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孤儿-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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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蔽日,狂风乍起,天空欲雨。花倾之暗暗攥起拳头,血染袍袖。
雪阿宫。一瞬间梨花落尽,仿佛人的生命,刹那之前鲜活如斯,顷刻之后凋零败死,初尘和连城都未受伤,但见这疮痍残像,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哭泣,心中的震撼却好似死过一回。“城儿,去云池宫!”初尘面色苍白,声音战栗。
一路上都是逃命的人,却不知逃往哪里。后来渐渐看见侍卫维持秩序,让人们到开阔处躲避。临近云池宫时已是一片井然,不,是森严。
初尘被拦在门外,连城上前喝道:“玉廷王妃,让路!”众人虽不认识这位玉廷王妃,却认得玉廷王世子——连城这张与哥哥几无二致的脸还颇好使。
从踏进云池宫的那一刻,初尘眼中便无旁人,只寻找着心中唯一的挂念。她看见他站在废墟上,指挥若定,悬着的心倏然落地——却又猛地弹起,害怕是眼睛欺骗了自己。“倾之”声音嘶哑地哭喊着,脚步踉跄。
倾之转头见是初尘,劫后之悲、余生之喜搅裹在一起,不禁落泪。也不顾得周围的目光全聚拢在他二人身上,倾之冲上前,将初尘抱在怀里。
晦暗的天地间,一生一世的一对人紧紧拥抱。脚下的大地似乎余怒未息,如狮低吼,然而不重要了,在一起,即便天绝地灭也不再惶恐,不再害怕。
初尘推开倾之,抹了抹眼泪,笑起来,“你还有事做,我就在一旁。”
倾之不舍地抓了一下她的袖子,却也只能张着手,任罗纱从指间滑落——这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那么多侍卫看着他,左右二相也已奉命赶到。
花倾之转身,做了个深深的呼吸,下达命令:
“陛下安然无恙,宫中、城中若有人制造谣言,一经查实,杀无赦!”眼神凌厉,杀气暴涨。侍卫仿佛受了感染,一声“是”字喝得慷慨激昂。
“左相,以陛下口吻拟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安民心;右相,尽快查实这次地震的波及范围,帝都内外的受灾情况,连同赈济方案一同上报给我。”
两位丞相匆匆离开,各自安排。先时派出去的侍卫也陆续回来。
“殿下,宫中损失不重,只云池宫完全倾塌,一处走水,火势已得控制。”
“殿下,京中民居毁坏无数,死伤难计,多处失火,延烧数里。”
“殿下,城外黑水横流,田禾尽毁。”
初尘在旁看了一阵,见倾之气度从容、应对自如,便长长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有他在总是教人心安。低头见袖口上一片深色血迹,才想起倾之方才抓了她一下。受伤了吗?看他安排调度有条不紊,想来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
围绕在众人中间的玉廷王以冷静沉着、处变不惊的神态听取着汇报,以低沉威严、镇定自若的声音回答着请示,加之他特殊的身份,俨然成了众人心中的擎天孤木。初尘望着他,他那日本是穿着朝服出门的,里里外外数多层也不觉单薄,如今换了一身白色便装,消瘦得让人看了替他疲惫、替他寂寞。
捏着袖口血迹,初尘还是有些心疼,她想她不能干站在一边,便过去一一安抚受了惊吓的侍女——那毕竟多是些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侍卫在庭中支起两座帐篷,一座类似中军大帐,由玉廷王坐镇指挥,另一座专门用来安排伤者。陆陆续续有人被挖出来,有的受了重伤,有的已经断气。伤者被安排进帐,由御医负责救治。而埋在更深处的商晟与季妩,生死未卜。
事情安排得暂时告一段落,倾之接过一杯清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转身递还杯子时却发现递水的人是初尘。初尘朝他笑了笑,抬起袖子擦拭他额角的汗珠。
“家里情形怎样?”初尘担心行已、植兰等人。
倾之道:“刚刚叫人回去看了,大体无事,大哥已带府兵出去救人,大嫂也跟着。”忧虑,“只是不知朝儿现下如何?”他在乐昶的山中小屋,不知
“没事。”初尘脱口而出,见倾之惊讶的目光,她坚定道,“我感觉得到。”
是因为害怕孩子出事而急切的暗示自己吧——然而倾之也不说破,点了点头,转而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民居倾圮,压毙者甚多,生者也多折骨破颅,妇泣孺啼,老幼无依,凄惨之状非我等可想。”
“派人去救了吗?”
“宫中禁军已派出一半,还有从风、从云两卫,必要时调十二营入城。”
初尘闻言,点点头,安慰倾之道:“天灾非人力能挽,但尽人事罢。”
倾之目光深远,“天灾可怕,但我现在最担心的却是人祸。”
想起丹阳卫与“朝中那人”,初尘也不由心下一凛。然而他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没有什么比救人更加紧迫。望向废墟,初尘喃道:“怎么偏是云池宫?”
钰京乃三朝帝都,如今的帝宫始建于四百年前结束分裂、形成一统的常氏王朝。兴建之时所选材料来自天下四方,凤都的木料,玄都的岩石,海都的铜铁,锦都的粘土,全部汇聚于此,并集合了当时天下最著名的工匠,又征发徭役数百万人次,延续耗时近百年才修建完毕,可谓惊世杰作。加之历代帝王不断修缮,至今坚固如新。除了一些废弃的、年久失修的庭院遭到了灭顶之灾,其余最多也不过屋瓦颠飞、坍落一角,可偏偏是云池宫俄而之间化为废墟。
这并不奇怪,云池宫所在的明华宫原只是一座普通宫苑,商晟继位之初扩建成云池宫,为帝后居。大战初定,国库空乏,一为节省时间,二为节约耗用,所用木石全部就近取材。更为严重的是,帝国百废待兴、诸事繁杂,商晟并没有太多时间兼顾明华宫的扩建,是以扩建后的宫殿在其承重和承震方面都没有经过严格的考证,因而埋下了今日的隐患。一环一扣,原早是因果相承。
看侍卫人抬肩扛搬走一块块巨石大木,初尘转眸看着倾之,说道:“陛下和娘娘”刻意隐下的后半句只有倾之明白——“你想他们活,还是他们死?”
倾之想:这么多年,师父要杀商晟,颜白凤要杀商晟,丹阳卫要杀商晟,他和他的人也要杀商晟,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在商晟死后了结?他长期以来私仇与公心的纠结也可以随之化解——老天帮他报了仇,又不违背良心。然而
“殿下。”侍卫回报,“天执左将军调了京畿十二营中的北三营、东三营入城,维持秩序。”倾之与初尘对望一眼:害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花倾之淡定道:“传陛下口谕,宣左将军即刻进宫。”待侍卫走远,他低声与初尘叹了一句:“若是左都不肯奉诏,麻烦就大了。”初尘双手交扣,死死地攥在一起,倾之抚了抚她的肩膀让她放松,在她耳边低声道:“必须救出商晟和季妩,若有意外,也只能秘不发丧。”又是一阵颤动,倾之将初尘搂在怀里,顺势把一块令牌塞进她袖中,快速说道:“你身后耳根有刀疤的侍卫是我的亲信,告诉他让大哥把营救的事交给别人,拿我的令牌去西三营、南三营调兵,看住左都!”
后有传说玉廷王妃在震中躬亲慰问侍卫,说的大概就是这一段了。
璃河之南,天执左将军也搭了一座临时中军。
“传陛下口谕,请左将军即刻进宫。”侍臣奉“诏”传旨。
七十多岁的老将军须发皆白,虽震惊于天灾剧变,哀痛于百姓丧乱,却依然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左都沉默良久,问道:“使者可有陛下手谕?”
侍臣道:“骤生此变,陛下在宫中指挥调度不得一刻闲暇,因而只有口谕。”
片刻之前宫中眼线的回报说“陛下坐镇云池宫,但有两点可疑:其一,云池宫倾塌,陛下为何不移驾他处?其二,云池宫已被封锁,除了几位重臣和来回传信的侍卫,其余人等只进不出。再有一点,花倾之已不在牢中。”
据此判断,左都实在有理由认为在云池宫发号施令的不是商晟,而是花倾之!
起身至侍臣身前,左都诚恳道:“陛下身边必有侍卫扈从,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可如今宫外百姓罹难,死伤甚多,房屋倾塌,被埋者不计其数,正需营救。左某进宫无所作为,在这里倒还可以做些事情。陛下爱民如子,必能察左都拳拳之心。请使者代左都谢罪于陛下面前。”说完一拜到地,双眼模糊,老泪纵横。
侍臣大惊,扶起左都,“左将军,不可,这可是抗旨啊!”
左都慷慨道:“当此国难,怎可计个人得失。使者请回。”一个眼色,左右便将传旨的侍臣“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回身,眸中已无半点眼泪,左都吩咐长子,“想办法,务必探清云池宫内情!”
左骐“哼”道:“父亲也太谨慎,要反便反,何必管什么商晟死活?”
左都横他一眼,后者噤声。左都叹了口气,问道:“骥儿呢?”
“营救灾民。”左骐敷衍。
“叫他来。”左都道,又补了句,“你也去做些事,不用守着我!”
左骐出帐时正与妹夫段江打了个照面,交换了下眼色。段江进帐,行了礼,道:“父亲,得到可靠消息,颜棠华——也就是傲初尘和花连城都在宫中。”
左都点了点头。
夜幕提早降临,乌云与尘埃笼罩四合,不见星月。侍卫们一刻不停地挖掘、搬运。花倾之从早到晚也未入帐,站了一日,除喝了几口水,也没吃什么。初尘从御医那里取来一块纱布,抬起倾之的手给他包扎。伤口虽不深,但倾之有个习惯,紧张、愤怒、心惊,凡一切不好的情绪若不反应在脸上,就是狠狠攥在手里。
初尘包好,佯怒道:“可别再乱动了!”
倾之想也对,正伤在右手虎口,万一有什么事,别连剑也握不住了。便笑着应承。然而那更像是饱含无奈的苦笑,“左都要手谕,不肯奉诏,理由还冠冕堂皇。而云池宫的秘密,恐怕也守不了多久”
“如果什么也不管,以你掌握的兵力与左都硬拼,有几成胜算?”
“五成以上,但会死很多人,包括战死的,和因为不及救援而死的百姓。”
初尘握起倾之的手,仰头对他说:“天不仁,所以为天;人有仁,方能为人。”倾之终于轻松地笑了笑,“赌一把,静观其变,后发制人,未必会输。”初尘点头。
“有人有人,还在说话!”废墟中传来侍卫惊喜的声音——可惜不是商晟和季妩,然而这个时候,能救活一个,不管是谁总是好的。
“快走!”
眼见宫殿坍塌,商晟用身体护住季妩,背抗千钧,闷声吐出一口鲜血。
季妩的腿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但她脑中却不停地重复着宫殿倾塌的瞬间:他恨她如此,第一个反应却仍还是保护她!
倒塌的梁檩支起狭小但足够两人存活的空间。约是入了夜,商晟还未醒。如果可以,无论上天索取什么,季妩都可以答应,只求商晟醒来。
“哭了?别哭。”闷闷的声音从颈间传来——是商晟低垂着头。
“晟?晟?你醒了?”季妩欣喜落泪。
“听见你哭,就醒了。”商晟似乎在笑,“你知道,我见不得女人哭。”——只是见不得季妩哭吧
商晟试着伸展了一下身体,四肢都没有遭到重创,只是背上被击了一下,受了内伤,呼吸、说话时都好像有相反的力量两边撕扯。那空间还够他躬着身子坐起来,他便往旁边挪了挪,从上到下检查季妩受未受伤。摸到季妩的腿时,后者“丝”地吸了一口凉气。“你受伤了!”商晟知道,