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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部分

沉香豌-第62部分

小说: 沉香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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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陈婉一手抱豆丁坐在腿上,一手拿着小勺子慢慢吹凉了往豆丁嘴里喂。偷瞥一眼舅舅的面色,不敢多说。



一顿饭气氛低迷,只有豆丁吃米糊的扁嘴声和不满意的咿唔,秦昊食不知味。豆丁对他来说是天使般的存在,他第一次看见小家伙变身小魔鬼的模样,想及十多个月来她独自承受的,愧疚无颜。陈婉欠身拿纸巾时,他先她一步拿到递给她。“我来抱,你吃两口。”



“我行,由着他坐腿上玩就是了。”陈婉抬头时,对上舅妈的笑眼,脸上一热,装作拿筷子避开。



“我来抱,豆丁,舅奶奶抱你去阳台玩。”舅妈放下碗,对着豆丁拍拍手。又朝向秦昊微笑说:“小秦,你也没吃两口。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听你爷爷说,身体不太好?”巩自强终于发话。



秦昊立时把才端起来的碗又重新放下,心里对爷爷哀怨地翻了一百零一遍个白眼,保持正襟危坐说:“只是酒稍微喝多了些,肝功能有点小毛病。伯父,我已经在戒酒了。”



巩自强点点头再没说话。



饭后陈婉进去洗碗时,秦昊把桌子收了,打着帮忙的旗号进去悄声问:“就这样了?”



陈婉乜他一眼,“那你想怎么样?揍你一顿才算爽利?我们家擀面棍就在门后面,你自己去看看有多粗。”



他倏然从门后收回目光,呲牙说:“就这样好。你舅舅很和善,比我想的要和善的多。”打蛇随棍上地又问:“那我以后是不是能经常上来看看你看看豆丁了?”



陈婉拧上水龙头,转身把碗放进柜里。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微微失落。



晚上他对着豆丁的两张满月照发呆时,陈婉的舅舅舅妈也没睡着。



“我说,那孩子不错,人长得周正不说,还是个会心疼人的。一顿饭眼睛就在他们母子身上,没移过地方,看他眼神就知道是疼人的。”



“还要再观察。”巩自强闭着眼睛,许久后再说了几个字出来。



“还观察什么?这都一年多了,再观察观察豆丁会喊着妈妈满地跑了,到时候管谁叫爸爸?”陈婉舅妈坐在床沿上,忧得眉头皱一起,“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多登对啊,为什么分开?”



“这是一辈子的事,能不多相几眼吗?睡觉。”



那之后,秦昊又上来数次,次次对着陈婉舅舅抹了几十道锅底灰的脸食难下咽,仍然鼓足劲坚持着。当他摸清楚折叠桌和椅子放在哪,并且配合默契地每回一喊吃饭就速度摆好桌子时,陈婉舅舅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他在济城时,大多应酬会选定巩香居,纯阳观的修缮已近尾声,他常常顺路进来,只为了站厨房边看她几眼,抱抱儿子。其实他最期待的是豆丁打防疫针的日子,他们一家三口能象其他人一样的温馨圆满,跨越了那数年的波折离合。但是当小家伙长疱疹发烧那天,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豆丁,急得眼睛红肿的陈婉,那一刻,有没有结局并不重要。



豆丁八个多月时,会挥手再见会模仿大人的鬼脸,能发妈妈类似的发音。陈婉第一次听见,意识到是含糊的妈字时,眼泪如决堤般涌出来,把豆丁吓得呆愕着不敢出声。他长了第一颗牙齿,门牙,歪歪斜斜的,但是不妨碍他笑,不妨碍他见到什么都乐不可支地唔唔有声。



在楼下时,他最爱的是别人家的小狗,每次看见了就吼吼地挥着小拳头要舅奶奶抱着他去追。方存正送了一只小哈士奇来的时候,他更是兴奋,坐在小推车里蹬着小腿要摸摸。



秦昊不乐意到极点,“家里有孩子,养什么狗?他安得什么心?送只玩具的就行了,那哈士奇一对红眼,和狼似的。”



“打过防疫针了,哈士奇温驯着呢,对家人可没脾气,怎么玩都行。我舅说养几天放店子里看店。”



抬了她舅出来,他惯例的不敢多出声。



时至七月,济城热浪滚滚,树头蝉鸣不绝。



月中时才开始下雨,带来少许清凉。十七日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到十八的中午又开始洒雨点。舅妈和舅舅买了东西回来,舅妈拍着肩头不迭埋怨,“这不下就热得流油,一下就不停。河里的水都涨起来了。”



到了三四点的时候,气象台发布黄色暴雨警告,电视新闻播报说是五十年一遇的暴雨。店里电话接连响起取消晚上的订座,陈婉舅妈无奈,“这一下,连生意也不用做了。”



“在守守。”舅舅说。



陈婉望望天,“舅,不如你送舅妈和豆丁先回去。我看这样子今晚上也没什么生意了,过路的更不用说。我把帐算算,顺便守到五六点看看,实在雨不停就当今天休息算了。”



他们走后,她带着服务生收拾收拾厨房,又把包房里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雨势却越来越大。看样子只能少做一天生意了,她站在天井里,喂过鱼食后望向灰黑的天,先放了服务员下班。



店里恢复寂静,她象平常一样,关好包间门窗,锁实了厨房里的干鲍鱼翅。享受这难得的清静,她沏了壶新茶,打算好好算算这个月的帐。方坐下来,就看见门前黑影一闪。



“你吓死我!”她对着半身湿淋淋的秦昊喊。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他眉间掩不住的焦躁。



“我舅舅他们带着豆丁先回去了,我算算帐。”惊恐过后,她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算哪门子帐?河里水全涨满了。”



陈婉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口照壁角落,“漫到这里来了。”丢了手中纸笔,就慌慌的往外跑。



“你包呢?”秦昊在后面喊。



“这时候你管我的包,帮我找东西把水堵上啊,快漫进来了。”



秦昊大步走过她身边,淋着雨站在大门正朝街面,转身的时候脸色难看到极点,“回去拿你的包。”



陈婉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却被他吼了一声:“听见没有?”



说话间,水已经掩至脚面,她抿着嘴进去拿袋子、关厨房门时,他紧随在身后,“我去关电闸,你动作快点。”



她被他凝重的语气骇住,顾不上问他怎么知道电闸的位置,锁好门拉上防盗网走到门口更是被唬了一跳。河水透过车道旁的石护墙的空隙里淹进来,整个朱雀街全泡在水里,无数人从他们身边奔走而过。



大雨滂沱,黑灰的天幕偶有闪电划空而过。



“朱雀街地势太低。别打伞了,打伞也没用。”他伸手过来,湿漉漉的紧紧握着她的,“我车就停在巷口,过去看看,打不着火就糟了。”



一路沿街而下,河水已经淹到脚脖子,到了巷口时,涨上膝盖。两人远眺水里的车,面面相觑。“算了,走路吧。”



陈婉嗯了一声,捏紧他的手。



“别怕,我在呢。”



“我没怕,我是想,好在让舅舅先抱了豆丁回去了。不行,我要问问豆丁怎么样,是不是回去了,如果再感冒发烧的话……”陈婉掏出手机,一连拨了几个都是忙音,更加焦灼。



他抚慰地捏捏掌中她纤细的手指,另一只手抹去满面雨水,“大概都忙着在打电话。我们往前走到中山路就行了,那边地势高,去了那里再打。”



这条他穿梭了无数回的路,已变成河道,触目所及只有黄浊的泥水。雨越大,水涨得越高越来越湍急,中间几次陈婉差些被脚下的杂物绊倒,每回他用力拖住她半身时,她抬头都能望进他黑黝黝的眼睛里去。



“谢谢。”她的声音在雨中雷声里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并不像秦昊所说,往前走水就小点,水已经齐大腿深,满目是洪流,车辆抛锚,又被水流卷起漂浮,身边和他们一样只知道往高处走的人有几个被急流冲倒,间或有垃圾箱撞来,引起惊恐声一片。



“全部人拖着手,抱成一团往前走。”耳边的声音振聋发聩,陈婉抬眼,是她的男人扯着嗓门大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一声喊毕,所有人自发地向中间靠拢,牵手的,拖腰的,缓缓聚拢成一团。



其中一个在雨里喊,“去到广场那里就差不多了,那里有个表演用的高台。”



其他人应声相和,此时已届傍晚七点,天黑压压的,四周黑压压的,行至十字路口时,几条洪流冲击下更是凶猛。他们拖着手堵在中间,捞起几个冲下来的人。有个人影横躺着于远处飘过,陈婉冷得直打哆嗦,往秦昊身上贴去。他手臂死死地揽着她的腰,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别看那个。”



她恍惚地点点头。



行到人民广场才发现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水里举步维艰地泡了一个多小时,几乎脱力。她被他举上高台时,见他不上来,她扯住他衣袖,嘶着嗓子在雨里喊:“你呢?昊,上来。”



他在她情急欲狂的眼里看见自己,万分渴切揽住她的脸死命亲吻她直到雨歇尽,“你往里头站,我就在旁边,能捞几个是几个。听话,我等会就回来。”



她望着他的背影,怔怔说:“记着回来。”脸上早分不出是雨是泪。



乌鸦鸦的人头攒动却只闻雨声惊雷,所有人都在惊变中静默,以一种听天命的坚忍对抗。



陈婉站在原处,目注着秦昊离开的方向眼睛瞬也不瞬。初时尚看见他的影子在往高台上拉人,后来竟是再寻找不到。



他重新出现在她眼中时,她以为已经过去了一辈子。大概又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他在她脚下瘫坐下去。陈婉蹲下来,徒劳地用手抹他的脸。他抬起头,向她绽露一个最开怀的笑,“像是救了不少个,忘记数数了。”



这一刻,这一刻,这一刻……她用力抱住他。



“傻笑什么?”



“你傻笑什么?”他胳膊紧箍着她。



“我说,我们是不是错过太多了?”



“……”



“昊,你说,我们还能不能重新开始?”



“你觉得呢?”他问得小心翼翼。



她想想,然后郑重地点头。



他像是被哽住,好一会才又问:“真能重新开始?”



她再次郑重地点头。



“真可以?”他双手托住她的脸,似乎想望进她心灵深处。



“就,就当做我们今天才认识的好不好,以前的我们都忘掉。”他的伤害他的蛮横他的不信任,在他巨细靡遗的爱面前,被滂沱的暴雨冲淡、洗刷掉她曾经以为眼泪也洗刷不了的深深埋藏的委屈,当所有的倾泻散尽,最后流淌从容的,只有时间只有他的爱。



“真的?”他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幻的情绪。她眼中盈泪,边笑边点头。岁月沉香,记忆里那个尖刻泼辣的女子消失淡化,她的笑容平静浑然。



“当我们初见初相逢。”



他缓缓扬起嘴角,象多年前在朱雀巷初逢时那般坏笑,“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单字昊。妞,你叫什么?”



“不待你这样的!重新来也是无赖相!”



“那好,再来。我姓秦,单字昊。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陈婉。你傻笑什么?”



“没。”他胸膛震动,揽住她好一会才止住哑着嗓子说:“猫儿,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战栗,强抑着哽咽摇头说:“没有。”



“现在说不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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