只听‘哧拉……’一声响,伴随着布帛断裂之声,红袍翻飞,下一刻,男人一手制住那人的手臂,将人反身紧按在塌上,任由对方徒劳地挣扎。却原是男子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骤挥右掌,以长袖格开了短剑,并于转手之间,制住了意图袭击的人。
红色的盖头已然滑落。凤冠之下,赫然是一张年轻的英气面庞,竟是在江南时,于画舫上企图刺杀他的少年。叶孤城剑眉陡然凛起,冷冷喝道:“我的妻子,在何处?!”手上加了力道,直让少年疼得额上渗出了冷汗。
“不光那个女人,还有你儿子,早已被我们劫走……”少年咬紧了牙,不顾臂上的疼痛,冷笑道:“南海七剑盟……还有我父亲他们的仇,今日,便要你还了!”
叶孤城面色寒冽似冰:“很好……当初未曾斩草除根,倒确是我的错……”今夜是他新婚之日,府内人手皆忙于婚事,不免于防范之上,松懈了几分,照看叶玄的,只有一个乳母并两名侍女,且又因叶孤城素日起居处不喜留有旁人,因此新房附近未有任何侍卫留守,致使孙秀青和相隔不远的叶玄,被人同时悄无声息地掠走。男人冷冷逼视着塌上的人:“你们,要如何。”
少年狠狠道:“七剑盟既被你所覆,自然有人会向你寻仇……我父亲他们在白云城为你所杀,当然也有人替他们报仇……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都是拜你叶城主所赐!”
“好,好,很好……”叶孤城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面色静止下来,声音,却有如冰棱般冷锥刺骨:“你们掳我妻儿,无非是胁迫我罢了,既如此,说罢,他们在何处,我便前去一晤,又能如何。”
少年冷笑,嘴里吐出四个字:“北郊,祖陵。”
叶孤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原来你们,打得这个主意……”狭长的眸缓缓敛起:“上回我说过,若有下次,绝无留手。”话音甫落,一掌击在少年背上。一声惨呼,少年蜷起身子,痛得冷汗直流:“你废了我武功……为何不杀了我!”
叶孤城再不看他一眼,大步朝外走去:“是非不分,祸及无辜妇孺,这样的人,怎配死在我手下。”推门而出,外面府中已有人听见房内异响,正向新房掠来,叶孤城一手从一名侍卫腰间摘下柄长剑,冷声道:“七剑盟余孽劫走夫人和公子,我眼下,前往北郊祖陵。”话毕,红影一闪,已自消失在夜色当中。
一路疾驰。叶孤城足下发力,纵飞掠越,两旁景物皆片片被他迅速抛在身后,两盏茶时分,便已到了北郊。
叶氏一族自第一代家主起,便在此建下一座地陵,白云城每一代主人,皆葬于此处。叶氏本属前朝皇族,又是南海巨擘,传言墓中陪有历代城主珍藏,数目之巨,足以敌国。百余年来,也曾陆续有人意图染指其中,皆为白云城所灭,因此近几十年间,早已无人敢于觊觎。
这地陵虽是重地,然而除了每任城主下葬之时,平日里,却从不派人把守料理,地宫四周,皆长满了杂乱的草木。
叶孤城止了步,长长的衣袖垂在荒草中,看着远处掩在夜色下的地陵,冷冷道:“我已来了。他们,在何处。”
十余条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陵门几丈前。有人低低笑道:“叶城主何必急于一时。尊夫人和令公子此时并无大碍,只是往后,便不知会如何了。”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