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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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鹊听见门被掩上,腾地坐了起来,望着门口发呆。不知怎的,他就是没有勇气在倾之面前谈起花少钧,莫名其妙,又不是他害死了花少钧,颜鹊心中愤然。
倾之、行已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早早睡了。一夜风雪,次日醒来天已放晴,三人买了马匹,路上不做流连,直奔丈雪城,撷苍山。
倾之骑术并不精湛,他离开王宫时年纪尚小,以后三年躲避战祸追捕,也没有机会习练骑术,此去丈雪城,覆雪之下道路崎岖,坑洼不平,倾之控马不能得心应手,以致坐骑频频失蹄,几次将他重重摔下马背,甚至远远抛出。
雪地骑马,行已本就小心翼翼,眼看着倾之状况颦出,更是心惊肉跳,握缰绳的手心都已能攥出水来。
又一次落马。
颜鹊勒住缰绳喝止坐骑,行已打马从后面跟上,看着倾之从雪地里爬起来,心疼道:“师父,让倾之跟我乘一匹马吧。”
颜鹊回头瞥一眼倾之,沉着脸色严厉道:“男孩子,摔打摔打怕什么!”那语气,分明也是警告行已“不许求情”!
行已微微吃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师父如此板着脸孔,不苟言笑。
倾之也不求情,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将那匹闹别扭的马儿抚慰了一番,又翻身上马,紧握缰绳嵌入皮肉,打马疾驰,马蹄扬起雪花,飞白一片
撷苍山。
天空湛蓝,白雪似银,绝迹飞鸟,渺无云踪。入山的唯一通道被冰雪掩埋,如一张巨大的屏障,也似一座白色坟茔。
山风凛冽,将树、将人、将马,雕成冰塑。
行已迟疑了一下,问道:“师父,王妃真的被葬在这座山里吗?”
遥望皑皑白雪,颜鹊心道:现今所知都是传言,不过三年前的雪崩与传说商雪谣葬于此处,时间上恰好吻合,会不会是商晟将妹妹葬入雪山,又下令冰封呢?
“或许”颜鹊不很肯定的开口。
“一定是在这里!”
颜鹊、行已齐齐望向倾之,他望着远方,脸上,竟是笑容。
“我觉得我跟娘好近好近,她正摸着我的脸呢”
“娘叫我不要哭,她说她一直在我身边”
“娘说她现在和爹爹,还有大哥在一起,每天每天都很快乐,就像从前我们一家人在锦都的每一天一样快乐”
倾之痴痴自语,颜鹊、行已只余叹息,心似风中飘雪,海上孤舟,不知飘向何方,无边无际,无依无靠,停不下来,也没有归岸。
“娘说要我听师父的话,好好吃饭,多吃肉才能长得结实”
“娘说不要我哭,我不哭”
“师父!”
倾之一头扎进颜鹊怀里,将脸捂在师父胸前,双手紧紧撕扯颜鹊的衣服,抑制着身体的抽搐;颜鹊抱着倾之,无声的哭泣将他的衣襟湿热一片。
行已侧过头,不忍看倾之颤抖的身体,心中无数遍的问天问地:他们的锦都,四季花开,莺飞燕舞,幸福和乐,为什么要夺走这一切?使父丧子,使子失怙,兔占宗祠,鸡飞神庙,难道是锦都的幸福连上天都要嫉妒?!为什么!
时间仿佛停滞,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倾之抬起头来,眼睫上的水雾旋即凝结,眸中已无泪了。“师父,我们走吧。”他道。
颜鹊垂下双臂,心中蓦然失落,觉得自己正在丢失一件至为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抬眼望,苍天高远,雪原无边
倾之牵马走在最前,颜鹊、行已紧随其后,一路无语,平静的令人窒息。最后,颜鹊道:“我们在山下歇一晚,明日启程去丈雪城。”
很多事情,要去丈雪城寻找答案。
况后去罹
【章四】况后去罹
丈雪城。城门守卫狐疑的眼神在颜鹊脸上溜来溜去。
“哪里人士?”
“家在渤瀛,任性游侠。”
“来丈雪城做什么?”
“游侠。”
“”皱眉,“没有正当营生?”
笑,“家资虽不甚殷厚,却还养得起我这个闲人。”
“不知做的是什么买卖。”
“渤瀛尚家,祖上打渔,家中不过区区船舶二百,不足为道。”
船舶二百,不足为道?好大口气!
“公子曾在何处游历?”
“东临沧海,西至苍芜,南抵无涯,今日,到了玄都丈雪。”
“尚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不敢不敢,不过尚某在外化姓为赵。”
“原来是赵公子,失礼。他们两个是谁?”
“我的徒弟,也是随从。”
“都是海都人?”
“大的是从渤瀛家里带出来的,小的是半年前在钰京捡的孤儿。”
颜鹊从头到尾神态自若的漫天扯谎,看得一旁的行已一边笑脸相陪冷汗浃背,一边对自家师父钦佩不已。
倾之牵马站在城门口,手抚着马脖儿,只是好奇地张望城中,看人来人往,买货易货,甚感兴趣的样子。他知道颜鹊身上剑伤的由来,既然商晟为了震慑群臣,宣布刺客已被正法,就不可能下令通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更何况——看一眼颜鹊——师父蓄须之后,相貌气质迥异从前,根本不用担心。
不过倾之还不知道,颜鹊在海都之时就托了姐夫傲参帮他伪造身份,这家世背景如假包换,即便派人核实,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顺利通过了盘查,三人牵马进了丈雪城。大概刚下过一场大雪,道路两边堆雪如山,但路面清扫地十分干净。天气晴好,走在热闹的街上令人身心愉悦。于是在找了家客栈,放下行李马匹之后,颜鹊决定带两个徒弟上街走走,也算是初步了解一些玄都的风土人情——毕竟他们将要在这里住上不短的一段日子。
丈雪城虽繁华不比帝都,妩媚不及彤梧,没有锦都的花明柳绿,也没有海都的四季分明,却不愧是北方重镇,帝国旧都:玄都王宫兀立高耸,遥遥可望,黑色宫宇,气派庄严;豪门大户,三两相接,东起街头,西至巷尾,院落深深,占地广大;玄都物产也十分丰富,更有别的地方少见的兽皮草药,价值不菲,冰雕糖人,新巧奇趣。颜鹊悠然漫步,不时停下来翻翻摊上资货,与卖主搭讪两句。
“抓住他,快!”
颜鹊正拿着个五颜六色的陀螺问倾之和行已是否喜欢,好不容易从宝贝徒弟脸上捕捉到一丝天真无邪的笑容,却被一阵骚乱打断,颜鹊皱起眉头,好生郁闷。
一逃一追,撞得路上人仰马翻。被追的少年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似是摔得极重,爬不起来,只能拖着身子向路边的雪堆爬过去。
追他的七八士卒,人高马大,明火执仗,当街殴打,那少年竟一声不吭。
“啧啧,这小子还真行,一个月,都跑了三回了。”路人低语。
“可不是。”
“也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不知是受了什么牵连。”
“几十年没听说过有能从黑甲军手里逃出来的,就他个毛小子,不是找死?”
“唉,爷娘造孽儿女担啊”
颜鹊前跨一步,不着痕迹的挡在行已和倾之身前——路人虽感叹少年身世可怜,却不觉得黑甲军执棍拿人有何不妥,他们初到丈雪城,人地生疏,还是少惹麻烦为妙,何况他们的身份,也惹不起麻烦。
“发生了什么事?”来人骑马,显然军阶更高。
其后一名随从介绍道:“这是从钰京来的邬蛰邬将军。”
士卒停了手,向来人拱手行礼,领头的上前一步,指着雪地里的少年,“邬将军,这小子逃跑。”
再看那少年,蜷缩在雪堆里,抱臂捂着头脸,血迹从他单薄的衣服里渗出来,染红了一片白雪,触目惊心。
“他是军奴?”邬蛰问。
“是。”
“为什么?”
“因为他爹犯了事,他被连坐。”
倾之一直看着少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少年僵硬的身体明显抽搐了一下。
领头没好气地瞪那少年一眼,转头抱怨道:“将军,这小子三天两头的跑,为了抓他,兄弟们可受了不少累,不如索性放了他,省得麻烦。”
“就是就是。”路人心声。
邬蛰不置可否,又问:“他父亲犯了什么事?”
“这个还真不知道。”
邬蛰翻身下马,走到少年身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捂着脸,蜷缩得更紧,不言不语。
“将军,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况后。”领头的道。
姓况后?邬蛰心猛地一跳,他高声问那少年:“你姓况后,是吗?”
良久,少年牙缝间挤出一个字——“是。”
邬蛰转身对领头的道:“好了,放他走吧。”
“将军,这”领头的虽是抱怨,却也没有胆子私放犯人。
邬蛰笑道:“月前娘娘诞下一子,帝国后继有人,陛下大喜,当即封太子,恩赦四方,凡因家人牵连充做军奴者一律释放,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原来如此。众士卒跪地,口谢帝君,贺祝太子。
邬蛰看一眼少年,叹了口气,并不强迫他谢恩,他上前对少年说了句话,话音极低,倾之竖起耳朵勉强听到“汝父旧交”几个字。
围观路人渐渐散去,摊主问道:“这陀螺您还买吗?”
“不买了。”颜鹊扔下陀螺,脸色阴沉着怒意——对商晟,他只有恨。
行已见那少年仍躺在雪地里,心生怜悯,欲要上前安慰,却被师父拦下。
颜鹊低声道:“少管闲事。”头前走开。
行已只得听从,可两人走了几步,却发现——倾之没有跟上!
倾之蹲在少年身前,少年仍是捂着脸,一动不动。倾之碰他一下,被他驳开。倾之不死心,又去扯他的手臂。
少年猛地坐起来,使劲推一把倾之,怒道:“不用你可怜!”
倾之毫无防备,两手反撑,蹲坐在地。
少年看清倾之,却是一愣,没想到被他推倒的竟是个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有点惊讶,有点委屈,不言语也似会说话,惹人怜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道歉的话,却仍充满了防备和敌意的冷漠。
倾之拍拍手上的雪,倒不急着站起来,爽然笑道:“无妨。”
少年惊讶的一脸不可思议——他,居然不是女孩儿!
看少年的错愕,行已就知道又是一个把倾之误认为女孩儿的。也真奇怪了,难道是因为他早知道倾之是男孩子吗,为什么他怎么看都觉得小公子英气勃勃?
颜鹊淡然的抬头望天,心想:十年之后,这可是绝对谈资。
娇生惯养,细皮嫩肉——这是少年对倾之的评价。
少年勉强站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血痕,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我们送你吧。”倾之对这少年似乎格外热情。
“少管闲事!”少年拖着伤腿,走得一瘸一拐,却十分坚决。
见少年走远,颜鹊刚想上前“教训”倾之几句,没想到后者倒先转过头来,低声道:“师父,我们跟过去。”
颜鹊眉头一蹙,真有些怒了,“师父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师父说什么了?”倾之眨眨眼睛,甚是无辜。
“”冷静,沉着,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颜鹊告诫自己。
“师父,你看,”倾之指着地上的痕迹,认真道,“我们跟着血迹走,肯定能找到他。”
颜鹊脸色一沉,“我们找他作甚?”
倾之理所当然道:“他刚被释放,住哪里,吃什么,还有没有亲人?师父难道一点不担心吗?”
颜鹊哼了一声:还真不知道,他的徒弟居然有这么副悲悯心肠。
倾之正色,“师父,人在危难的时候会更加感激帮助他的人,我们不做这个施以援手的善人,难道等着别人去做吗?”
看来白夸那小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