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奏鸣曲-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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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死去的人感到痛苦,还是活着的人更感到痛苦呢?活着的人们常常因为死去的人而流泪。人们为什么流泪呢?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甚至不需要人们的眼泪来再次证明他们早已死去。人们其实并不是因为死者的死去而哭泣。人们是因为自己而哭泣。人们因为自己失去的东西而哭泣。不是这样的吗?
风停了,音乐消失了,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岑寂在黑夜中蔓延。四周静寂得近乎空空荡荡。无声的冷漠从皮肤表层一直沁到五脏六腑里。
有所察觉时, 我已经来到那片空地,站在了那棵古老的像树下。月光从头顶的夜空柔和地降于地面,拖曳着某人的影子。那是我自己的身影,但在这里看来,就像是其他人的。地上的影子瘦长,纤细,像随时可以断折一样。我伸展双手,影子长出细长的枝节,那枝节逐渐投身到真正的黑影里去了,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转身四顾,四周只有树,月光,黑夜。我孑然一人站在圆形的空地正中,茫然而又徒然地感觉身边的世界。音乐去哪里了呢?
有很轻很轻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像是有谁在远处轻轻地叩门。嗒、嗒、嗒、嗒。没有变化的节奏。节奏、旋律、结构、音色、曲式、调性。C、D、E、F、G、A、B,光线的七种颜色,钢琴上的七个白键,小提琴的四根琴弦,声音的美妙组合。音乐。
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一直近到了我可以看见它的形体。它脱离了黑夜的羁绊,在月光下显现了出来。
我看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没有驾者。两匹暗如黑夜的高大马匹昂首立在车前。黑色的马匹。黑色的缰绳,黑色的车厢,黑色的车轮。全部都是黑色的。草地上月光幽暗,雾气飘渺。驾车的马匹默然地甩动头颈,口鼻间喷吐出一团团白汽。
马车在我身边停下,车厢的门自动打开了。里面没有人,只有黑暗。车厢里的黑暗带有一丝梦幻般的幽蓝色彩。幽蓝色的梦幻。两匹黑马的眼睛看着我。它们的眼睛如同夜空的星辰。我没有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困惑。马车像是专门为迎接我而来的,它们为什么来迎接我呢?
请坐上去。似乎有声音说。声音不像是从外部世界反馈而来的,更像是来自梦境的劝诱。梦境,我在熟睡。梦的情节一定要继续下去,我必须坐上马车。没有原因,没有条理,只有醒来的终点。
我登上了马车。
车厢里并不像从外面看起来那么窄小。关上车门后,幽蓝的黑暗在我意识里弥漫开来。我感到马车移动了起来。马蹄以一种亘古不变的速率踏在森林的地面上,车轴发出吱吱哑哑的响声。马车轻轻地摇晃着,驶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不再有森林,月光,黑夜。就连马车本身也与黑暗化为了一体,如同是没有梦的睡眠,所有一切好像都在沉沦。所有一切都将失去意识,所有一切都会失去意义,彻底睡去彻底死去。
过了很久。
我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感觉。过去的时间也许是一两分钟,也许是一两小时,又或许是一两个世纪。人习惯将时间量化,以为那样就可以做到客观无误。但这些量化的时间在整个时间长河里简直无从提起。人知道的时间概念也只是人能够理解的时间概念。时间的真正形体谁也不能准确描述出来。我也不能。我只能像聆听音乐一样感觉、触摸、接触它。生命开始在河流的此岸,结束时到了河流的彼岸。河流的宽度就是时间。我生命的时间。假设这是一条极其宽广的河流,像海洋那样宽广。我驾着独木舟独自飘零在海上,四面八方都只有一望无垠的海平面。看不见陆地,头顶上是无尽头的天空。我虽然奋力划桨,但感觉独木舟仍然原地不动。因为我所见的仍然是一样的海水和一样的天空。没有比较就无法知道自己是前进还是后退。
漫长的一瞬。短短的永恒。
过了很久。
又过了很久。
穿越了长长的黑暗后,渡过了漫无边际的河流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打开车门,走下马车。一座巍峨的建筑物显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城堡。但不是阿耳戈庄园式的美丽古堡。这是一座巨大到近乎荒谬的城堡。城堡的四个角上矗立着四个尖塔,中间的中间的塔楼犹如高大的山峰。构成城堡的每一个石头都和轿车一样大小。任何人站在城堡的大门前都会自觉渺小寒伧。我从来没见过这座城堡。它不可能存在在阿耳戈庄园附近,也不可能存在在巴黎周边,它不像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与其说它是人类的双手建造起来的建筑,不如说它更像是人类观念的产物。城堡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坚固巨大的人类观念。只有这样才可能建造起这样雄伟的建筑。
城堡里传出了古钢琴声。有人在城堡里的某个地方弹奏着钢琴。但声音过于细微模糊,听不出曲调。
城堡的巨门缓缓地开启了。我走了进去。
巨大的大厅里什么都没有。面前只有一道和城堡本身一样巨大的大门。身后通往外界的门已经闭合上了。马车也消失了。我走到大门前,试着用手去推。门纹丝不动。为什么我推不动它呢?是它过于巨大,过于沉重?我想不是的,只是因为我没有推开它的必然信心。
我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于双手之上,门于是应声而开。
我进入到城堡第二个房间。
第二个房间和大厅一样空旷,看来除去那巨大的观念外壳,城堡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不可一世。第二个房间也有一道门。我于是再度用自我意志推开了它,进入第三个房间。
空旷的房间,紧闭的大门。
打开大门,进入房间。进入房间,打开大门。
第四、第五、第六个房间。
毫无例外。
城堡的房间和房间的门好像永无尽头。我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房间,然后再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房间。门,房间。房间,门。
不断重复的过程。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大门。
不过一切并非是毫无改变。每进入一个房间,琴声都比刚才也清晰一些,幸而是这样,我才有继续下去的勇气,自我意志才得以贯彻始终。
事实上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门,穿过了多少间房间了。可能是几十,也可能是几百。不断开门的过程让我想起数学里无限接近于零的小数。无限接近于零,却永远无法成为零。房间的门很可能就是无限的,因此,我永远无法开完它,只能继续打开下一道门,去无限接近于零。我前面还有无限的门,我身后无限的门已关闭。门关闭时发出一声声空荡荡的声响,在整个城堡里回荡个不止,如同在嘲笑我的愚蠢。但我别无选择,只有继续前进。
不断重复。
不断前进。
重复。
前进。
琴声越来越清晰了,它显然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可以听出它的曲调。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曲调,但我又觉得自己应该听过。它陌生却有熟悉,犹如蜷缩在记忆深处的动听音乐。每次我都以为它就在下一道门后,可是打开下一道门却仍然有下一道门。 一道道的门等着我去开启。我再度感到心力憔悴。为什么这座城堡里要有这么多的门呢?我一边进行重复的动作一边想。门显然是为房间的准备的。那为什么城堡里会有这么多的房间呢?房间又是为谁准备的呢?不,根本的问题既不是房间也不是门,而是这座无比巨大的城堡本身。
想起来什么了吗?
想起来了。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小说,卡夫卡的《城堡》。现在我所在的这座城堡是否是卡夫卡描写的那个城堡呢?也许是的。它们同样是由某种人类观念建造而成的。卡夫卡笔下的小说人物";K";用尽一切办法想进入那座永远无法进入的城堡。我虽然进入了城堡,却只能永远打开这一道道永远开不完的房门。说不清谁更可怜一点。我们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那样,一次次地,永无休止地,无可奈何地将永远滚回山下的巨石推上山顶。这便是我们,以及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来到了城堡的中心。最后一道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无比真切的琴声扑面而来。这同样是一间空旷的房间。但是这间空旷的房间里有一台古钢琴。
一位极其美丽的金发少女坐在古钢琴前弹奏着琴曲。
金发少女穿着古典式的白色拖地长裙。她脸形优美,身材苗条,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光芒四射,饱含青春气息。她漂亮得无比纯粹,甚至是过于纯粹了。由于过于纯粹,她的美丽包含了许多的矛盾之处……她美丽得既现实又不现实,既似入梦又似醒来,纯真却又欲望十足,咄咄逼人而又柔弱可怜。在她的美丽的辉映下,世界仿佛可以随意崩溃随意重生。
少女在弹奏着乐曲。我正是循着她所弹奏的乐曲才来到了城堡的中心,可是我不知道她所弹奏的是什么古钢琴曲。也许我应该熟悉它,因为这首曲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为我而弹的,但可惜的是,我的确从来没有听过它,即便是在沉睡时的梦中也从来没有听见过。我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一首孤独的钢琴曲。这从少女在琴键上跃动的纤细手指就可以看出来。我的意识逐渐恍惚起来,像空气一样逸出了头脑。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么一个奇异的地方呢?她又为什么在这里弹奏钢琴呢?
金发少女按下了最后一个琴键。整首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释放在了我们所在了空间里,然后彻底消失在了我的意识里。少女把手放在纤尘不染的洁白长裙上,仍然闭着眼睛。片刻后,她察觉到我的存在,于是睁开了双眼,稍稍转过脸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很长时间后她才仿佛终于看到了我,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一瞬间,全身金色的她……金色头发金色眉毛金色微笑,连身上皮肤都闪着是淡淡的金色光泽,让所有一切黯然失色的灵魂般的金色……熠熠生辉地完全呈露在我面前,灼得我直想闭上双眼。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不过她仍然在看着我。她的眼神像是时间一样静止着,像是已经消逝的时间一样忧郁而悲伤。
我想开口说话,但我无法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里,我的身体背弃了我的意志;在这座城堡里,我的声音离开了我的身体;在这个美丽的金发少女面前,我的语言失去了作用。
";这是寂寞之曲,我弹奏了很久的曲子。";金发少女轻声对我说。她说的是法语,嗓音清澈而轻柔。
她把手放在了古钢琴的键盘上,仿佛回想着什么。
";你也许在想这里是地方吧?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少女轻声重复了一遍,停顿了一下,再次轻声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我不知道,我无法告诉你。虽然我一直在这里弹奏钢琴,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是在这里弹奏着这台钢琴,等着某个听见琴声的人来到这里。";
她纤细的手指在古钢琴的琴键上舞蹈了起来。许多音符如同获得了生命一样飘舞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大理石的地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