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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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足供留连,旅途实亦较大江为平安也。至江苏后则集于扬州,由此转入运河以赴洛阳。是以扬州之商胡亦复不少,田神功大掠扬州,大食、波斯商胡死者竟至数千人。④由洛阳然后再转长安。故唐代之广州、洪州、扬州、洛阳、长安,乃外国商胡集中之地也。
天宝乱后,回鹘留长安者常千人,九姓商胡冒回鹘名杂居者又倍之,此九姓胡是昭武九姓,说已见前。前引《通鉴·代宗纪》谓此辈〃殖赀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德宗纪》亦谓〃代宗之时,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所谓殖赀产,当即《德宗纪》之〃举质取利〃。盖此辈中最少当有一部分人营高利贷以为生也。贵显子弟亦有向彼等贷款者。穆宗长庆二年(公元八二二年)六月,右龙武将军李甚之子即因贷回鹘钱一万一千贯不偿,为回鹘所诉,甚遂被贬为宣州别驾。随诏禁与诸蕃客钱物交关。诏曰:⑤
如闻:顷来京城内衣冠子弟及诸军使并商人百姓等多有举诸蕃客本钱,岁月稍深,征索不得,致蕃客停滞市易,不获及时。方务抚安,须除旧弊,免令受屈,要与改更。自今以后,应诸色人宜除准敕互市外,并不得辄与蕃客钱物交关。委御史台及京兆府切加捉搦,仍即作条件闻奏。其今日已前所欠负,委府县速与征理处分。
中国质店制度,唐以后始盛,或者与此辈营高利贷之胡人有关,亦未可知也。
唐代西域各国胡人流离长安,其居处自不限于一隅,然在城西者甚夥,而贾胡则似多聚于西市。段成式《寺塔记》〃平康坊菩萨寺〃条云:①
寺主元竟多识释门故事,云:李右座每至生日,常转请此寺僧就宅设斋。……斋毕,帘下出彩篚香罗帕籍一物,如朽钉,长数寸。……遂携至西市,示于商胡。商胡见之,惊曰:〃上人安得此物?必货此,不违价。〃僧试求百千。胡人大笑曰:〃未也。〃更极意言之,加至五百千。胡人曰:〃此值一千万。〃遂与之。僧访其名,曰:〃此宝骨也。〃
段氏《支动》又云:②
予幼时尝见说狼巾,谓狼之筋也。武宗四年……老僧贤泰云:〃泾帅段佑宅在招国坊,尝失银器十余事。贫道时为沙弥,每随师出入段公宅,段因令贫道以钱一千诣西市贾胡求狼巾。……〃
《续玄怪录》记杜子春事,老者约子春于西市波斯邸,其辞云:③
明日午时,候子于西市波斯邸。
同书记刘贯词事亦谓:④
及岁余,西市店忽有胡客来。
《南部新书》云:①
西市胡人贵蚌珠而贱蛇珠,蛇珠者蛇所吐尔,唯胡人辨之。
皆云西市有贾胡及波斯邸,能辨识珠宝。而回鹘在长安,亦辄与西市商胡狼狈为奸。李肇《国史补》云:②
回鹘常与摩尼议政,故京师为之立寺。其法日晚乃食,敬水而茹荤,不饮乳酪。其大摩尼数年一易,往来中国,小者年转江岭。西市商胡橐,其源生于回鹘有功也。
此段末句必有脱误,今按《通鉴·宪宗纪》元和十二年〃二月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归国〃。史炤注曰:
元和初,回鹘再朝献,始以摩尼至。摩尼至京师,岁往来,西市商贾颇与囊橐为奸。至是遣归国也。
史炤注正足以补《国史补》之讹脱,西市必多昭武九姓商胡,故回鹘可与囊橐为奸,殖货纵暴也。至于长安胡人之聚于西市,在唐初当已有之。刘肃《大唐新语》云:③
贞观中金城坊有人家为胡所劫者,久捕贼不获。时杨纂为雍州长史,判勘京城坊市诸胡尽禁推问。司法参军尹伊异判之曰:〃贼出万端,诈伪非一。亦有胡着汉帽,汉着胡帽;亦须汉里兼求,不得胡中直觅。请追禁西市胡,余请不问。……〃俄果获贼。
此虽泛指西市居胡而言,然西市贾胡聚居,就以上所引诸文,已甚显然矣。
长安布政坊有胡祆祠;醴泉坊有安令节宅,波斯胡寺,祆祠;普宁坊有祆祠;义宁坊有大秦寺,尉迟乐宅;长寿坊有唐尉迟敬德宅;嘉会坊有隋尉迟刚宅;永平坊有周尉迟安故宅;修德坊有李抱玉宅;群贤里有石崇俊宅;崇化坊有米萨宝宅及祆祠。所有西域传来新宗教之祠宇,以及西域人之家宅,多在长安城西部,祆祠唯东城清恭坊有之。中宗时,醴泉坊并有泼胡王乞寒之戏(解见后论〃西域传来之绘画与乐舞〃一节),足见其间为西域人聚居之所,故能有此胡戏。则西市之多胡店,其故似非偶然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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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三 西市胡店与胡姬(2)
唐代流寓长安之西域人,其梗概已约见上述。此辈久居其间,乐不思蜀,遂多娶妻生子,数代而后,华化愈甚,盖即可称之为中国人矣。西域人东来长安,为数既如此之盛,其中自夹有不少之妇女在内,惜尚未发见何种文献,足相证明。唯唐人诗中屡屡咏及酒家胡与胡姬,如王绩《过酒家》诗云:②
有钱须教饮,无钱可别沽。来时常道贳,惭愧酒家胡。
是当时贾胡,固有以卖酒为生者也。侍酒者既多胡姬,就饮者亦多文人,每多形之吟咏,留连叹赏,如张祜《白鼻》诗云:③
为底胡姬酒,长来白鼻。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
李白天纵奇才,号为谪仙,篇什中道及胡姬者尤夥,如《前有樽酒行》云:④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白鼻》诗云:①
银鞍白鼻,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
《醉后赠朱历阳》云:②
书秃千兔毫,诗裁两牛腰。笔纵起龙虎,舞曲拂云霄。双歌二胡姬,更奏远清朝。举酒挑朔雪,从君不相饶。
皆可见此天才诗人之狂欢也。当时长安,此辈以歌舞侍酒为生之胡姬亦复不少。如李白《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之一云:③
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青绮门即霸城门,日本石田干之助氏以为即唐之春明门。杨巨源《胡姬词》云:④
妍艳照江头,春风好客留。当垆知妾惯,送酒为郎羞。香度传蕉扇,妆成上竹楼。数钱怜皓腕,非是不能愁。
词中〃妍艳照江头〃一语,疑指曲江头而言,是长安城东春明门至曲江一带,其间当有卖酒之胡家在也。李白《少年行》之二又云:⑤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关于金市之解释,余亦同意于石田干之助氏之说,以为系指长安之西市而言。长安胡店,多在西市,则其间有侍酒之胡姬,固亦至为近理者也。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13节:三 西市胡店与胡姬(3)
四 开元前后长安之胡化
昔者汉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箜篌、胡笛、胡舞;京城贵戚,皆竞为之。所谓上有好者下必有甚也。李唐起自西陲,历事周隋,不唯政制多袭前代之旧,一切文物亦复不间华夷,兼收并蓄。第七世纪以降之长安,几乎为一国际的都会,各种人民,各种宗教,无不可于长安得之。太宗雄才大略,固不囿于琐微,而波罗球之盛行唐代,太宗即与有力焉。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升平,而玄宗以声色犬马为羁縻诸王之策,重以蕃将大盛,异族入居长安者多,于是长安胡化盛极一时,此种胡化大率为西域风之好尚:服饰、饮食、宫室、乐舞、绘画,竞事纷泊;其极社会各方面,隐约皆有所化,好之者盖不仅帝王及一二贵戚达官已也。关于西域传来之绘画、乐舞、波罗球,以及西亚新宗教,以下分别叙述,各有专论,兹唯刺取有关于宫室、服饰、饮食诸端,在本节中予以陈说。
中国建筑自中印交通,佛教传入东土以后,当受有印度之影响。此以大同、龙门石窟雕刻上所表现之宫室构造,与印度阿旃阤(Ajanta)及珊齐(Sanchi)之壁画建筑互相比观,可以知之。至于采用西亚风之建筑当始于唐。唐玄宗曾起凉殿,虽在盛暑,座内含冻。《唐语林》记此云:①
玄宗起凉殿,拾遗陈知节上疏极谏。上令力士召对。时暑毒方甚,上在凉殿,座后水激扇车,风猎衣襟。知节至,赐坐石榻,阴霤沉吟,仰不见日,四隅积水成帘飞洒,座内含冻,复赐水屑麻节饮。陈体生寒慄,腹中雷鸣,再三请起方许,上犹拭汗不已。陈才及门,遗泄狼籍,逾日复故。谓曰:〃卿论事宜审,勿以己方万乘也。〃
开天之际,诸杨用事,安禄山赐宅亲仁坊,一时贵游竞饰第宅,争奇炫丽。而京兆尹王谨事李林甫,复得玄宗宠任,尤为奢侈。其后以罪赐死,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唐语林》曾记其宅中自雨亭子云:①
武后以后,王侯妃主京城第宅,日加崇丽。天宝中,御史大夫王有罪赐死,县官簿录太平坊宅,数日不能遍。宅内有自雨亭子,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又有宝钿井栏,不知其价,他物称是。……
,两《唐书》有传(《旧唐书》卷一百五,《唐书》卷一百三十四)。按《旧唐书·拂林国传》云:
至于盛暑之节,人厌嚣热,乃引水潜流上遍于屋宇。机制巧密,人莫之知。观者惟闻屋上泉鸣,俄见四檐飞溜,悬波如瀑,激气成凉风,其巧如此。
玄宗凉殿,〃四隅积水成帘飞洒,座内含冻〃。王自雨亭子亦复〃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与《拂林传》所述俱合,当即仿拂林风所造。清乾隆时圆明园中水木明瑟,〃用泰西水法引入室中,以转风扇,冷冷瑟瑟,非丝非竹;天籁遥闻,林光逾生净绿〃。所谓凉殿与自雨亭子,或即后世水木明瑟之类耳。
胡服之入中国,为时甚古,王国维先生《胡服考》言之綦详:惠文冠具带履靴,上裙下袴;隋唐以后,更趋窄小。此盖由于战术变更,由车战而易为骑战,故不得不然也。唐代所谓法服多参戎狄之制。长安因外国人麇集其间,汉人胡服者不少,本篇第三节引刘肃《新语》尹伊判谓〃胡着汉帽,汉着胡帽〃,此可为贞观初长安汉人已行胡帽之证。贞观十七年(公元六四三年),太宗子承乾以谋逆废为庶人,徙黔州。《新唐书·承乾传》谓其:
又使户奴数十百人习音声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寻橦跳剑,鼓鞞声通昼夜不绝。……又好突厥言及所服。选貌类胡者被以羊裘辫发。五人建一落,张毡舍,造五狼头纛,分戟为阵,系幡旗设穹庐,自居,使诸部敛羊以烹,抽佩刀割肉相啖。承乾身作可汗死,使众号哭,剺面奔马环临之。忽复起曰:〃使我有天下,将数万骑到金城,然后解发,委身思摩当一设,顾不快邪!〃
或以此为李唐出于蕃姓之证,①其然否不敢断言。唯贞观五年突厥平,从温彦博议,移其族类数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