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恩仇录-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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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石洞就更寻常无奇了,但是如果要在同一个地方既发现裂谷,又发现石洞,就不那么容易了。更妙的是,这个石洞还与裂谷相交接——它像是一群筑路工人想在谷底打一个隧道,打到一半放弃后的结果。顶部呈教堂式的穹隆状,底部与谷底相平,堪称一间天然的石屋,不愧是鬼斧神工的杰作。
在石洞与谷底的交接处,装置着一道滑槽,这样,两道松树做成的木门就能在那上面来回滑动,其原理像铝合金窗,其风格像日本式民居。
石屋内的日常生活设施据说也都是出自洛雄的巧手。木床、木椅、木桌……无不就地取材,就地制造。只要力所能及,他们就不麻烦百货公司。
裂谷深约十五米,总长约五十米。若画成平面图,它便呈“7”字形。在那转折处,洛雄挖了一口井,再过去,是洛雄用松木和茅草搭成的简易厕所。
方孝祥的猎枪就横放在一个竹条编制的架子上,那儿还陈列各种生活用品、赌具和一些关于博彩方面的书籍。
谷底的黑夜来的偏早。很快,他们就得点蜡烛了。
洛雄在洞口处生起火,放好锅,烧起一只野兔来——这个不走运的家伙是早上九点钟撞到他的枪口上的,被一枪击穿前胸而呜呼哀哉了。
洛雄打野兔只失过一次手,其实也是射中了的,但没把它打死,被它带伤逃跑了。他听方孝祥说他掉入裂谷之前曾看到一只腿部中枪的野兔,洛雄认为就是他唯一射偏的那只。
刁荣借着蜡烛的光照,研究着赌术,每看一会儿,就用一把他随身携带的牛角梳梳一记头发。方孝祥乍看颇觉好笑,但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况且刁荣在梳头发时,神态威严,好像他的梳头发是一次神圣的宗教仪式。
方孝祥看着烛光摇曳,心旌飘荡,初看起来,刁荣似乎已饶他不死,但刁荣又不解释任何理由,这让他很不踏实。他现在伤好了,行动无碍,他不知道如果他开口说要走,刁荣他们会作何反应——点头应允,痛快放行,还是勃然大怒,当场开枪。但是不走,他又算什么?陪着一个死要面子,一天到晚不是打领结就是梳头的逃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日夜呆在一个石洞里,没有娱乐,没有希望,无穷无尽的寂寞,毫无出头之日的等待。他想到两个词:殉葬;活埋。
“怎么,想出去了?”那双盯着书本的眼睛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但却寒气逼人,“这么快就熬不住了?”
这是一个能把你的心思一眼望穿的人。方孝祥既佩服又不安,他不支声,紧蹙眉头,抚摸着左手断指后愈合不久的伤口——这只残废的手,连它的主人都看着恐怖。
“你还想找红眼算账吗?”眼睛仍未离开书本。
“我有仇必报。”
“怎么个报法?猎枪?”他“哼”了一声,“先被人整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还不够,无缘无故地再搭上一条命?好吧,就算你一枪崩了他,那又怎么样,损失的还是你。”他把书合上,扔在桌上后道:“这叫什么报仇,傻子才这么干——你真正损失的不是钱,是尊严。”
方孝祥似被他说中了要害处,沉吟了片刻道:“我有两件事不太明白。”
他笑笑:“我知道你不明白的事不止两件——你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杀你,你不明白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你不明白我想拿你怎么样,你不明白要怎么做你才能出去……哈哈哈,你不明白的太多了,小子,但只要我泡上一杯茶,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能举一反三,全部明白了。”
他起身走到陈列有日用品的架子前,取了杯子和茶叶回来。他正襟危坐,一副漠然而事不关已的样子。他一把一把,不慌不忙地梳着头发……
一九七五年,我继叶汉之后,成为“澳娱”新一代赌场总管。那是个风光无限的美差,你不会想不到的。
我刚上任就去欧美考察,回来后就简化了葡京赌场的赌式。轮盘的开彩速度太慢,跟不上时代了,我让它寿终正寝,从欧洲引进了“百家乐”,结果它创造了赌场百分之八十的营业额。接着,我着手全面改革赌场的运作模式,以前赌场是被动地接待四方赌客,这些赌客,我们叫他们“散客”,大都是独来独往,或三五结伴,什么时候觉得手痒就来玩几把,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澳娱”赌场的利润已经连续十年走下坡路了,因为散客越来越稀少,那种被动的等人进门的老模式,使得赌场老态龙钟,萎靡不振。无论何时何事,你不争取主动,就总会陷于不利的。因此,我建议何鸿燊,并与她远在美国的妹妹何婉琪取得了联系,我在原有赌场的基础上,另辟出三十家赌厅,再度赴美,以施行社和接待处的形式,与何婉琪带回一团又一团的顶级富豪进入“澳娱”赌厅。这些富豪每一个都在赌厅里放了一把血,赌厅就成了“澳娱”新的财源。赌场的利润差不多六成以上就是由这三十家赌厅创造的。
我在“澳娱”的声望也就这样达到顶峰。
去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与何鸿燊正商讨赌场行政经理的培训计划时, 一个电话打到了何鸿燊的办公室。他接起电话来,而我则顺手拾起一份刚送到的日报,浏览起来。一则新闻引起了我的关注——我对你说过,我曾做过几十种工作,车夫就是一种。那是在香港,与我一同拉车的是一个叫简贵的人。年纪比我轻,但比我凶狠万倍,好争强斗狠,打架、赚钱都不惜性命。自从我与他搭上后,我就没被人欺侮过了。是的,他很照顾我,虽然因为年纪的关系,他仍叫我大哥。我天生体质弱,拉车又慢又费力,还常在香港蜘蛛网似的小巷中迷路,常常是吃力不讨好,白费劲。而他则不同,他身壮如牛,小腿跑得像铜锤一般结实,他拼命地跑,什么生意都接,不嫌人多,他能拉起四口之家。他不管晴雨,一概出车,即使暴雨倾盆,他也跑,他想发财简直想疯了。但他却舍得钱来接济我。
三个月后,我自知不是拉车的料,就离开香港去了上海。我去时,他还在香港街头疯跑,等二十年后,我进入“澳娱”,接触的尽是达官贵人之后,我才从那些人的口中辗转得知了他的消息——他们在提起他时,还常在他的名字前冠以“东南第一毒枭”的名号
但是那天,他却成了一次香港警方发起的国际性扫毒行动中的头号通辑犯——香港警方悬赏二十万用来奖励那些提供相关线索的人。
我紧张地看着报纸,过于投入了,竟没察觉何鸿燊早打完电话,在看着我了。于是我赶忙放下报纸,继续与他讨论起来。
在回去的路上,我念念不忘报纸上的内容,却怎么也没料到,简贵会在二十年后想到要来投奔我。可是这回的情形毕竟特殊,窝藏重犯,是有连累的危险的。一旦败露,则势必弄巧成拙,身败名裂……
全家老小,人心惶惶。求我不要引火上身,但我最终不顾全家的反对,收留了他。因为我想起我当年投奔何鸿燊时,何鸿燊那种一言九鼎的豪情,况且,在往年落魄街头的岁月中,简贵也确实有恩于我。
在收留简贵期间,我取消了家里一切的交游与宴会,只与最亲近的一些人相往来。
我当时正收了两个徒弟——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收过一个,他后来就到广州发展,人们称他为“杨戬”,意思是说他像三只眼杨戬那样眼疾手快,明察秋毫,从而赌技非凡。他每个月都来澳门赌几把,顺便来看看我。一来二往,他跟我新收的两个徒弟也就混熟了,一个是洛雄,另一个是何鸿燊的义女:何佩仪。我让洛雄和何佩仪都去当赌场的荷官,让他们从基层做起,见识各种各样的高手,直接与他们交流。
除了这几个徒弟,来的就是“澳娱”的高层主管了。除此之外,我不让任何人进宅一步。有事,也都约在一些公共场所面谈。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饭后,我照例去看望简贵。楼上传来我大女儿弹钢琴的声音,我的夫人则陪我的两个儿子在客厅里做游戏。
我进去时,简贵正伏案画画。我笑他在这种时候还有闲情逸志。他解释说,他画的不是一般的画,而是一幅地图。他对我说,假如我当初不收留他的话,他就只好去那里暂避。
“没有人知道这个裂谷,”他很得意地说。于是我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的手下有一个在内地当过空军。在一次常规性的巡逻时,飞机意外失事。他被迫跳伞,落入茫茫的广州西部森林中。他跟从我后,对我说起此事,还说他在丛林深处发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裂谷并一个石洞,不瞒你说,我们还在那儿贮藏过大量的可卡因。”
我们正聊着,一个佣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说程警官来了,有事要见我。我见简贵神色大变,像被大火围困的人那样,他四下寻找逃生的出口。我狠狠地喝退了那个不会做事的佣人,拼命向简贵解释程警官是我的一个旧相识,不过是来看看我,谈谈心罢了。我心急如焚,而他则满腹狐疑,带着失望与愤怒,恐惧与祈求的眼光目送我出门。
你知道,博彩业是澳门的支柱产业,澳门政府对博彩人才的重视是世界少有的。几乎每年他们都来“澳娱”挑选精英之士。我上任后,曾培养过五十个对博彩业深有研究的荷官,这批人中的男性,百分之七十都被选入澳门政府成了公务员。这个程超就是其中之一,他先被调入博彩稽查司,后又调入警局,据说他有望在下个月被正式任命为警察区长。
当然,他这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他有一个妹妹,也想进“澳娱”当荷官,看看我是不是能帮一把,他还向从前那样彬彬有礼,喊我叫“师傅”。我便说只要条件合适,我是很愿意卖他一个人情的。
“你看,就这点鬼事。”我故作轻松地说,尽力使简贵安心,他这人很多疑。但处在他那种情境下的人,是少有神经不过敏的。他的眼神告诉我,他觉得我这个人不可信任。我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出卖了他。
没过多久,同一个佣人又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程警官带一队人正强行进入院门,前来抓人。管家誓死把他们拒之门外,她让我赶快想个法子,全家已乱作一团。刹那间,我突然想起当年何家败落时的那一幕……
简贵的眼睛里已全是怒火,好像我的额头上已经刻上了“卖友求荣”四个大字,并且他想模仿乌江边上的西楚霸王,主动要求献头给出卖他的老战友——他要去自投罗网,以成全我的自保。
我再也无心去想刚才程警官的来意了,也没时间去推敲究竟是谁告得密。燃眉之急是:我必须插手这件事,以证明我的清白。我知道让警察把简贵抓走,我还罪不至死,可以想见的是:我会蹲几天班房,但很快就会出来,而且司狱长会亲自送我到门外。我虽自知问心无愧,但在简贵心中,我恐怕永远是个小人。他会把牢底坐穿,而我还过我的太平日子,只是我的内心将永无宁日——我非干预此事不可,尽管我是自找苦吃。
我的妻子儿女都拖着我哭,想让我回头,我当时正护送简贵往后门逃去。我带着枪,他们牵挂我的安危,一个个来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