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能行走三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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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成妈把炕烧得很热( 即使是夏天 ),不烧不行,两个孩子皮包着骨头,炕凉全身都冰凉。我坐在炕头,朝窗外望去,那是云成和三哥二十几年来的唯一视野,园子里的玉米秆豆角架蹿得老高,挡在那儿,那后面的乡村、乡村里的田野、田野里的牧童和那泊着安静白云的天空,他们,他们根本看不见——二十几年啊!
而只要学习,云成就是最快乐的人。
第一次看到小学《 语文 》第一册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的情形还清晰得一如昨日:我翻着这本掉了许多页的书,注意到了一个个奇怪的拼音字母。大哥看我看语文书,问我:“你会拼吗?”
“不会。”
大哥说:“你看这不是‘上’吗,就拼‘上’。”
我问大哥:“咋拼呀?”
大哥说:“就那么拼呗。”
从未学过也没接触过拼音的我怎么能理解大哥这句话呢,大哥说:“学会了拼音就什么字都认识了。”
大哥这句话对我的诱惑太大了,我就让二哥教我拼音。
我非常认真地学,每一个音我都问二哥好几遍,直到把每个拼音字母的音都念准了。我太想学会拼音去认识汉字了!
二哥教完了,我就抓紧学习。二哥说:“能把一个拼音字母从四声念到一声,就算学会一个拼音字母了。”我那时也真够笨的,怎么也不能念全一个拼音字母的音,但我不承认自己不行,就一遍一遍不嫌烦地念、凝视书本背诵,或用粉笔在炕上练习……经过勤奋的学习,我很快就把拼音全学完了。( 摘自云成书稿 )
云成活着的全部动力都在于他的作家梦的实现。我很想看看云成是怎么握笔写字的,但几天前得的一场大病使他一直打吊瓶,身体素质差,药液不吸收导致双手严重浮肿,别说握笔,灵活地动一动都有困难。云成妈捧着那双馒头一样的手,想揉,怕云成疼,不揉,自己心里疼,看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轻轻地放下了。那双手是云成实现理想的全部保证,它是他最大的骄傲,更是他最大的恐惧——
我深感病魔在一天一天将我推向深渊。我真的很怕失去所有肌肉,怕不能自己吃饭,怕让妈妈喂,最害怕的是握不住笔,实现不了我的作家梦!
每当想到这儿,我真想哭,真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上三天,这么想时我的泪水真的流出来了……
当一本稍厚一点儿的书怎么也拿不起来的时候,我心里就像刀绞一样难受,这时我觉得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那么重。我多么渴望自己能有许多肌肉,能有力量呀,在三哥摔倒在炕上时能去拉他一把,在侄女哭闹时能拿玩具逗逗她。现在,我的病情发展得非常快,1999年春天,我的右手大拇指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无力了。以前,它是可以自如弯曲的,而现在它只能是直愣愣的,一丁点劲也使不上,就跟不是我的一样!
写作时最让我头疼的有两点:冬天和发烧。
在冬天,健康人并不觉得屋子凉,而我和三哥会觉得冷,脚如果不盖就会冻脚,就别提露在外面的手了。
写几分钟就得把笔放下,用什么东西焐一下手,暖一暖,而且天冷时手没劲的频率更快,很快就握不住笔了,那种感觉就是干使劲使不上,意识里在一次次用力,手却没有感觉。
冬天拿笔时也不灵活,需要半分钟才能把它拿起来,而且还不能立刻握紧它,需要一点点使劲……因此每次写作都是在吃完饭后立刻进行,这时候身体是热乎的……
发烧时全身发凉,跟泼了凉水似的,胸口疼,后背也疼,尤其是头疼,疼得连想东西都很难受,但我不能放下笔,因为我一发烧即使用药及时、充分也得躺一周,一周之内什么也不写,不行!两个小时内身体如此难受,即使只能写两三百字,也要坚持写。
一写完就更难受更疲劳了,注意力全转到“不舒服”上了,就躺下睡觉,而睡觉前看着自己写的东西,觉得心里是那么踏实,放心了,没什么事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摘自云成书稿 )
云成自己清楚地知道不远的一天,他那双手会永远地告别笔,我问他到那时怎么办?他说:要是书写完了,变成那样也没事儿…… 。。
引 子(3)
热乎乎的火炕,似乎很招苍蝇,有几只很兴奋地飞来飞去,偶尔停在云成或云鹏的身上,他们动不了,拍子就近在咫尺,他们够不着……云成不善表达,他自己总结说是很少说话的缘故。写作之外的云成看上去是个内向沉默的孩子,我能够懂得他的紧张和眼神里快速的闪躲,而在他自己梦想的世界里,他生命的丰富、尊严和大气,足以令每一个人充满敬意——在一封信中他写道( 信为鼓励一个因学习成绩不理想而产生轻生念头的小女孩而写 ):
从懂事那天起,我就面临着只能活到28岁的无情命运。
10岁,我只能举起一个枕头;12岁,我只能拄着棍儿走路。
14岁,我走不出院子;16岁,完全不能走了,只能直直地站着。
18岁,不能下地;20岁,胳膊举不过头顶。
如今,我拿不动一杯水……
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我所承受的,是不是比你的要沉重,要令人痛心呢?虽然现实如此残酷,我却从没想过要去死,要去退缩,我只是想人生无论怎样都不该白活!不能白活!绝对不能白活!我今年22岁,到28岁还有6年,你今年16岁,到22岁还有6年,而你到22岁时,我可能已经……
好好活着,好吗?
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这次考试只是对你的一次考验,对于整个壮丽的人生之旅,对于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生来说,考试的失败是不是太微不足道了?只要有志气,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强者!( 摘自云成书稿 )
屋子的一角,是一堆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点滴瓶子。云成妈张罗着做饭,她的背总是微弓着,走路也不太灵便,说话的工夫她卷起了裤脚,两条小腿因为腰椎与腿部骨质增生压迫神经已明显一粗一细。她站在地上给我看她的双腿,她看上去是那么疲惫瘦弱,20年来,她几乎每天晚上每隔10分钟就得起来给两个儿子翻身,白天的每分每秒他们更是离不开她……说起前一阵子云成病得差点“过去”的事,她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水对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来说,或许已没有太大的意义,但对一个母亲来说,爱永远是最深沉的表达。
乡村的天似乎黑得早些,几个邻居家的孩子陆续回家了,那两只鸭子也进了窝里。开饭了,地上炕上各放一个桌子,但炕上那个小桌已经没什么实际用处了——云成、云鹏都得靠妈妈喂。我们这些健康的人在吃,他们在炕上看着。云成执意说自己不饿,使劲别过头去拒绝妈妈送到嘴边的饭,我知道,他不是不饿,他只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被妈妈喂饭的情景……
小侄女打开了电视,那台21英寸的彩电是云成二哥在1998年用打工一年的积蓄为两个弟弟买回来的,炫目夸张的广告使这户人家热闹了许多,园子里种得密密匝匝的作物与蔬菜黑寂下来,看上去有点儿吓人,某颗星斗在远处寂寞地闪烁着。
在村寨的灯光之下,云成看上去敏感而俊美,在他年轻的、蜡黄的脸上,有种执拗与高傲,那是他与命运抗争的表情,是他为理想鏖战的印记。
——引自《中国青年》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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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封让编辑惊讶的读者来信(1)
1996年6月,《 黑龙江广播电视报 》编辑张大诺收到一封署名张云成的读者来信,这封信让他十分震撼,他给张云成回了信。他没想到,一本由肌无力患者写就的、将给无数人以鼓励的书从此“开头”了。他更没想到,张云成竟然只上过一天学!连汉语拼音都是自学的!他同时不知道,写这封信时张云成实际上处在人生的一个黑暗期……
编辑你好:
我是一个农村青年,是个17岁的男孩,我虽然是个男孩,但我的心情却常常……
当我看到秋天里那如雪片一样坠落的树叶时,心里就阵阵酸楚。这时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快要冬眠的小昆虫,在冬天就要来临之际,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无限的留恋。
我的病已得了14年了,在这14年里,我一半的时间是在痛苦中度过的。
3岁时,别人家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可我还得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这被细心的爸爸妈妈发现了,于是四处为我治病。当时的医学技术还不够先进,所以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结论。但综合所有检查,我得的可能是——进行性肌肉萎缩。
我的三哥已经得了肌肉萎缩,我们得上了同样的病……
14年过去了,我的病不但没好一点,而且还加重许多,现在我连站起来也很费劲了。
回首往事,真是令我感慨万千。记得4年前我还能扶着墙走很远,可我现在连半步也走不了了,这真让我不敢相信呀……
当夏天来临时,炎热的天气使我的心情极为烦躁,这时我真想用我的双腿猛地跑出去,跑出这个闷热的屋子,跑进冰冷的大海里,让刺骨的海水浸透我的身体,浸透我“正在燃烧”的心。
每当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高高兴兴上学时,我真是羡慕极了,我真想也跟他们一起去上学,去读书,去做游戏。但是,我的腿……我只能永远坐在屋子里,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外边。
我时常想:我和三哥还不如个犯人!我们是被判无期徒刑的犯人,我们这一生也不会被释放呀。我们将永远被锁在这个狭窄的“监狱”里。
那年冬天,有一次妈妈在炕上做针线活,她让我去西屋把剪子拿来,那时我走路还是很轻松的,于是我拔腿就走,刚走几步就被一个小土包卡了个跟头,我的脸出了血,哭了起来。妈妈把我抱起来,抚慰我说:“孩子别哭了,明天妈妈就给你抹上水泥地。”一听到这话我哭得更大声了。因为我知道家里很穷,一袋水泥钱也很难拿出来,果然,打水泥地面一下就推迟了好几年。
如今平整的水泥地面已经打好了,可我也不能走了……
我现在真想上去走走啊……
每当我想到这里,我就特别想大声地哭,哭他十天十夜永不起来。
我现在的劲跟以前比起来真是小多了,以前我能举动的枕头,现在举不动了;以前能拿动的一块砖,现在拿不动了;以前能抻动的弹弓子,现在抻不动了。前几天我二哥好不容易给我买来了一把打石子的枪,满心欢喜地给我送来了。这枪特别好看,我也特别喜欢,但我把这枪一拿到手,心里就全凉了,因为我搂不动!
这时我真是难受极了:既有对二哥的惭愧,也有怕别人看出我搂不动的担心。此时我真有无地自容之感。
因为我全身肌肉都已经不同程度萎缩,终于,我什么也玩不“动”了……
当我一寂寞的时候,我就听我最爱听的《 二泉映月 》,伴着那委婉动听的琴声我每每百感交集……
虽然爸妈从没向我们说过我们的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我们心里早已尽知了。
我也曾经想过死,甚至连遗书都想好了。但转念一想:我死了又有什么用呢?不是更加重家人的伤心吗?再说我才只有17岁呀,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