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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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坐在塌沿,抬头静静看着叶孤城坚玉般的脸。末了,唇角几不可察地微挑,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极浅弧度。顿了一下,认真地注视着对方,缓缓道:“我此次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后悔,更不允许留有遗憾。”
叶孤城定定地看着他,眉目间神色疏淡,良久,终于叹道:“西门,我并非无心无情之人,只是……”
他的头微微仰起,“情爱一事,又有谁能清楚……我对你,并无知己以外的情谊。”
感觉握在掌上的手一紧,叶孤城低首看向西门吹雪,脸上似浮现淡淡笑意:“既然这般,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西门吹雪不答。叶孤城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原本是极纯粹的墨黑,此时此刻,里面却有什么在平静的深潭下翻涌着,如同万里冰封的雪崖峭岸,漫天漫地都是彻骨的霜寒。
覆在他掌上那只冰冷的手没有松开。男子定定凝视着他,一句话不说,也不动。仿佛过了很久,男人的眼神忽然渐渐和缓下来,右手却一点一滴地收紧,一点一点的用力,紧得直到手心里微凉的掌下骨骼几乎格格作响,这才慢慢地卸下力道,神情傲岸而又坚定地注视着叶孤城,低沉的声音在室中冰冷而又清晰地一字一字的响起:“你,不诚。”
男人身形微微一顿,然而西门吹雪已低哑的仿佛轻叹般地道:“你说情爱一事,又有谁能清楚,既如此,你果真知道,自己绝无情意?”
叶孤城怔了怔,于是发现自己任何言语都说不出来,只是和那双幽深的眼眸静静对视。冷星繁烁,浩淼波澜千丈起,坚定、笔直、森冷、高傲、锋利,是属于西门吹雪的目光。他静了良久,忽低笑道:“西门,你可知情爱一物,如冬日春花,夏时飞雪,求之不得,博之不能……”
西门吹雪的眼睛并没有从他的面上挪开:“既如此,为何不对那女人说。”
叶孤城慢慢眯起狭长的眼:“你,何意。”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自然明白。”
叶孤城目光渐渐冰冷,然而很快,又缓缓平复下来。他低低笑道:“这世上没有永久不变的美景,四时更替,万事万物皆不过绚烂一个花期罢了。”脱开手,淡淡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西门,你难道不明白。”
他见西门吹雪冰寒的双眼中没有一丝波动,既而又将双袖甩在身后,微微一哂:“这世上最恸人心的往往不是求不得,而是后来得到了,却又要让人在沉醉于美梦中时,骤然破灭。”他低低叹笑:“世事,人心,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你又何必执著。”
他极少笑,今晚却已笑了多次。然而西门吹雪见了这笑容,心里不知如何,却恍如见满江碧水染上颓色,草叶枯黄,花木凋零,飞雪骤风中,雪白的冬色褪尽,广袖博裾,银冠锦裳,皆渐渐远去,只余满地碎玉残琼,一身零落。
他盯着那人嘴角淡勾的浅弧,缓缓从塌上起身,道:“我明白。”然后,直视着男子,一字一句道:“我有话,也要你知道。”
西门吹雪的声音依旧是冰冷且毫无波动:“正因世事无常,不可更改,因此得到的方应珍惜,未得到的……”
他负手而立,如千枝万树冷梅绽绽,雪覆梢头,每一眼,每一刻都是孤寒而冷傲,如同险峰流泉,绝壁横松。“未得到的,更应求取。”
叶孤城听了,一双寒星般的眼定在男子面上。过了一阵,终垂了眼睑,微扬唇角,淡淡道:“西门,今日,可要一醉方休?”
——湍瀑卷碧流,月下隐城辉。冬色连漠海,飞霜落雪迟
——无论有情,亦或无情,你总归,来迟一步。
八十七。 蒹葭
阁外横桥流水,夜色重岚。树木的暗影稀疏投在青碧的飞檐上,风过影动,犹显清寂。阁内重重挂着淡色轻纱,几盏琉璃灯散出柔和的微光,朦胧灯火透过罩纱将屋内盈盈照亮。
酒是经年的辰溪钩藤,两只菊纹团花玉盏内,刻着细微的丝雕。
两个人相对坐着。桌子中间,放着一把白玉掐花酒壶,温润的壶身在灯下映着,泛出柔和的清浅之色。
男子头戴一顶乌木冠,围着底座坠下一圈米粒大小的细碎白珠,衬在黑缎似的发间,尤为鲜明。他拢起舒广的长袖,抬手执了玉壶,给杯内注进一汪琥珀色的水光。
对面人看着他倒酒,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略略掩去锋利,下颌微抬,薄唇抿成一线平缓的弧度,拿起倒了八分满的酒盏,默默饮尽。
叶孤城亦将杯子递在唇边,酒液入喉,腹中就渐渐升起一股暖意。
酒极淳,很有后劲,普通人喝下半壶,差不多就要醉倒。
可对于这样的两个人,还不够。
彼此眼中的神色,太过清醒。
……但一杯接着一杯,一壶过去还有一坛,一直喝下去,就总会有醉的时候。
……毕竟,夜,还很长。
两个人喝酒,总有人会先醉。
这一次,是西门吹雪。
经过这一整日,他毕竟是有些疲惫了,伤处也绵绵地牵扯出倦意。这里不是万梅山庄,在外面的时候,西门吹雪一向都不会真正松弛下来,而是习惯时刻保持着清明的精神,和反应高度敏锐的状态。然而,此时身边却有一个人,让这个冷冽傲绝的男人可以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松懈下来,最终,醺然醉倒在他面前。
叶孤城眯着眼,墨黑的发散在身后,几缕垂于额前,半遮了一双如同寒星般的眸,也掩下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皓月当空,夜风从敞着的窗扇微微拂进,清辉洒在窗棂上,犹如粼粼虚浮着的水光。他看着男子一阵,终于低低道:“西门……”见对方毫无反应,顿了顿,微阖眼帘,淡淡一扯嘴角,仿佛想说什么,却也最终只是一手撑在桌沿,慢慢起身。
属于成年男人的坚韧腰身被揽在臂间,隔着衣衫,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布料下的线条有着凌厉而刚硬的味道。叶孤城走至塌前,将西门吹雪安置妥当,一手扯上双貔貅银壑挂钩,就要放下层叠的云纹幔帐。
目光忽不经意地掠过床上人的腰间。一把古式的乌鞘长剑挂在系带上,并没有繁杂的雕饰,亦无璀璨颜色,剑柄表面十分光滑,一眼便知必然是由于常被主人持握的缘故。青色的剑穗丝绦顶部,缀着一颗闪着幽光的黑曜珠,灯火之下,熠熠生辉。他静静立了一时,似有所思,站在塌前,看向躺在中央的男子。
那人裂锦般的漆黑长发铺散在玉色被褥上,有几缕搭在额上颊畔,衬得刚朗峻遏的五官犹为清晰。面容一向冷硬寒利,此时却许是酒后睡中的缘故,微微松融了些,平时身周似有若无,如同剑刃一般冰冷尖锐的煞气,眼下也已消散回敛。这样气如寒冰,冷酷自持的人,现在静躺睡着的模样,却是不含任何防备的。
没有冰冷的视线,亦无张扬的杀气,发和眉眼是乌墨一般的黑,那一袭白衣,像霜雪,更像是月光下的一树白梅。
叶孤城沉默地立着,灯下他修长的影子寂静而冷清,淡淡投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忽然,屋内的光线暗了暗,叶孤城回头看去,却是灯盏中的油将尽了。他平平展了双眉,重新伸出手,轻轻一挑。挂钩垂下,层层纱帐缓缓滑落,将塌上白色的人影掩在里面,与外头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回到桌前坐下,拿起酒壶,却发现内中酒液已然罄尽。低低一哂,长袖拂动间,起身出了房门。
月色如水,风过竹林,潇潇有声,带来一缕淡淡竹香。
朝容居中,四下流水潺潺,木桥之下并无人造的支柱,而是以整棵的原木制成。桥下浮萍静静飘在水上,几尾金色的鲤鱼偶尔游过,搅出道道波光,然后朝着周围慢慢扩漾开去。
檐下挂着角灯,因此即便是夜晚,周围也并不是完全昏暗着的。前方有一间居室,雕栏环绕,门前挂着草青色的纱帘,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雅香气顺着风,从屋子里隐隐约约渗出来,游散在空气当中。叶孤城随意坐在一处红木雕花的栏杆上,清风吹过,酒意便有些上涌。他背靠着朱红的漆柱,阖上眼,鼻中嗅着这一点袅袅浮动着的暗香,就渐渐有了些睡意。
孙秀青穿着一身翠绿烟纱罗裳,白玉的发簪松松挽起乌丝,左鬓插着一枝珍珠钗,清丽而又淡雅。被褥已经铺好,她走到窗前,伸手便要掩下帘屉,却忽看见不远处的一抹白影,静静坐在夜色当中。
“孤城……”
孙秀青从房中出来,慢慢走近男子,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白衣男子静止的身形动了动,然后微侧过头。他的神情疏散,微阖的眼缓缓开启,目光好似海上浮云一样缥缈,如同深谷流水般冷清,百里渊潭,湖光泊影,月辉一般融入了浓浓的夜色……
他这样看着她,眸光在一瞬间笼着酒后特有的惺忪和渺茫,然后在下一刻,恢复成了平日里淡漠清冷的神色。孙秀青不知为何,在那一瞬只觉得他好似不在这尘嚣之内,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即,却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得能让两人之间那短短的几步距离,一点一滴地湮没了柔和绮丽的灯火。
她的胸口忽然闷闷地疼痛,并不剧烈,可却一丝一丝地缠绕起来,一直漫上心头。她几不可察地蹙了眉,用手在胸前压了压,然后轻轻道:“这么晚了,你怎地不睡,却坐在这里?”
叶孤城从栏上转过身,微一扯唇,淡淡道:“有些醉意,出来醒一醒酒。你去睡罢。”
孙秀青讶道:“你向来自己是不喝酒的,今日怎地……”
叶孤城应了一声,振一振衣摆,站起身来。“方才西门吹雪至此,我与他饮了几杯。”
身体几乎一顿。心脏好象窒了一窒,隐隐约约地在里面闷住。孙秀青垂了眼,低低道:“西门吹雪也来了江南?”
叶孤城微一点头:“他与栖影阁谢青欢在此决斗。”
孙秀青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垂着眼眸,嗯了一声,既而神色变得有些疲惫,道:“我累了,你也去睡罢。”
叶孤城双手负在身后,道:“我送你回去。”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台,半晌,轻轻地道:“好。”
……“方才西门吹雪至此,我与他饮了几杯……”
……“他与栖影阁谢青欢在此决斗……”
……不,不是的。
她闭一闭眼,然后抬首看向身旁男子的侧脸,脚步不知何时,变得沉重起来。浓浓的酒香从空气中散开,月光下,通往居处的路明明只有几十步,她却忽然觉得很远很远……
……那个冷冽如冰的男子会来到这里,真正的原因,是为了要见一个人罢……
八十八。 殇
两人一路走到孙秀青房前,叶孤城挑起门口的纱缦,淡淡道:“夜露仍寒,莫忘了关窗。”
孙秀青‘嗯’了一声,抬首道:“你也别在外面太久……”
叶孤城微点了下头:“无事。”
他周身笼着清冽的酒香,朦胧月光下,依稀可见眼睫微阖,眉弓弛散。平日里面孔峭拔隽毅,此时却融缓了许多,丰厚的唇上,线条温润而松濡。
夜风吹来,几丝鬓发散落在沉凝如水的眉眼旁,寂宁,蒹静,而又那么的,恍若隔世。
孙秀青只觉心中,似有什么缠缠绕绕地涌上来,然后缓缓地漫到四肢百骸。她好象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人说,却最终只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