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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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眉挑起,复又慢慢放平。不过是误人误己……这样的交集,到此为止罢……
男人微侧过目光,淡淡道:“西门,一年前你我相识,其后更是成为至交,这份交情,我向来看得很重。”
……是的,很重。这世上既有了西门吹雪,同时,居然还有了这样一个叶孤城。
能够从渺茫的机遇中来到这里,能够从可预见的不幸宿命中摆脱,没有因为相隔天涯而错过,能够相识相知,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机缘……
他回转眸光,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叶孤城不是无心无义之人,西门吹雪在万梅山庄说过的一番话,每一个字,都不曾去刻意忘记过。”
……不曾忘记,当然不会忘记。面对这样一个人,谁会忘记?谁又能够忘记!
唇角蔓延出浅淡的弧度:“但你也说过,你我是两把剑。既如此,剑需要的,是剑鞘,而不是另外一柄剑……”
他一字一句地道:“西门吹雪要的,叶孤城,没有。”
……是的,没有,你要的,我,给不起。
所以,就这样,到此为止。
火热的身体,骤然,冷了下来。
明明是平稳的语气,却比剑锋,还要凌厉。
……直要把心口,都刺出个窟窿。
'西门吹雪要的,叶孤城,没有。'
没有,没有……
……你果真没有?!
既然如此,种种翻腾呼啸的过往,算什么!
昨夜独立一宵的沉默,算,什么!
方才的一切,又是什么!
月色沁凉入骨,一如身上的温度。
环住男人的手臂一点一滴地放松,目光,却还是直直锁住那对琥珀色的眼眸。
只不过,前一刻墨黑的深潭里面,还有着燃烧的痕迹,此时,却是冷的。
西门吹雪直视着男人寒星般的眼,仿佛在最后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听见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的话,当真如此。”
男人看着他,只道了一句。
……“是。”
声音没有任何停顿,一如既往地平静。
只是,有些异样……
……拢在袖中的右手,尾指居然,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好。
好……
好!
西门吹雪彻底松开手,微闭了下眼,顿了顿,然后便,重新睁开。
于是在这一刻,叶孤城就已敏锐地发觉出什么变化……他的眼神,气息,分明是一年前那个雨夜,从巷口拐角处撑着伞,缓缓走来的男子。
……白衣,黑剑,眉眼凌厉,容色冷肃。
其实西门吹雪一直便是如此,可说不清在什么时候,就有了些不同。
而现在,这一点不同,消失了。
叶孤城敛了眼。
……果然是,西门吹雪……
没有任何妇孺之态,小儿女情状,快意恩仇,情我两分。
……你既无情我便休!
苦苦纠缠,痴痴忆念,效仿那等绵怨男女作为的,不是西门吹雪!
一味索求,厮结不放的,不是西门吹雪!
有些事物珍贵如斯,值得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去获得,却决不会因此泯灭深入骨髓的自持和骄傲!
即使那场炽热的火焰能把其他一切都蔽覆起来,也不能湮磨血液中独行千山的矜睢和瞰岸!
剑本无情 出必见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狷介孤疏,不为世俗所动。
震慑人心的寒厉眼神,睥睨当世的冷傲气魄。
……这才是西门吹雪!
“既如此,我明白了。”声音倨傲而冷冽,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脚下微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日后,你我,只是至交。”
“这一阵,搅扰到你,抱歉。”
淡淡的接了句,然后,闭口不语。
……心底很冷,但可以接受。
……有什么被一点一点地抽离,但也能忍住。
……被洞穿身体,也只是一瞬。
他的背仍挺直如剑,修长高大的身躯不会有任何颤抖,双手,很稳。
右手拇指的指甲,方才却已在掌心里,攥得,裂了。
“回去换药罢。”叶孤城微微平了眉峰,忽然开口。他已闻到一股极浅的血腥气,是刚才不经意间碰到西门吹雪的伤口所导致。
“好。”依旧是冷淡的语气,然后,径直向着朝容居方向走去,叶孤城,亦随后举步。
……前面的人走得极稳,这样,很好。
……那人走路一向直前,从不会回头,这样,很好。
叶孤城负手在身后,沿着白石甬道,一步一步地向前。雪白的衣裾在夜风里飞扬起来,从后面望去,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只能见一头漆黑的发散在风中,像一匹裂开的锦。
……今夜;突然想;喝酒……
番外。 剑神一笑
三月,初春,梅花将残。
西门吹雪在练剑。
很锋利的剑,很傲的剑,很,冷的剑。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看过他练剑。
落梅无痕。剑气所及之处,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好剑。
反手收势,回剑入鞘。满树花叶纷飞,却停不到他的身上。
春光正好,却落不到他眼底。
……仿佛他的世界,永远只有冬天。
剑还是那把无情的剑。
人还是那个无情的人。
风中送来梅花的香气,冷,且缠绵。
桌上放着一壶茶。原本是滚热的,但毕竟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所以,现在几乎没有剩下一丝温度。
拿起杯子,饮了一口。
微苦。
即使是顶级的龙剑春笋,完全冷却下来之后,入口,也是苦涩的味道。
院中很静,独自一人的时候,西门吹雪不喜欢受到打扰。
下人们都知道主人的脾气,所以,偌大的庭园内,只有他一个人。
……显得空空荡荡。
……显得,寂寞。
寂寞。
什么是寂寞?
长身直立,白衣如雪,乌剑,黑发,冷酷的眉眼。
一剑的芳华,一剑的尊荣,轻轻吹去红色的血。
孑然一身,单骑赴千里,只为与绝顶高手争生死于瞬息之间……
……这不是寂寞。
因为真正的寂寞,从来无法描叙。
……它源自于灵魂深处。
……源自于心底。
源自于,没有可以寂寞,可以等待的理由。
……但是,他毕竟是西门吹雪。
孤岸,傲睢,冷漠的西门吹雪。
即使,从前只有他一个人。
即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即使,将来也只有,他一个人。
……即使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放下茶杯,却不经意地,将目光,顿了顿。
修长,苍白,微冷,有力,是习惯于握剑的右手。
这只手一旦拿起剑,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手。
只是现在整片的白中,有着,一丝淡淡的红。
颜色很浅,然而,刺目。
指甲一向修剪得很整齐,光润的表面上,一道细小的红痕其实并不显眼。
不明显到,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够看见。
时时刻刻地看见。
在不久前的一个夜晚,他走在白色的石子路上,步履骄傲,踞岸,背挺得笔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走过雕虹镌霁的拱桥,走过暗香流动的花圃,走过凄清冷惶的树林。
走过,很长很长的距离。
那人就在身后,不远,又很远。寂静的夜里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然而,却听得到,自己胸腔里,心脏,汹涌的跳动。
此起,彼伏。
那人走在身后,因此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也是绝不会知道,当时走在前面,步履骄傲稳健的男人,正在笑。
他极少笑,可是偶尔展露笑容,就如同春风吹过大地,连远山上亘古的冰雪也会融化。
然而在那一刻,这个笑容,却是另外的模样。
极淡,极浅,又极,深沉。
深得刻在眼里,沉得烙在心底。
从来不会有人见过,西门吹雪的脸上,会有这样的神情。
明明是笑;却让人只愿他;不要笑才好。
……就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不会有人看得到这个笑容。
包括他自己。
……天上地下,也再没有人能够见到这样一个笑容。
……岁月荏苒,他也再不会露出这样一个笑容。
就这么,让它溶进冷冷的夜色当中……
他看着右手。
看着拇指。
很细的痕迹,不过几日,伤口就已愈合。
别的什么,也会愈合。
即使不会这样快。
然而,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石桌上放着一块雪白的绸巾,他拿过,然后从腰际解下长剑。
青绦上,一枚黑色的曜珠,静静在阳光下闪着幽深的光,浑圆,光滑,是上好的深海珍珠。
马车里,那人右掌心上托着这枚黑色珠子,温润的体表,散发出凛凛的冬冽气息,语气平淡,普普通通地道:“很配你的剑。”
他顿了顿,然后移开目光,用绸巾,慢慢擦拭着雪亮的长剑。
三月,万梅山庄梅花,一夜尽落。
卷六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九十四。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男人只穿了一袭简简单单的长衫,用一根绦带拢了发,负着手,站在离场院中心不远的地方,看着内中两个人练剑。树上的枝叶已抽芽吐蕊,倒也是嫩绿的一片,很有几分生机勃勃的模样。
“休息罢。”又过了一时,男子开口,同时转过身,走至一旁放着的的软椅处坐下。花玉辰于是收回宝剑,用袖口擦了一把额上的薄汗,然后快步走到男子身前,拿起桌上的茶壶便倒上一杯,有些急切地仰头一饮而尽,这才舒服地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青年亦收剑回鞘,向这边过来,见他如此,不由得笑了笑。花玉辰毕竟年小,叶孤城又从不注重小节,对少年并不严苛肃穆对待,因此这个小师弟虽然拜师不久,却是在男子面前毫不生疏拘束的。
“师兄,刚才你那一式‘拨云荡雁’,我怎地就使不好?总是生硬得很。”花玉辰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同时问道。
青年接过,微微笑道:“你使力太过劲猛,没有圜转余地,刚则易折,怎能不生硬?”他抿了一口凉茶,对男子笑道:“师父从前教导过,也不知眼下弟子领会得如何。”
男人略一点头:“虽未全中,亦有七八分意思。”又对少年道:“孤阳不生,孤阴不长,这方是此消彼增之势,你要记得。”
花玉辰眨着眼,重重‘嗯’了一声,既而歪着头,盯着男人空荡荡的腰间,有些不解地道:“师父怎地不带剑?虽然现在是在家里,但我见过好多人向来总是剑不离身的。”
男人淡淡道:“剑不离身……”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如同流星划过夜色,下一刻,他的手上便拿着一把剑,剑身如一汪碧水,在太阳下闪着清冷的光。“这,就是我的剑。”
花玉辰一楞,既而忙忙看向自己腰间,却只见一个空鞘悬在那里。他抬起头,就见男子用指尖弹了一下刃锋,既而反手一抖,正正将宝剑重新插回鞘中。
叶孤城看了他一眼,低低扬起眉梢,道:“剑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既是到处都没有,也是到处都有……”
他说到这里,却见远处孙秀青抱着孩子,正含笑看着师徒三人。花玉辰一见,顿时笑道:“师娘和小师弟来了。”在他身边,青年也露出一抹微笑,眼底,却是没有温度的。
叶玄原本偎在孙秀青怀里,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