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智囊-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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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严复思想固然有游移、逡巡,但在根本上,他是同情革命派的。
所以他还是认为,要图存,就非变法不可,尽管民智愚陋,经过二三十年的努力,中国将可起步,追踪西方。如果因循守旧,到二三十年后再谈立宪,那将白白浪费几十年的光阴(《严复集》155页所引严复佚文)。
严复高出侪辈一筹之处,是进一步指出了这些制度的建立,离不开人的自由。西方社会生机强盛的真谛在“自由”。他所说的自由是一个全面的概念,是在伦理、经济、政治、思想和学术等领域要求破除对人的束缚,全面实现现代公民的基本权利。
严复晚年思想确有反复,但归根结底,他早年的留学及其底子,在根本上,宪政与帝制孰优孰劣,毋庸词费。
他连梁启超、袁世凯都瞧不上,更不用说杨度之流了。严复多封致熊纯如信中,谈起梁启超,说梁氏喜发偏宕之言,惊奇可喜之论,他认为梁氏出风头之意味多。他引雨果的话说,当革命风潮起来时,人人爱走直线,意即取巧。他思想的矛盾,主要是仁人君子对社会动荡、民生疾苦所起的感慨。
将严复植入筹安会,乃是杨度幕僚生涯的一次重要作业。故其全力以赴。不管不顾,谎言、诈欺、诱哄,无所不用其极,却因大势所趋,弄得一塌糊涂,拖泥带水,社会各方及其舆论都极不爽。他谈到对袁世凯的看法,南北和议成,袁氏胸中,早有成案,孙中山辞职,袁氏继之,就是靠惯性,其势非帝制自为不可(《严复集》645页)。
对于帝制,他不赞一词,年老体衰,仅虚与委蛇,不料惹一身腥臊。“仆之不满意于洹上,而料其终凶,非一朝之事”。“长沙杨皙子以筹安名义,强拉发起”(《严复集》637页)。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即表示不愿听,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天报纸就列上了他的名字,成为既成之事实。杨度说,袁世凯见到有严复名字,高兴得很。一切是杨度在摆弄,可能有一个跟袁世凯一样高兴,或者比袁还要暗喜的人,就是杨度自己了。
袁世凯称帝,是以汉人接掌近300年的清朝。所以,严复心态复杂。他以为,清朝最初进攻中原、江南,极端暴虐无道,但以后的政治,他认为尚可,较元、明要好些。到了晚清,奸臣欺负寡幼,人民认为他们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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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识者的末路(1)
新学生当旧幕僚,北大的江崇屏入吴佩孚幕较成功。丁文江做孙传芳的幕僚,则不伦不类。北大的康白情回他的老家一段时间,给川军军头做幕僚,全然与军事隔膜。他的诗歌《草儿》,富于童趣、理趣、天真和平,和地方军头万难整合。饶汉祥,他则是名士加畸人,他的文字贯通技术性操作,要他写什么样的文字他都能折腾出来,可为无米之炊。
旧军阀用新学生,有一种硬性和时代接轨的复杂心态。在中国仍是个新鲜事物。
杜甫也有过短时间的做幕僚的一段生涯,当时他在四川,过着清贫的生活,他的朋友严武恰好被派到四川当成都的节度使,因此他推荐杜甫做节度使的参谋,这对他的生活来说是一个转机。这个时候严武主要是在训练部队,想要跟西部大山中的吐蕃作战,在某年的七月份,率兵西征,他曾写诗记录这件事情,杜甫也有绝句跟他唱和,两个月后就将吐番人击败,收复了一些城市,就是现在的四川理县一带。严武又指挥他手下的刺史继续追击吐蕃人,将地盘向西扩展了好几百里,杜甫这时写了《八哀诗》,其中说“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真是推崇备至了。严武这个人文武皆备,很有气魄,对地方及边疆建设卓有成效,杜甫在他的幕府中颇受关照,在这期间写下很多诗,还写有文章《东西两川说》,此文议论边疆问题。当时幕府管理非常严格,一早上班,天黑才下班,因杜甫家在城外,在幕府上班生活相当呆板,有些幕僚为了维持自己的生计,往往都是勾心斗角,杜甫这时已经50多岁了,和这些人在一起,暗箭难防,心中忧郁不可言宣;而这些人出于自私的本性,有的将矛头对准杜甫,说他这样那样。他受到这种打击,压抑憋屈,滋生多种身心疾病,加之办公室久坐,导致四肢麻痹。当时他做了一首很伤怀的《宿府》,记录幕僚生涯的,“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又说“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饱经丧乱,流离失所,其痛楚可知。所以他在第二年的初春,很坚决地向严武辞去幕僚的职务,回到他的杜甫草堂,重返他的耕读生活。他的幕僚生涯不及一年,回到草堂后,生活也大致过得去,又过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严武去世了,杜甫也就失去了依凭,过了一个月,就彻底离开了四川。
饶汉祥大笔如椽
张爱玲以为,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布满了虱子。虱子这个小虫,与那些文人幕客,渊源甚深,给他们的华袍增添了几许悠长的说道。有时候,竟要有狮子的伟力,才能运动虱子的意象呢。
王猛,当年本来可以成为桓温的得力幕僚,可是他们谈不拢来。所谓深沉刚毅,气度弘远,天下人没有几个是他放在眼里的。就在和桓温见面扳谈的当儿,他一面捉虱子,一面与桓温纵论天下大事,旁若无人。桓温对其行为艺术也称奇不已,承认他是江东才干第一。
大文豪苏东坡也长过虱子。某次也曾他从身上捉得虱子一匹,当下他就判断说,此垢腻所变也。旁边的秦少游不同意,说,不然,棉絮所成也。
又据明代江盈科《雪涛谐史》,说是王安石上朝时,一只虱子从他衣领爬到胡须丛中,为神宗皇帝所见。后来他要弄死这只虱子,他的同僚还为之求情,说是皇上看见过的虱子,那也该是神物了。可是这头虱子得有多大呢?皇上的眼力有特异功能吗?
智识者的末路(2)
这些虱子都有特异的故事和来由。而饶汉祥这个民国大幕僚,他身上一度孳生虱子,而他似不以为意。这又如何说呢?实在也就是他个人不讲卫生、生活邋遢而已。当然,他的心力、思维全盘聚焦文章做法,聚焦文章的运筹帷幄,其他也真就无暇顾及了。
饶汉祥也曾穷处下僚,如非遭遇黎元洪恰到好处,两人一拍即合、一触即燃,可能就只有长期默存底层了。
就像那个早些时候的骈体文大家许葭村一样,依人篱下,索贷求告,一生牵萝补屋,许氏的文字处理功夫不在饶氏之下,然而到处碰壁的结果,令其性格越发走偏,越发地滑向郊寒岛瘦那一路。这时就算有大人物拔其为幕僚,他也可能很难再有建树,为什么呢?弹簧久压,无力回弹,超过了弹性限度嘛。而饶汉祥,遇人恰逢其时,多能发挥其所长,甚至挖掘出他平常之所不能。到了替郭松龄策划时节,余勇都还能化为信心。此固自视甚高,以为可以拳打天下,脚踢英雄,实则眼前一片墨黑,旬日之间,差点丢了老命。但是活动环境、往还人物、所经事件,造成了胸襟、眼界的区分,所以像饶汉祥,相当一段时间内,自觉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不乏胸有雄兵百万,大智大勇,神出鬼没……神仙撒豆成兵,而他不妨布字成阵。至于许葭村等,则滞留寒蛩不住鸣的境地,无法摆脱,封闭在自怨自艾的蛛网之中。说来可叹!
近现代文学史,无虑数百十部,似乎没有一部提到饶、许二人的,这是学者因观念的偏颇而失职,实则像他们手下所汩汩流出者,正是如假包换的纯文学啊!
饶汉祥1911年末入湖北军政府,此前多不得志。自入都督府秘书室任职,为黎元洪赏识,很快晋升为秘书长。从此在北洋纷纭世象中,沉浮与共,堪称刎颈之交。
辛亥革命爆发,黎元洪被时势推向风口浪尖,势成骑虎。此时汉祥即献一策,以其起死人肉白骨的文字向全国通电,虽说清廷大限已到,但自黎元洪七上八下的心理,有此鼓动文字,借电波频传,各省相继独立,使其居弄潮的主动地位而避免孤立危险,给他一颗定心丸,实在是功莫大焉。
当时他将袁世凯比做曹孟德,将武昌民军及同盟会势力比作东吴孙家,将黎元洪比做刘玄德,为事实上的鼎足而三,连类比附也较为贴切。由此再来定位其战略,如何折冲樽俎,还是起到相当的作用。
袁世凯为笼络黎元洪,对饶汉祥也施以恩惠。到了张振武为袁世凯、黎元洪合谋杀害,全国舆论哗然,饶汉祥即奋笔起草“辩诬”之长篇通电,将其幕僚作业全部植入其中。
他的骈体电文,在民初公牍中风行一时。
民国时期,割据势力的通电尚多采用骈俪文体,一则易使文章在有限的篇幅里跌宕起伏,使之更为老健而有摇曳之态,从而读者乐于观诵;一则尺幅兴波,俾文势连绵,含义深广,攻击对方的力量也得以加强。民初通电,本来也是打击对方的一种手段,但为着增强力量起见,总在调动当时文士的基础上,使之更为完善。从文体上说,它具有汉大赋及六朝抒情小赋的双重合理内核。在形式及写法上,所沾溉的是六朝骈文的轻捷敏妙;而在效果上,它又力求获得汉大赋的铺陈巨丽,因此在辞藻句式方面有所节制地对大赋加以采用。 txt小说上传分享
智识者的末路(3)
也许通电文本的讲究与事件的始作俑者最有关涉。民国初期革命党的通电往往经过孙中山、黄兴、章太炎手订,而他们都是现代文化史上第一流的智识者。即如军阀吴佩孚尚是前清秀才。民国中后期一线的战将,若刘文辉,深于旧学,新中国建立后任林业部长,不识新式标点;若廖耀湘,国学底子在北伐以后的高级将领中,要算翘楚;若刘峙,徐蚌兵败,退至南洋,隐名埋姓,教授国文,尤擅旧尺牍,博稽通考,更兼深入浅出,学生深表欢迎。兴趣爱好所在,生理兴焉。而其幕中参谋僚属,也颇得用武之地。当然通电骈文做得最好的,就是饶汉祥,他的骈文,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骈文发展到八股文,烂熟已极,也腐朽已极。这与时代气氛有关,并非文体本身之错。禽兽只知饥啼痛吼,如此皆出于本能的号呼,而语言自来是人的专长,虽说文采与思想密不可分,形式依存于内容,但文章修炼到极境,对思想表达的准确性有益无害。当时一般作家不乏发言的机会,但讥讽过度,也容易招祸引灾,所以婉曲迂回往往在其考虑之内。唯此通电一体,双方后面真正要发言的是枪炮刀剑,言论的限度简直就不成约束,且唯恐嘲讽挥斥不够。故其行文推进往往大刀阔斧,或者冷峭犀利,仿佛放足妇人,大步踏去,十分痛快。写到动情的时候,不免山崩峡流,文气贯注。通电看似公文,实则与真正毫不足取的文牍相比,它反而因了大动干戈造成一种别样的文章,至于通电双方因调停息争止怒,那就皆大欢喜,独留电文于世间成为单独的欣赏品了。
就饶汉祥跟随两度任总统的黎元洪而言,故说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幕僚也不为过。
他是自己的幕僚作业写在他的作文里。
除了幕僚的专业而外,他的文字承载了更多的艺术的功能。他是另外一种为艺术而艺术的人物。
别人的作业已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