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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武昌城-第3部分

小说: 武昌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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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正奇伸出双手,将伤员抱起,嘴上嘀嘀咕咕道:我本来是想抱你的,结果抱了这家伙,这哪有抱你舒服。

    他手臂上的伤员腰腿都断了,头也被纱布缠着,满是污血,脸上只露出一只眼睛。这只眼睛斜望着他,余光很不友善。莫正奇不由板起面孔,说:你敢白眼我,小心我把你扔地上。郭湘梅听到他嘀咕,不觉暗笑,也不搭理他。

    莫正奇把伤员抱进房间的一张木板上,再出来,却没有见到郭湘梅。四下找寻,也没见到。他很无奈,只好找到军医,取药出门。刚走出,吴保生沿土路飞奔而来,说:大哥,快!部队要立即前进。

    莫正奇伸着头,还在回望。嘴上说:这个鬼妹子跑哪去了?吴保生说:现在要紧的不是这个鬼妹子,是吴佩孚到了贺胜桥,想跟我们大打。营长说,非得活捉这个王八蛋不可。莫正奇目光立即转到吴保生身上,说:什么?吴佩孚敢来督阵?他找死呀!吴保生说:可不是!赶紧,叶团长已经打马到前面去了。

    说着,两人急步匆匆离开车站。上了土路,莫正奇还在回头。

    终是没有看到那个温暖熟悉的身影。

    独立团一路追击而去,路上全是逃兵扔下的东西,除了衣物,枪弹,还有钱袋。莫正奇还拾到一副烟具,拿去给曹渊看。曹渊笑道:陈嘉漠是抽大烟的,说不定就是他老兄的哩。莫正奇说:带着这东西打仗,还能指望打赢?

    死尸到处都是,尸臭无处不在,捂着鼻子都挡不住。一些被大刀砍杀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被弃在乱草上,好几具没了脑袋,触目惊心地躺在阳光下,白色的蛆虫在红黑之间蠕动。一边的柳林中,有几个脑袋挂着。莫正奇不明白这是谁杀的,难道是老百姓?吴保生在前面杂树林子里,逮着个老乡,一询问,方知北伐军在湖南一胜再胜,北洋军早已吓碎了胆。官兵逃跑,部队失控,吴佩孚便成立了执法队,手持大刀,见逃兵便砍,光团长就砍了好几个。吴保生指着一具无头尸说:这个人,老乡说,脑袋已经砍没了,可身子仍然在跑。

    莫正奇听得浑身肌肉都缩紧了,刚想破口大骂,吴保生又说:你知道为什么谈判条件说不准对俘虏搜身?莫正奇说:不是讲他们有现大洋吗?吴保生说:哪来的?莫正奇说:我如何晓得?莫非抢了富豪?吴保生说:他们哪里会抢富豪?抢百姓差不多。莫正奇说:屁话,百姓有现大洋给他们抢?吴保生说:我是打比方嘛。老百姓当然没有现大洋给他们抢。我听说是前几天,吴佩孚军官团的火车在汀泗桥跟联军总部运现洋的火车撞了。四个车皮的现洋呀,铁路两边,现大洋满地。啧啧,这场面我做梦都想见一下。莫正奇说:后来呢?吴保生说:哪有后来?当场就抢呗!北军(当地百姓称北洋军为北军。后文所说南军即北伐军,因由南方而来,百姓称之为南军,或革命军。)和当地老百姓疯了一样地抢,没人守得住,所以他们人人都有一堆现大洋。揣着钱,谁还想打?都想回家买地盖房子。可惜啊,可惜我不在场。莫正奇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训了吴保生一句:你革命就是为了这个?!
武昌城 第三章(4)
    吴保生摸出几块大洋,四下望望,递给他,低声道:我从死尸身上搜到的,谈判条件没说死尸不准搜身。莫正奇也四下望了望,低声道:回去孝敬你爹,说是做木匠赚到的。吴保生说:我有。这是特地帮你搜的,我知道你不会做这事。莫正奇眼一瞪:知道你还给我做什么?吴保生急了:大哥你要这也没用,我是想嫂子会需要的。到了武昌,你替我到店铺给嫂子买点什么好了。金箍子银镯子香粉子绸裙子,哪个女人不想要?莫正奇默然片刻,眼前浮出郭湘梅眉如弯月的笑脸,便接过吴保生手上的现洋,朝口袋里一揣,然后说:那我替你嫂子收下这个。

    前面就是贺胜桥。离贺胜桥约十公里处,队伍被叫停。团长叶挺派人侦察,回来说,吴佩孚留下刘玉春(河北玉田人,北洋军阀武昌守城司令。)的第八师驻守在此,铁路两侧以及周边山凹和小路几乎都布满了地雷。深壕浅沟,挖了不少,正面工事达十里宽。万不可轻敌。

    莫正奇的连便伏在正面战场右侧的小高地上。这是片密集的杂树林,虽然距敌军阵地不太远,但因叶茂草深,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莫正奇交代说:树多茅草高,谁也看不到谁,战斗打响,各排各班的行动,只能自作决断,我要说的只一条——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进攻的号令拂晓传来。瞬间,炮火便掀天而起,四周到处冒出火头。莫正奇叫道:见缝隙就上,见敌人就杀!然后,他便领头猫下腰朝前冲去。敌方的机枪大炮火力充沛,全然见不到人,纯属疯狂盲炸。莫正奇躲闪匍匐前行的过程中,眼角两边,不时见到有人顿成碎片,有人惨叫而亡。他心如撕裂,但这一刻,却也顾不了许多。救人已然无益,要紧的是前进。

    前进,肉搏,再前进,再肉搏,直杀得天昏地暗。等莫正奇浑身是血,几欲站立不住时,敌军突然全线崩溃,枪声和追杀声并不强烈。累得软坐于地上的莫正奇此时才看了看天,发现黄昏已是尾声了,黑夜夹着湿闷正在落下。

    营长曹渊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追击!不能让敌人缓过劲来,趁夜打垮他们。莫正奇朝声音方向张望,昏天和烟雾之间,彼此都变得影影绰绰。莫正奇见不到曹渊的面,于是大喘了几口气,叫道:还活着的弟兄,跟我去追呀!

    对于莫正奇来说,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他浑然不觉。这种经历他有过多次,每上战场,面对敌方,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一尽,他脑袋里除了消灭对手,一片空白。

    他们打垮了敌人第一道防线,追过去又打垮第二道,再朝前打时,天已经亮了。他们发现,敌人已经跑得精光,落入视野的,只是遍野尸体,零星残兵。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士兵们,四散随意而坐,有的还没坐定,人便睡着了。

    莫正奇着人将残兵集中,又清点他的战士。两仗下来,他的连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几天前,他们还在一起行军赶路追敌说笑,并不觉正行走在生死线上。现在这条线却清晰突现出来:他尚在生线境内,另一些活泼泼的生命却已然消失在死线那边。莫正奇有些难过,却又是万般无奈。这就是他们宿命,既然当兵行武,死,便是一件迟早要来的事。

    莫正奇查点过人头,准备到吴保生旁边小憩一下,不料他的脚却被什么给绊住了。莫正奇低下头,竟发现一只手正扯住他的裤管。那只手虽然无力,却也阻止了他的脚步。

    一个北洋军人,居然没死。莫正奇弯下了腰,又发现他并非士兵。

    莫正奇吼了一声:站起来!北洋军官奄奄一息,满脸血污,显然重伤在身。他站不起来,却用手无力地朝自己的衣袋指了指。莫正奇伸手到他的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封信,信封上浸着血迹。北洋军官咕噜了一声:长官……帮下忙……让家里爹娘和老婆孩子知道……我已经死了……

    莫正奇心动了一下,脑子竟浮出自己爹娘的面容。他蹲了下来,说:你叫什么?北洋军官又咕噜了一声:袁……宗春。莫正奇说:哪个队伍的?北洋军官说:刘玉春部的。莫正奇想了想,又站了起来,说:你死不了!说罢喊了一声:保生!过来,把这个家伙送去救护队!

    吴保生招呼了两个士兵,抬起这个叫袁宗春的人,朝救护队方向而去。袁宗春?莫正奇想了想,摸出口袋里的一截铅笔,将这三个字写在了信封背后。写罢又想,我真要去给这个北洋军寄信?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是寄至河北玉田县的。自叹道,都有爹娘,算是给他们帮个忙吧。

    追击的命令再次传来。命令还夹着令人兴奋的消息,说是武昌已经不远了,不需一天,便可赶到。

    便是这天的夜晚,下起了大雨。莫正奇领着他的战士,一滑一溜地追击溃逃的敌军。他们的速度远比逃兵快,追赶了不知多远的路,突然看见半空中吊起的几团火光,在雨线的背后晃动,恍若幽灵。有人大喊了一声:前面就是武昌城!莫正奇挥手叫道:大家提起精神来!拿下武昌城,明天中午在城里吃胜利大餐!
武昌城 第四章(1)
    过了汨罗,山便多了。一浪一浪,碧深绿浓,一直涌到天际边。又似乎山梁一圈一圈环围着,梁克斯和罗以南便更像是两只孤零零的蚂蚁,试图一圈又一圈慢慢地爬进群山中心。沿途是破败凋敝的村庄,虽有深墙高瓦的老屋,但却呈一派寂寥。恰如一个巨人趴在那里,鼻孔出气,却站不起身。墙根下偶尔看到的老人和孩子,也都眼露惊惶,显见得是少有见到陌生人的缘故。夜晚,他们多是投宿在这样的村庄。大的不过二十几户,小的简直就三两家。他们原想找一个向导,但在寻找之间,发现军队走过遗下的痕迹很重,他们跟着这些痕迹轻易就能找到方向。

    罗以南虽然情绪依然低落,但时有梁克斯的昂扬,倒也让他满心的绝望渐然散淡,几天前的彻痛似乎得以舒缓。他什么都不想,跟着梁克斯走。梁克斯说什么,他就是什么。梁克斯知罗以南平常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诸事都随大流,便也就我行我素,一任他随从。

    山中幽静,树荫蔽日。虽然是夏燥时节赶路,却也不觉太热。走了一天,连偶尔的路人也很少遇到,樵夫和村民似乎也都藏匿不见。

    梁克斯说:风烟俱静,天山共色。日暮途远,人间何世。罗以南说:你倒是会拼,竟把吴均和庾信拼到了一起。梁克斯说:真是瞒不过你这才子。我不过偶有思绪而已,此时此境,不由得会想起庾信的《哀江南》。罗以南说:我也想过,并且恰是接你的后句: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返,寒风萧瑟。梁克斯说:啊,我知道你为何会想到这句。你是不是想要表达陈兄一去,大树飘零,定一不返,寒风萧瑟。是这样的情怀,对吗?罗以南怆然道:正是啊。

    梁克斯长叹说:人生有多少无奈啊!陈定一天天盼北伐军到,听说要北伐,我跟他一起坐船去青山开会,讨论我们如何支援北伐军。在路上我告诉他,我要去追随北伐军。他还说不出几天,就会跟我在武昌会合。结果他连北伐军的面都没见着,便身首两处。

    罗以南沉默不语,仿佛心口上的伤又开始流血。那颗悬着的头颅,隐约就在眼前。梁克斯见他如此,便又说: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大树并未飘零,而是更加茂盛。你不能老是伤感,你得让心肠变得铁硬,你既活在这个世道,就要习惯死亡。只能让你的悲哀在心里停留一小时。擦干眼泪,继续生活。接下来,你会看到更多人死。或许有我,也或许有你自己。罗以南说:我已经无所谓了。可是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去死吗?梁克斯说:我当然不想死。但如果革命需要,我也不会惧怕死亡。罗以南说,你没有想过阿兰?如果你死了,她会怎么想?

    这一刻轮到梁克斯沉默。

    阿兰的泪水似乎滴在他的手背上。梁克斯望了望天,竟然是天下起了小雨。雨滴很小,一滴一滴,落在衣衫上,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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