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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部分

战争与和平-第176部分

小说: 战争与和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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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好像很疲倦而且很匆忙。 
  “您是这么考虑的……不过我还想问您,阵地在哪儿?”皮埃尔说。 
  “阵地?”医生说。“那可不是我的事。过了塔塔里诺沃,那儿有许多人挖战壕,您爬上那个高岗,就可以看见了。”医生说。 
  “从那儿可以看见吗?……要是您……” 
  但是医生打断了他的话,向篷车走去。 
  “我本来可以送您,可是,说真的,我的事情多得到这儿(他在喉咙上比划了一下),我还要赶到兵团司令那儿去。我们的情况怎么样……您可知道,伯爵,明天就要打一场大仗,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至少会有两万伤员,可是我们的担架、病床、护士、医生,还不够六千人用。我们有一万辆大车,但是还需要别的东西;那只好自己看着办了。” 
  在那成千上万活泼的、健康的、年轻的、年老的,怀着愉快的好奇心看他的帽子的人们中间,有两万人注定要负伤或死亡(也许就是他看见的那些人),这个古怪的念头使皮埃尔不由得感到吃惊。 
  “他们也许明天就死掉,可为什么除了死他们还想别的呢?”由于某种不可揣测的联想,他突然很生动地想起莫扎伊斯克山坡,载着伤兵的大车,教堂的钟声,夕阳的余晖,以及骑兵们的歌声。 
  “骑兵们去作战,路上遇见伤兵,可是他们一点不去想那正在等待他们的命运,而只是瞟了伤兵一眼就走过去了。在他们之中有两万人注定要死亡,可是他们却对我的帽子感到惊讶!多么奇怪!”皮埃尔在去塔塔里诺沃的路上想道。 
  路左边有一所地主的住宅,那儿停着几辆马车、带篷的大车、一些勤务兵和哨兵。勋座就住在那儿。但是皮埃尔到的时候,他人不在,几乎一个参谋人员也没有。他们都做礼拜去了。皮埃尔坐上马车继续往前走,向戈尔基进发。 
  皮埃尔的车上了山,到了山村里一条不大的街上,在这儿他第一次看见了农民后备军,他们头戴缀有十字架的帽子,身穿白衬衫,大声谈笑着,兴致勃勃,满身大汗正在路右边一座长满青草的高大土岗上干活儿。 
  他们中有许多人在挖土,另一些人用手推车在跳板上运土,还有些人站在那儿不动。 
  两个军官站在土岗上指挥他们。皮埃尔看见这些农夫显然还在为刚当上军人而开心、他想起了莫扎伊斯克那些伤兵,他开始明了,那个兵说·要·老·百·姓·都·一·齐·冲·上·去这句话的意思。这些在战场上干活儿的大胡子农夫,他们那古怪的笨重的靴子,冒着汗的脖子,有些人的敞开的斜领口,衬衫里面露出的晒黑的锁骨,这一切景象比皮埃尔过去所见所闻的更强有力地使他感到此时此刻的严肃性和重要性。 
   
   
  ! 

 



 




 21



  皮埃尔下了马车,从干活儿的后备军人身边走过去,爬上那个医生告诉他从那儿可以看见战场的土岗。 
  这时是上午十一点左右。透过明净的、稀薄的空气,一轮太阳高悬在皮埃尔的左后方,明晃晃地照耀着面前像圆剧场一般隆起的广阔的战地全貌。 
  斯摩棱斯克大路从左上方穿过圆形剧场,经过一座坐落在土岗前下方五百来步有白色教堂的村子(这村子就是波罗底诺)蜿蜒曲折地延伸着。然后又从村子下面过去,跨过一座桥,一起一伏地经过几个山坡,盘旋着越爬越高,一直延伸到从六俄里外可以看见的瓦卢耶瓦村(现在拿破仑就驻扎在那儿)。过了瓦卢耶瓦村,大路就隐没在地平线上一片已经变黄的森林里了。在那片长满白桦和枞树的森林里,大路的右边,科洛恰修道院的十字架和钟楼远远地在太阳下闪光。在那黛青色的远方,在森林和大路的两旁,好些地方都可以看见冒烟的篝火和分辨不清的敌我双方的战士。右边,沿科洛恰河和莫斯科河流域,是峡谷纵横的山地。在峡谷中间,从远处可以看见别祖博沃村和扎哈林诺村。左边地势比较平坦,有长着庄稼的田地,那里可以看见一座被烧掉的冒烟的村子——谢苗诺夫斯科耶村。 
  皮埃尔从左右两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不明确。战场的左右两边都不大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找不到他希望看见的样子。只是看见田野、草地、军队、篝火的青烟、村庄、丘陵、小河,无论怎样观看,也不能从这充满生命活力的地方找到战场,甚至分不清敌人和我们的队伍。 
  “得问一个了解情况的人。”他想,于是转身问一个军官,那个军官正好奇地打量他那不是军人装束的庞大身躯。 
  “请问,”皮埃尔对那个军官说,“前面是什么村庄?” 
  “是布尔金诺吧?”那个军官问他的伙伴。 
  “波罗底诺。”另一个纠正他说。 
  显然,那个军官有一个谈话的机会,觉得很高兴,于是凑近皮埃尔。 
  “那儿是我们的人吗?”皮埃尔问。 
  “是的,再往前去就是法国人,”那个军官说,“那儿就是他们,看得见。” 
  “哪儿?哪儿?”皮埃尔问。 
  “凭肉眼就看得见。那不是,就在那儿!”军官用手指着河对岸左边看得见的烟,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而认真,皮埃尔碰到的很多面孔都有这种表情。 
  “啊,那是法国人!那儿呢?……”皮埃尔指着左边的山岗,那附近有一些队伍。 
  “那是我们的人。” 
  “啊,是我们的人!那边呢?”皮埃尔指着远方有一棵大树的土岗,旁边有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村子,也有一些篝火在冒烟,还有一些黑糊糊的东西。 
  “这又是·他,”那个军官说。(即指舍瓦尔金诺多面堡。) 
  “昨天是我们的,现在是·他·的了。” 
  “那么我们的阵地呢?” 
  “阵地?”那个军官带着得意的微笑说。“这个我可以给您讲清楚,因为我修筑过我们所有的工事。在那儿,看见么,我们的中心在波罗底诺,就在那儿。”他指着前面有白色教堂的村庄。“那儿是科洛恰河渡口。就在那儿,您看,那边洼地上还堆放着成排的刚割下来的干草呢,您瞧,那儿还有一座桥。那是我们的中心。我们的右翼就在那儿(他指着离山谷很远的正右方),那儿是莫斯科河,那儿我们有三个多面堡,修筑得非常坚固。右翼……”军官说到这儿停住了。“您知道,这很难给您说得明白……昨天我们的右翼在那里,在舍瓦尔金诺,在那里,瞧见么,那儿有一棵橡树;现在我们把左翼后撤了,现在在那儿,那儿——您看见那个村子和那缕青烟了吗?——那是谢苗诺夫斯科耶,而这里,”他指了指拉耶夫斯基土岗。“不过,战斗未必在这里进行。·他把军队调到这里,只是一种诡计;·他很可能从右边迂回莫斯科。不过,不管在哪儿打,我们的人明天都要大大地减少了!”那个军官说。 
  一个年老的中士在军官说话的时候走过来,默默地等待他的长官把话说完;但是,显然他不喜欢军官在这个地方说这样的话,他打断了他的话。 
  “该去取土筐了。”他说,口气颇严厉。 
  军官似乎慌了神,好像明白他不该说这种话,只可以在心里想会有多么大的伤亡。 
  “对了,又要派三连去。”军官急忙说。 
  “您有何贵干,是大夫吗?” 
  “不是,我随便看看。”皮埃尔回答道。然后他又绕过那些后备军人走下山岗去。 
  “咳,该死的东西!”军官跟在他后面,捂着鼻子从干活的人们旁边跑过去,说道。 
  “瞧,他们!……抬着来了……那是圣母……马上就要到了……”突然听见嘈杂的人声,军官、士兵、后备军人都顺着大路往前跑去。 
  在波罗底诺山脚下出现了游行的教会队伍。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步兵在前面整整齐齐地走着,他们光着头,枪口朝下背着。步兵后面响起了教会的歌声。 
  没有戴帽子的士兵和后备军人绕过皮埃尔,向那队人跑去。 
  “圣母来了!保护神!……伊韦尔圣母!……” 
  “斯摩棱斯克圣母。”另外一个人更正说。 
  后备军人们——就是那些在村子里的,还有那些正在炮兵连干活儿的,都扔下铁锹向教会的游行队伍跑去。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行进着的一营人后面,是穿着法衣的神甫们——一个戴着高筒僧帽的小老头、一群僧侣和唱诗班。再后面就是士兵和军官抬着一幅巨大的、金光闪闪的黑脸圣像。这是从斯摩棱斯克运出并且从此就跟着军队的圣像。圣像的周围是成群的没戴帽子的军人,他们走着,跑着,跪拜叩头。 
  圣像抬到山上就停了下来,用一大块布托着圣像的人们换了班,读经员重新点起手提香炉,开始祈祷了。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清凉的微风吹拂着人们的头发和圣像的饰带,歌声在寥廓的苍穹下显得不怎么响亮。一大群光头的军官、士兵和后备军人围着圣像。有一些官员站在神甫和读经员后面的一片空地上,一个脖子上挂着圣升治十字勋章的秃顶将军,站在神甫背后,他没划十字(显然是德国人),耐心地等待祈祷结束,他认为必须听完那想必可以激发俄国人民的爱国热忱的祈祷。另外一个将军很精神地站在那里,一只手不时地在胸前抖动着划十字,他老向四周张望。站在农民中间的皮埃尔认出了官员中的几个熟人,但他没看他们: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群贪看圣像的士兵和后备军人的严肃面孔吸引住了。疲倦的读经员一开始懒洋洋地、习惯地唱(唱第二十遍了):“把你的奴隶从灾难中拯救出来吧,圣母。”神甫和助祭就接着唱:“上帝保佑我们,投向你,就像投向不可摧毁的堡垒。”于是所有人的脸上又现出那种意识到即将来临的重大事件时的表情,这种表情那天早晨皮埃尔在莫扎伊斯克山脚下看见过,有时也在碰见的许许多多张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人们更加频繁地低头,抖动头发,听得见叹息声和在胸前划十字发出的声音。 
  围着圣像的人群忽然闪开来,推挤着皮埃尔。从人们匆忙地让路这一点来看,向圣像走来的大概是一个非常显要的人物。 
  这是视察阵地的库图佐夫。他在回塔塔里诺沃的路上前来祈祷。皮埃尔从他与众不同的特殊身形,立刻认出了库图佐夫。 
  库图佐夫庞大而肥胖的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礼服,背微驼,满头白发,没有戴帽子,浮肿的脸上有一只因负伤而流泪的白眼睛,他迈着一瘸一拐的摇晃不定的步子走进人群,在神甫后面停了下来。他用习惯性的动作划了十字,然后一躬到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满是白发的头。库图佐夫后面是贝尼格森和侍从。虽然总司令的出现引起了全体高级官员的注意,但是后备军人和士兵却没看他,仍然继续祷告着。 
  祈祷完毕了,库图佐夫走到圣像前,挺费劲地跪下叩头,试了半天想站起来,却因身体笨重、衰弱,站不起来。最后他还是站了起来,像天真的孩子似的噘起嘴唇去吻圣像,又鞠了一躬,一只手触到地面。将军们都跟着他这样做;然后是军官们照样做了,在军官之后,士兵和后备军人互相推挤着,践踏着,喘息着,流露出激动的神情在地上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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