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第一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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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转身,抬首。
有人在不远处已立了一阵,然而直到此时箫音停下,他才倏然发觉。那人并没有刻意用上敛息轻身的功夫,因此这样的失察,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心神已乱。
心神,已乱。
……可此时,又突然就那么,静了下来。
在看见那抹白影的一刻,静了,下来。
下落的雨水打在铺地的青砖石上,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夜色下一片碎玉样的晶莹之色。白衣男子朝这边望过来,伞下他隔着水幕的眉眼,看不分明。
相传天地间有一石,名曰问心。三界生人,尽可在石前照见心中所想。
然而,问天问地,终不过是,扪心自问。
故此,这几日西门吹雪在滂沱的雨中,在落梅如雪的树下,在凄清萧寞的林里,冥思了很久很久。
这个男子,从第一面起直至如今,他们彼此相投,意气相惜。
没有谁比对方更了解自己,没有谁能够像彼此一样深怀默契。
孤绝骄傲,而又,寂寥清寒。
西门吹雪看着远处持伞的白衣人。
他们都是男子。
他已将成为一个女人的夫,一个孩子的父。
他在北地的梅庄,他在云外的海城。
——这些,西门吹雪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清楚。
然而,然而……
——然而他就站在不远处的青砖石地上,身型峭拔,白衣如雪,像追风傲夜的剑光,像矗云擎日的松海,一点一滴沉入西门吹雪深邃的眼里,那原本冷冽的目光就渐渐开始松融起来,终于在墨色的眼底,汇成一片难测的潭渊,自此,不可磨灭。
薄唇微动,几日来所有的意念忡怔,只在此时,尽皆化作一声低缓的喟叹。
……叶,孤,城——
是了,就是这样了。
眼看着男子缓步从亭中向这边走来,长发垂身,并不撑伞,就这么在雨幕中稳稳地走近,叶孤城不由些微抬起眉尾,眼里就现出几分不解。及至西门吹雪走到面前,浸湿的乌发之下,一双幽寒的眼眸直视在他脸上时,叶孤城才发觉有些不同寻常——这样的眼神是从不曾在面前这人身上出现过的,然而,那眸底深处有什么又是令人觉得熟悉的,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又很有些不同。
是的,不同。
深沉的似涛涌江海,绚烂的如同峭崖花开,簇亮的如旭日喷升,灼热的似林火延燃。
然后那人清冷的低沉声音在雨中响起,一字一字地从刀削的薄唇中吐出。
“叶孤城……”
斜飞的剑眉几不可察地扬起。他们之间,似乎从来不曾叫过对方的名……今天,确是有些异样……然而,男子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静静站着,等待下文。
西门吹雪眼光直视过来,暗沉的声音不复以往的冷寂:“我的朋友极少。曾经我以为,你是其中一个。”
叶孤城的眸色沉了沉:“我,不是?”
西门吹雪的眼睛凝在他的面上,低缓的语调似伴着叹息般:“如今,你不是。”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不是。
他继续缓缓开口:“我是一把剑,你亦然。”
叶孤城默认。
然后,他就看到西门吹雪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话来。声音在雨中并不大,却有如惊雷掣电……
……“既如此,愿与君,双剑不相离。”
血液一瞬间翻涌上来,狠狠压在胸口,于是这一刻,仿佛海浪骤然击向礁坝,碎玉乱琼中,震出漫天彻地的轰鸣。
与君不相离……
与君不相离……
与君不相离……
这是……
撑伞的手握紧了竹柄,攥了一刻,又或者很久,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与君不相离……
或许是隔了蒙蒙水汽的缘故,即使离得很近,两人在对方的眼中,却仍都变得有些模糊。叶孤城擎着伞,任由雨滴打在上面,从伞沿往下,慢慢汇成一注水流砸向地面。他早已不是懵懂的少年,然而此刻,他却希望自己看不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意味。
西门吹雪站在雨中,发丝衣衫俱已湿透,雨水顺着坚毅的下颌线条流进领口。但他仍只是以一个等待的姿势,静默地立着。
对面的男人表情凝止不动,不喜,不怒,一如平常,但一双狭长的眼,却并不看他。
西门吹雪的耐性一向极好,然而此时,他却忽觉自己有些焦躁起来。
于是,就伸出了手。
握住了那只撑伞的,冰凉有力的手掌。
狭长的凤目陡然转在西门吹雪脸上。叶孤城不说话,气息却开始弥漫开来,苍萧的林木间,被雨打落的碎叶几乎为之一缓。
西门吹雪却并没有收回手的意思,目光正正迎上叶孤城的,不闪不避,眯起了一双敛去光影的暗沉眼眸,傲岸而又孤决地与其对视。
眉心几乎拧成‘川’字,但终于,又缓缓平复。男人嘴唇微动,慢慢散去了眼底的冷厉。若是他人如此,此刻他已然出手,然而,面前这人,却是西门吹雪。
与旁人不同的,西门吹雪。
七十九。 咫尺
雨已停了。
两人直直对视,彼此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幽沉深凛的眼眸,最底层,是暗潮汹涌的翻腾。
良久,叶孤城收回目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就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话题。“你我,皆是男子。”
西门吹雪看着他神情淡然的面容,沉声道:“诚然。”
叶孤城微微凝起眼角:“我向来以为,你我之间,当为知己。”
西门吹雪眸光一点一滴压在他面上,不冷冽,亦不松动。“便是这般,又,如何。”
狭长的眼盯住对面人的脸容,叶孤城一字一句,缓缓从唇内吐出话来:“我已许了一个女子终身……你如此,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西门吹雪望着男子峻峭的五官,听着他一字一字说出的话语,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什么蔓延了开来。淡薄的涩意从舌根处涌出,有些苦,苦得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当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然而,他是西门吹雪,而并非是一个普通温文的,容易动摇的男人。
就像火中取粟,有人知道炉内有火,因此只是朝其中看了一眼,便也离开远远地观望;也有人试着伸手,然而被烫了一下,就会迅速地缩回;可也有一种人,一旦发现了炉中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极想要的,明知道里面燃着火,却也要把手探进去,攥住了,也就不肯轻易放下。
怅惘,惋惜,追叹。这样的情绪,从来就不属于西门吹雪。
所以,他便拿一双锋锐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子,那眼神越来越明亮,却也越来越沉成化不开的墨潭。然后,男人发上的水滴沿着面颊向下,流过喉间的凸起,缓缓浸入颈中,薄唇微动:“那又,如何。”
无欲无求是寂寞的,骄傲是寂寞的,冷酷也是寂寞的。所以,西门吹雪是寂寞的。
而现在,他却第一次想从一个人身上,汲取到一些暖意。
又或者,是用自己胸口仅有的一丝热度,去温暖对方同样冰冷的身躯。
夜风忽起,并不大,却也开始将两人的长发吹得微动。
就这么,相对而立。
叶孤城的眼神一闪。
……他在想着什么?
……他的决定,又是什么?
忽地,指间骤然发力,脱开对方握住自己手掌的右手。叶孤城深深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嘴角淡淡向上扯起一个清漠的弧度,语气却是波澜不惊,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方才的话,我已忘了。”
手上一抖,油伞便被收起,伞尖向下垂在衣摆右侧:“眼下既已雨停,有些事便也随着冲刷尽了,日后,自不必在意。”
眼角原本些微上挑,现在却是平平垂敛,拢在一对掠入鬓间的眉下,轮廓分明的唇在齿间淡淡抿住。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侧过身,便似就要离去,然而身形又停了一瞬,脚步顿住,就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此处虽无酒,你,却是醉了。”
醉了……
不着痕迹,不动声色的,拒绝。
就像一手将时间扯回到箫音刚刚响起的那刻,什么都还是平时模样,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即使明知不可能真正如同,风过无痕。
桌上燃着灯,屋中很暖,也很明亮。
孙秀青坐在床沿,轻轻拍哄着婴儿入睡。叶孤城静静坐于窗前,看着她穿着家常月白色裙衫,温柔地注视着几近入眠的孩子。半晌,孙秀青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叶孤城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叶孤城望着这个秀美年轻的姑娘。这个人就要成为他的妻子,就要和他一起在白云城度过往后的每一天。一转眼时间就会向前消逝,人生,也就是这么渐渐过去的。
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西门吹雪远远凝视着亮有灯光的房间。
清冷的月色映着梅影,一丝丝,一缕缕,浮散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夜寒颇重,几片梅花的残瓣落在地上,偶尔夜风吹过,便有积雪从枝头簌簌而下。
暗淡的星空之下,他负手站于廊檐,遥视着远处那一点亮光。
窗纸上,朦胧映着一个颀长峻拔的侧影。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把闪着寒芒的出鞘利剑。西门吹雪心里就有淡淡的的说不清的情绪涌起,一点一滴地从眼神里散开,从面容上浮现出来。然后最终,慢慢汇聚在胸口一处。几日来,他每天都在远处看着那人。练功,喝茶,看书,下棋,擦剑。有时候是一个时辰左右,有时候便是小半天。男人不是不知道,然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西门吹雪是善于等待的,与最初少年时的偶尔躁促相比,现在的他,则多了一份悠然的平和。
然后,他的眼神忽然,动了动。
……窗前的影不见了。
既而,一道轻微的声动在寂静的夜中响起,隐约的黑幕下,犹显刺目的白就出现在视线当中。
……夜色催更。
八十。 世间安得两全法
叶孤城甫一踏出房门,便看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廊檐处,目光毫不犹疑地落向这里。身旁丛棘摇曳,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从来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以至于几日前的那个雨夜,在意识中似乎都只是一场异样的梦境,并不真实。然而,此刻西门吹雪就站在那里,风自他的发间滑过,吹开些许乌黑的青丝,面上,是一如平常的冷肃,真真切切,就那么映在眼中。
隔了冷夜如墨,黯淡星辉,在凄凄凉凉的风中,眉若峭岸,眼似渊潭,却终究融在了烛火残照月挂疏桐的屋外,融在了霜寒露重的夜色当中。
一张萧疏的面孔慢慢浮上一层倦色,叶孤城微簇了眉头,心下叹息。略一踟躇,终于举步,朝着西门吹雪去了。
身边梅开枝头,殷红似血,一如流焰,一如劫火。
西门吹雪看着他走近,覆霜般的面上,就缓缓松融了些。此时云散月出,照亮了来人冷峻的眉弓。他披着一件雪色厚重的披风,领口处缀有一圈银白的长毛,袍下隐约可见皎白的罩衣。
这样冰冷的气息,这样淡漠的神情,这样寒星般明亮锐利的眼睛……
然后那人走近,声音低沉:“夜寒风重,回去罢。”
西门吹雪深深地看着他,薄唇紧抿,终于道:“那日之事,你当真不肯记得。”
叶孤城双眼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