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古代江湖日常-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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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前,阿娘便身中‘霜飞晚’之毒。是以我幼时身体很坏,动辄发病,还长不高。”如今也能看出病痛给他造成的巨大折磨,空濛是美少年,身材却并不高大,瞧着格外可怜些。
空濛自嘲一笑:“但那时候,我还是可以走路的。尽管,只是走出一小段,便要花费许多力气。可那是,我想去什么地方,还可以自己去。”而不是如今,双腿残废,只能被人抬来抬去。
这是谁造成的啊?阿姊想替他解毒续命,却剥夺了他用自己双腿走路的自由与乐趣。阿姊和他的子民需要楼兰王的存在,可谁问过楼兰王自己的意愿?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偷跑出魔鬼城,想要随着商队去远方。地下宫殿纵然华丽,外面的世界更加吸引小男孩。
空濛的目光投向远方:“我不想以楼兰王的身份过一辈子,楼兰覆灭多年,遗族早已放弃复国之念。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有王的存在?我想来中原,看看这煌煌帝都……”
他笑一下,初来长安那日的震撼重又浮上心头,“长安,果然不负盛名。可离开了楼兰,我甚至无法养活自己。”自幼学习帝王心术,真正统治的只有魔鬼城地下数千遗民,除此以外,他并无一技之长。
“我只会作王。或许,也能培养一位君王。”这便是他要成为太子少傅的原因。
刘苏明白了,他看出了官家的疑虑,想要借她向官家表明自己并无恶意。这些话她自然会转告官家,但自己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与评价。顺着空濛的目光瞧去,她目光凝住。
一株复瓣重叠华丽的“蓝田玉”旁,白衣美人盈盈而立。她与俊美青年相聚不过一尺,便是隔着这样远,也可以感受到她眼中缠绵之意。她云想衣裳花想容,他长身玉立,风华绝代。
两人都是容光绝世的美人,平日里,多半人在他们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因此,此刻势均力敌的美便殊为难得,令他们的容颜成倍增色。刘苏听到小宫女在一旁悄悄咬耳朵:“真是一对璧人呢!”
羁言抬眼看向沉香亭,见恰恰撞上刘苏目光,向潋滟说了一句什么,便要返回。潋滟死死盯着他,嘴唇开阖,他僵在原地。
刘羁言僵住,一动不动。刘苏看着她被潋滟从后抱住,看着潋滟又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看到他僵硬地抚上她的脊背——那是安抚的动作,可也是占有的姿势。
潋滟只哭了很短的时间,便被羁言推开。他步履匆匆地赶去安抚他的姑娘,未曾注意身后,潋滟露出个得胜的笑容:在我重新回到你的怀抱的那一刻,你便注定是我的。
刘苏看着羁言匆匆赶来,似是想触一触她的脸。她想也知道,自己此刻脸色定然很难看。后退一步避开——那双手刚刚才碰过潋滟。
她有点听不清羁言在说什么,自然而言也忽略了他的茫然失措。唯有空濛清淡的声音轰然作响,他说:“我阿姊曾有过刘羁言的孩子。”
潋滟有过阿言的孩子。
空濛说得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她未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疑心是自己听错,反复回想,终于确定他说的的确是那个意思。
她知道阿言曾与潋滟有过一段情,可怎么就……会有了孩子?
若单单看见潋滟扑进羁言怀里,或是单单听说此事,她或者还能保持冷静与理智,分析利弊与自己的感情,向羁言要个解释。
但此刻,双重的刺激令她方寸大失。她看向空濛,少年楼兰王碧绿的眼珠里是诡谲的笑意,仿佛在说:“我便是要看你肝肠寸断的模样。”
不错,肝肠寸断。
这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喉头一腥,刘苏在唇边抹了一把,疑惑皱眉。好一会儿,她才对羁言笑道:“阿言,我的肠子,该不会真的断了罢?”
一边吐血一边说话,有一样坏处便是场面真的很难看。刘苏端起茶杯打算漱漱口,手被羁言按住。
他看起来难过极了。她不想看他这么难过。不想看……那便,闭上眼。
☆、第174章 风雨至
四月,来自海上的风暴逐渐增多。钓鱼岛亦遭受了被吴越命名为“飞廉”的剧烈风暴侵袭。
每年夏季,恰是倭寇进犯的季节。他们往往随着风暴而来,凭借灵活机动的优势,在沿海抢掠一番后,赶在东海水师之前离去。
自俞大猷当上东海水师提督之后,沿海情况好了许多。比起先前的糜烂,甚至可以称得上气象一新。然而倭寇仍是不断骚扰沿海,只是抢掠得不那么重,跑得也更快了些。
这些年,东海水师除维护东南数十大大小小的岛国外,余下时间竟都是同倭寇缠斗。俞大猷每每想起,便郁闷不已——堂堂水师,要对付流寇伎俩,还屡屡吃亏,真是丢人之极!
红云漩涡之下,柱形物体以拔山倒树之势汹汹而来,所过之处,非但尘沙飞扬,连坚硬沉手的胡杨树也被连根拔起。便是两人轻功均已超凡入化,也已逃不开它的影响范围了。刘苏几乎是绝望地闭了闭眼。
自然之伟力,往往令人生不出反抗的勇气。人类生而柔弱,无虎豹之利爪,无熊罴之力量,无猿猱之矫健,无鸟雀之轻捷。但武者从诞生之日起,便是通过不断提升自身力量,来对抗自然之力的逆天者。通过习练武艺,他们比野兽更强悍。更何况,除了力量,人类还拥有独一无二的——智慧!
“坐下,调息至胎息!”羁言有了一个冒险的想法,两人停下来,来不及多说,将自身状态调整至不需要口鼻呼吸的状态。
很快,已膨胀为漏斗状的龙卷风柱裹挟着砂石席卷而至,空气在高速旋转中被带走,若不是此时已转为胎息,两人必会产生窒息之感。
风越来越大,沙粒打在脸上剧痛。羁言拉起刘苏,将她的裹头巾包紧一些,以目示意:“拉紧我,不要放!”紧接着,风沙兜头而下,再也睁不开眼,他们已进入龙卷风之中!
身不由己地离地而起,人本身的重量在风中与一片落叶没有两样。隔断呼吸与视觉后,武者自身的灵觉陡然灵敏起来,龙卷风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包围,无处可逃。唯一可凭恃的,是对方紧握的手。
狂风暴虐,在疯狂旋转,在大力撕扯。两名武者如暴风雨中的扁舟,尽力使自己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不断避开各种随时可以令人粉身碎骨的障碍。
刘苏渐渐发觉不对——他们正在被卷往龙卷风的中心。若是毫不作为,他们很快会被挤压到风眼附近。她知道风眼正中是没有风的,但在这样的转速之下,风眼中接近真空,人完全无法生存!
更何况,他们无法到达风眼,只会被挤压在风眼外围,风暴最肆虐、最狂暴的位置!那样高密度的障碍物中,和极致的高压之下,即便能幸运存活,所要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然而要在风暴中转向,比在水中艰难了何止百倍。幸而他们是两个人,幸而羁言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以自身为支点,将她推向了与气旋相反的方向。
因着反作用力,羁言向气旋深处陷得更深了些。刘苏紧紧抓着他手腕,使他不至于越陷越深,更能借着她的力向反向脱离。
一旦决心向气旋反方向挣扎,他们便失去了先前漂浮于风暴中的轻松。要以人脆弱的身体对抗风暴之力,更要躲避随时迎面而来的巨石、树干乃至不知哪个倒霉部落的牛羊。
好在,这些体型较大的物体为他们提供了踏脚的余地,在无处借力之时,可以在其侧面一蹬或一拍,借着反冲力对抗气旋的向心力。
两人逐渐找到了合适的节奏,互相配合着逐渐远离气旋中心,虽然一时半刻无法脱离气旋,却也不至于被卷入风暴中心的险地。现在,他们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闪避迎面而来的巨大物体上,因为看不见,只能去感受,往往物体到了近前,他们才能险险避开。
猛然间两个人都是一震!若是他们能睁眼看见,就会发现这是一棵树冠巨大、根系茂密的胡杨,体量之大、距离之近,他们已避不开。
若是随着风暴漂浮下去,或许就不会遭遇这棵大树,但毫无疑问会遭遇其他更加糟糕的情形。而此刻,一旦他们向外突围,便不得不与它迎面撞上。
羁言一拧手腕,将刘苏拉到自己身前,紧紧禁锢。刘苏自是能辨得出他将自身后背朝向胡杨树,竟是要以后背为她生生扛下这一击!
此时再要与他换位已然来不及了,刘苏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在胡杨木撞上来的那个瞬间,在他背后布上一层真气垫!
“!”一下重击,两人向下方沉去,胡杨木呼啸着飞过头顶,羁言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一瞬间纵然有刘苏大量真气为缓冲,他亦受了不轻的伤,五脏六腑都有破裂的迹象,不断向外渗血。
此时,他们远远没有安全,仍需要不断向风暴外围突破,而羁言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拖刘苏后腿——他的状况,已无法继续为她提供助力。
手臂放松了一些。在任何地方,他都不愿意放开怀里的姑娘,只除了一样——他可能将她拖向死亡的时候。
但两人的身影并未分开,刘苏将他抱得死紧!若非此时连传音入密都用不了,她更想纵声长啸。激烈的情绪很快过去,两缕内息从她的掌心流出,经由他内腑,平息他剧烈的疼痛之后,缓缓流向手臂。
羁言被刘苏意向明确的举动惊住:她向他全面开放了体内筋脉,包括丹田。对无人而言,丹田是绝对的个人领域,除非被外力强行入侵,否则便是父母亲人,也不能轻易开放。
她既已交托生死,他又怎会再言放弃?内息流向手臂的刹那,出自他丹田的内息绞缠上来,两股真气从她后背大穴注入,在丹田中绕行一周,又经她手,流向他体内。羁言也向她敞开了丹田,一如敞开自己所有的过去。
两个人的内息形成源源不绝的环流,远远超过单人本身依靠内力循环的疗伤效果。与此同时,刘苏选择了将珍贵内息尽数外放的奢侈用法,内息在两人身上形成了薄薄的气层,并且气层不断参与循环,形成了有效的保护层。
只是这样的用法过于奢侈,纵然两个人都是江湖上内力名列前茅的新秀,尤其刘苏几可与宗室卫柏比肩,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坚持不了太多时间。
好在,沙漠龙卷风持续时间不会很长,他们只需要坚持到那个时候,便可安全。两人不知他们坚持了多久,只有求生的*推动着他们,不断向风暴外围突破。
风势最烈的时候已然过去,向上的吸力骤然减弱,两人相互扶持着落在沙丘上,看着龙卷风携余威刮向远方,几乎反应不过来:“安全了?”
并不!他们不知自己落在了何处,而行囊皆已丢失,若是落在沙漠深处,等待他们的无疑是缺水与死亡。
刘羁言艰难辨别着方向,而刘苏在短暂停顿过后,放声大笑。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羁言看到有稀疏的芨芨草在沙丘缝隙间生长。有野草,附近必有水源!
两人相携向东走去,半个时辰后,小小绿洲便如仙境一般,突入眼帘。确认红柳丛中湖水可以饮用后,羁言示意刘苏先饮水,他则戒备着四周:这也是附近野兽唯一的水源。
知道羁言喝了水,两人又掬水洗面,野兽都未曾出现。内息枯竭的两人卧在岸边,脉脉凝视着对方,眼里都有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